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老大哥派来的法医很谨慎,也很傲气,解剖阿历山德拉尸体的时候不准冯德俊靠近。冯德俊站在后边很不服气,埋怨人家没有老大哥风范,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冯德俊还是挺敬佩苏联法医的,确切地说,冯德俊是羡慕苏联法医带来的工具箱,他从没见过那么周全,那么讲究的法医工作箱,里面的器具很多他都没见过。
苏联法医的工作精神也很周全,整整用去了三天的时间才结束解剖工作。期间,安德列耶夫三次来与法医商讨问题。
冯德俊得知苏联法医的解剖结论后松了一口气,“还不是和我的一样?!”
马缨花路过花旗银行,见大门外有很多人围观。她近前看究竟,见爱奥尼柱式廊下贴有一则启事,内容大意是:美国不承认中国的新政府,银行近期正准备清理结业,希望客户抓紧时间处理业务,逾期将会给客户造成损失。
银行的一名工作人员在回答围观者的提问,他反复提示,“在银行里有存款和贵重物品的客户,请赶快办理,不然,银行关张后,难免会给客户造成损失。”
马缨花突然想起妈妈的临终嘱托。妈妈的那个是已经气若游丝,把爸爸留给她的怀表交给她后,又拿出一个小本本说,“女儿,你记住,你还有一个妹妹,叫小萍,被妈妈丢了,”妈妈把小本本放在她手上,“你妹妹也有一块同样的怀表,我存在花旗银行了,等你找到妹妹,拿着这个去银行取出来。和怀表一起存在银行的,还有一件你妹妹的婴儿衫,上面有我绣的“小萍”……”
马缨花从花旗银行顺利取出一个大信袋,从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怀表,底部编码是460。大信袋里还有一件绿色丝绸婴儿衫,马缨花在衣襟上找到妈妈手绣的“小萍”两个字,她捧起放在鼻下深深吸着,这味道就是妹妹的全部,她当时年纪太小,连与妈妈一起坐牢都没有丝毫印象,幼小的妹妹就更别提了。
马缨花闻着妹妹的衣服不禁落下了泪,妈妈临死嘱咐她一定要找到妹妹,可是,茫茫人世间,妹妹在哪里呢?回北平工作后,她曾去过俄国兵营,里面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记忆。妹妹现在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就算妹妹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也不认识呀!
杨去塞在病房外徘徊。脚步很轻,腿却很沉,沉得感到迈不开步子。他的手不时摸摸被师傅踢过的屁股,似还有点隐痛。
徘徊迟疑很久后,杨去塞推开了门,轻轻走进病房。刘荫侯躺在病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像是很冷的样子。刘荫侯一动不动看着杨去塞走近自己,他问,“你找到了?”
杨去塞点头。他明白师傅所指。师傅知道自己在寻找师傅作案的证据。
沉默。
杨去塞忍不住了,轻声问:“师傅……是,是你做的吗?”
刘荫侯微笑。不摇头,也不点头。
“师傅,我,我想让你亲自告诉我,老张、黄四儿和阿厉山德拉都是你杀的。”
又是一阵沉默。
“师傅,你杀了他们,难道就能保住北京城了?”杨去塞问。
“我不杀他们,也是保不住。”
杨去塞松了一口气,师傅的回答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凶手。“师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杀他们?”
刘荫侯并不回答杨去塞,他问,“小杨,你的屁股还疼吗?”
杨去塞愣了一下,然后笑笑。
刘荫侯的嘴角也微微上翘,“二十多年前,在阜成门城楼上,你和几个孩子锯门闩,我踢了你的小屁股,你一直记恨我。”
“我还以为师傅早不记得我了呢。” 杨去塞尴尬地说。
“怎么能忘呢?你不是也没忘吗?”刘荫侯停了一下说,“事已至此,也该告诉你了,你搬个椅子坐下。”
杨去塞搬来一个椅子坐在师傅病床边。
刘荫侯说,“苏联专家不爱咱北京城,有情可原,老张和黄四儿打小在城里长大,他们俩怎么也没良心呢?北京城养活了他们,他们却急着祸害北京城,留下他们,不如杀了他们。”
“那么说,你杀老张,是想用他的血祭奠城门了?”
“嗯!老张世代曾是我家的窑工,城砖上也留有他祖宗的勤苦,可他全不念前辈的血汗……”
杨去塞发现刘荫侯的脸苍白,“师傅,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用!”刘荫侯继续说,“我去找老张,说他不该对拆北京城那么积极卖力。老张一点儿都不在乎,还说,晚了!已经决定拆了!我恨不得当时就杀了他。想了想,在城楼上杀他才有意义。那天,我骗他说,阜成门要拆了,我想弄几块城砖留作纪念,让老张晚上帮我把城砖搬回家,他就跟着我上了阜成门,我就动了手。”
“难道,老张受伤后就不反抗?就在那里等着血管里的血流干?”
“他想反抗,他还想喊救命,但是,他有晕血症,这我早知道,我趁他不备,割破了他的手腕,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他看到自己的血就出虚汗,恶心,呕吐,动不了了,软面条一样倒了。”
刘荫侯说到很累,疲乏地闭上眼睛。
杨去塞急于往下探寻,“师傅,您杀黄四儿,是不是因为他嘴臭,说了不该说的话?”
刘荫侯睁开眼睛:“这小子虽然不像老张那样直接建议拆城门,但他的大嘴巴到处胡说八道,老张让他带头去控诉北京城门妨碍交通,他就去,数他小子控诉得起劲儿,经他那张破烂嘴一宣传,人们也都跟着喊‘应该拆!’更让我不能容忍的是,他扔了我给他弄的人力车,跑到建筑公司去专门拆城墙,太可恨了!”
“师傅,黄四儿也晕血?”
“黄四儿不晕血,他晕酒。我去杀他的时候带着酒,也算给这小子饯行。”
“可是,我在现场并没闻到有酒味啊!”杨去塞不明白。
“早就挥发掉了。你出现场的时候,黄四儿已经死了六、七个小时了。”
“冯法医解剖的时候,也没说过黄四儿胃内有酒精啊!”
“那是你和马处长的疏忽,你们没有要求冯德俊检查黄四儿的胃溶液。你们不知道,冯德俊有严重的鼻炎,几乎丧失了嗅觉,是让药水常年熏的。就算他切开了黄四儿的胃,他也闻不着酒精味儿。黄四儿嘴馋,酒的度数又高,他差不多喝得人事不醒了,我才动手……”
杨去塞顿了一会儿又说,“师傅,您不该杀阿历山德拉,他和老张、黄四儿不一样,他是外国专家。”
“就是因为他是外国专家,所以,他起的作用比老张和黄四儿大多了,那个苏联老毛子更坏!”刘荫侯的脸色似乎更加的苍白:“小杨,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记录下来,作为我的口供?”
杨去塞摇头,“不急。师傅,你的腿断了,怎么能在一个晚上连杀两个人,又返回了医院?”
“我的小腿断了,但是膝关节没坏,我能骑自行车。只是,行动有点儿别扭,去的路上摔了一跤,把石膏绷带给摔碎了,要不,我可能我就蒙过你了。”
“嗯。”杨去塞点头承认。要不是从石膏粉末上看出破绽,他几乎找不到师傅作案的痕迹物证。
“我杀了黄四儿后,就去了外国专家招待所,大约凌晨两点多钟吧。我知道老毛子住哪个房间,事先摸清楚了,并且,我还搞到了他的房门钥匙,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帮我弄到老毛子房门钥匙的,也希望你不要追查他。”
杨去塞微笑着点头。
“我弄开老毛子的房门。我没打算活着离开那里,杀老毛子不同于杀老张和黄四儿那两个笨蛋,老毛子壮得像大狗熊,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杀死他,我做好了和老毛子同归于尽的准备,反正杀了两个也已经够本了,死而无憾了。可是,进屋后我看见的情况却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刘荫侯停住不说了,问杨去塞,“徒弟,你能想到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
“开动你的脑筋,发挥你的想象力,顺着我的思路往下推。”刘荫侯说。
“我试试看……”杨去塞觉得很不是滋味,刘荫侯以前教授他和李大军分析案情的时候经常这样,师傅先开个头,然后,启发他和李大军并引导他俩顺着他的分析路子去判断。
“你进屋后,看见阿历山德拉专家还没睡?”杨去塞试探着分析。
刘荫侯点头,“对!继续。”
“阿历山德拉专家衣着整齐,他好像正在等待……”
“嗯!对!就是这样!”刘荫侯眯起眼睛,思绪回到作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