那老婆婆却是眼珠子一瞪,“什么婆婆?叫我花大妈!”
花……花大妈?
“老婆子我要是再年轻200岁,哪儿还有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指手画脚的份?!”花……花大妈恶狠狠道。她脸上沟壑遍布,身上却穿了一件五彩的花色衣裳。那样一身鲜艳的衣裳配上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当真比那厉鬼还要骇人上几分。
我呼吸一窒。
我气息一乱,大白便感受到了,也不顾小身板还在我怀里窝着,张大了嘴就朝花大妈一吼,把那婆子吼得连退数步,差点没把手里蜡烛扔出去。
“白虎?!”花大妈惊诧叫道,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
我扒拉住大白的虎头和尾巴阻止它往外扑,小心翼翼看花大妈,“是啊,它是一只白色的老虎。”
晃荡烛火下,花大妈瞪着我,眼神有点凶恶。在大白忍不住又要扑向她的当口儿,花大妈背过身去,粗哑的声音好似就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衣裳都在这里了,挑中哪件赶紧走。”
“哦。”
“老……额,花大妈,为什么这里都是新嫁衣?”我又不死心地重问了一遍,这年头流行死后穿嫁衣么?
花大妈的声音阴惨惨的,“姑娘家死的时候穿了嫁衣,死后当然要换套新的。”
啊?
“挑好了没?再磨磨蹭蹭老婆子我不做你生意了。”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有一套火红的嫁衣尤其漂亮,描金镶红的线条别致非常,一看就非凡品。那嫁衣挂在最最墙角,连烛光都鲜少照到的角落,显得无人问津。
可惜,再漂亮那也是嫁衣啊!我要是穿了这一身红回去,别说离槡了,估计连大白都要鄙视我。你说是吧,大白?
大白趴在我脚边,懒洋洋摇了下尾巴。
果然,大白对这嫁衣不甚感冒。
最后,我挑了那火红嫁衣侧边的一条紫色长裙。
结账的时候,花大妈瞪着柜台上那一锭黄橙橙的金子,久久不语。
“怎么了?金子有问题吗?”我有些不安。我是只没用过金子的穷魂,若是假的,我还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花大妈没了言语,我看见她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将那金子翻转过来。金子底部有个小小标记。
咦,我拿在手上什么怎么没发现?
花大妈以手描摹那小小印记,脸上神色变了又变。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竟还能演化出如此多样的表情,我深感佩服。
佩服的话还未出口,那一锭金子就直直朝我飞来,带着凌厉的攻势。
我“啊”地大叫一声,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原是大白纵身扑上前去,大口一张,叼住了金子。
下一刻,我抱着裙子,被花大妈拿扫帚赶出了门。
“哎,花大妈,金子金子!你不要金子啦?”
“这金子老婆子我消受不起,姑娘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声音恶狠狠,好似我拿钱给她是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
有一只无头鬼轻飘飘来到店门前,“花大妈,我要一顶帽子。”
“老婆子我今儿不做生意!”丢下这么一句,花大妈转身进店,“砰”一声关上厚重木门,一时间激起灰尘无数。
我同那无头鬼面面相觑。
大白朝那无头鬼龇牙咧嘴。
我赶紧把大白挤到身后,冲那明显被大白吓得一颤的无头鬼道:“那个,这是我养的宠物,最近有点龅牙,鬼大哥你别介意哈。”
无头鬼没了头,前胸同后背看上去便没甚差别。他机械转身对着我,“我只是奇怪花大妈怎么关门了?以前明明全年无休。”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我买了衣服,可她不收我钱。”说着,我忍不住将那锭金子拿在手中掂量。
“哟,小姑娘,这金子可不一般,上头有祭司大人的气味呢!”
啊?祭司大人?
“什么祭司大人?”
那无头鬼正要说什么,却突地凭空起了一声大喝,“无头鬼,哪里跑!?”
是黑无常!
黑无常声音一出,无头鬼便“噌”的一声跑没影了。
谁来告诉我祭司大人是什么东西呀?
吊人胃口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走出那条小巷子,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按了常理来说,我只会从凡人身上穿过去。既然被我撞上了,那么,此人就不是人了。
“姑娘,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又见面了。”来人手中一把折扇,一袭白衣飘扬出尘,竟是我前次在街上遇到的那只生魂。
他脸上的那抹桃花笑让我不喜,可难得碰上个同类,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便点点头,就要从他面前绕过去。可是……
“姑娘请留步。”他突然拦住我。
我没说话,挑了眉看他。
他脸上的桃花笑敛了去,“是长岳冒昧了,不过,姑娘可知白虎乃上古神兽。姑娘如此随意将之带在身边,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上古神兽?那是什么东西?”
长岳:“……”
大白:“……”
熙攘街头,我同那自称长岳的生魂并了肩慢慢走。大白插在我们中间一路小跑,背上白毛直竖,对面前男人充满了敌意。
在这人细致解说下,我终于明白了那上古神兽是个什么东西。回想起初见大白时候的场景,那威风凛凛满口獠牙的样子,倒真有点那什么神兽的样子。可是如今……大白只会朝我摇尾巴吐舌头啊!
“神兽认主,一旦同饲主订立誓约,便永世相随。”说到这里,生魂长岳顿了顿,看向我的目光中好似有不明的意味,“上古神兽之中,白虎善勇且好谋,姑娘能得白虎随侍左右,当真是好运气。”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什么白虎,什么神兽,在我眼中,大白就是只白色的老虎。我便向他表达了我的看法,“我不知道你说的订立誓约是什么东西。我当初遇见大白的时候,它可是只坏脾气的白老虎,差点就一口咬下我的脑袋呢!”见他露出诧异神色,我难得有了说话的欲望,继续道:“后来不知怎的,它就变成这副德性了。我肯定没对它做什么特别的事……”
说到此处,突然就有个小男孩儿从街边拐角冲出来,就那样直直穿透了我的身体。
长岳脸色全变了。
我对他笑笑,“你变成生魂的时日还不长吧。这种事情很常见的,被穿几次就习惯了。”
他不语。
我扒扒头发,“那个,我要走了,再见啊!”
“等等。”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碧盈盈的翠绿的差点晃了我的眼。竟是前次我在铺子里头看中的玉簪!
他对我笑,“美玉赠佳人,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我愣愣看他,“你从哪儿弄来的?”虽然看上去完全一样,但我知道,这绝不是那日的簪子,那日的簪子只适合凡人,决计不会适合我。
我只觉眼前白袍一闪,却是他亲自将那碧玉簪子插在了我发间,“很美。”他赞道,话中有了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他动作太快且理所当然,我来不及阻止,只能纠结地把他望着。
他摇着折扇,举目远望:“姑娘不必介怀,这簪子是我让人用纸糊了烧给你的。姑娘就当是收到了一张纸。”
我:“……”
收了就收了吧,我想,左右不过一张纸……关键还是因为,我确实喜欢这簪子。
“那个什么,你怎么会变作生魂的?”拿人手短,我决定意思意思关心他下。我是过来人,说不定能传授他一些生活上的经验。
他“啪”一声合上纸扇,“想试试魂魄出体是个什么滋味。”
我:“……”
“那你的身体呢?”
“应该是……在家中好梦安眠吧。”
好……好吧。
不知不觉,我竟同这只叫长岳的生魂聊了那么久。边走边聊,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我同离槡下榻的客栈门前。
“姑娘住这里?”
我点头。见他满脸“快请我进去坐坐”的表情,我感到颇为难。
房间不是我订的,银子不是我付的,我貌似没资格带人进去坐坐吧。可我又收了人家的簪子……
拿人手短这话说得可真不错!可是,报应君你也别来得这般迅速啊!正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我看见人群中有一人向我走来。
那人一袭宽大黑袍飘扬,广袖逶迤。明明不曾有任何引人瞩目的举止,且还冷着一张脸,但他就有那样一种魅力,一种能牢牢摄住你心魂的魅力。他同那样多的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人能令他的目光停驻。他明明行走在人群间,却显得那样孤单。我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渴望,想要知道究竟有谁才能走入他的心房。
一时之间,我看呆了去。直到大白开始不耐地扯我的裙角。
“离槡哥哥我在这里!”远远地,我冲他喊,抱着一份想要打破他周身清冷的隐匿心事。
目之所及,他连眼皮也不抬。
我已经习惯了,只欢喜地跑上前去,引得头上玉簪的垂坠叮当作响。
有人打马当街穿行,我便同离槡一个闪身到了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