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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狂犀悲

带着难以言喻的感伤,甄裕连夜从镇江赶回南京城。清晨才驰进城门,远远看见行人遍佩茱萸,才恍然今日恰是九九重阳。他自然没心思过节,本打算和叶晓先去泊尘居看看袁清娴,不想才进南京城,远远便见一名六扇门的年轻捕快鹄立在驿亭前,神情肃穆,不像是来接风的。

“甄少侠,师姐,又出命案了!”那名捕快快步迎上前来,腼腆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真是活见鬼了,才几天哪,就死了多少人了,黑白无常也不嫌累么!”甄裕不由骂骂咧咧。

“林斌,别急,慢慢说。狄总捕头呢?”叶晓温柔地问道。

林斌见是自己师姐,面色平静了许多:“他、他已经赶过去了,六扇门所有捕快都赶过去了,就留我在这儿守候,总捕头命我见到你们就即刻带你们过去。”

甄裕和叶晓听说六扇门倾巢出动,这才紧张起来。甄裕问道:“是泊尘居又出事了?”

林斌摇摇头,目透惧色道:“不是泊尘居,而是、而是鬼宅。”

“鬼宅?”甄裕吃惊地问。

“那是玄武湖东畔、紫金山西麓的一处旧宅院,叫做裴宅。相传是前朝一位姓裴的将军所建,但是后来家族衰败,房屋废弃,无人问津。近些年常常有附近的农人看到那屋子突现鬼影,有时还会传出怪声,从前我们六扇门曾经派人去查看过,却找不出什么原因来,所以时日久了,这裴宅就成了鬼宅,没有人胆敢接近。”叶晓代林斌解释道。

甄裕心头猛地一震,睁大了眼,摇晃着林斌双肩道:“难道、难道是鬼蛱蝶又作案了?”

林斌苦着脸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鬼蛱蝶所为,但这次死……死者身份非比寻常,总捕头到了现场,吓得脸都绿了,连连说他这次命都难保了,不仅六扇门要遭殃,就连整个南京城都要天翻地覆。”

“死者是谁?”甄裕和叶晓大惊,异口同声地发问。

林斌身子发颤,牙关交击,舌头开始捋不直了。甄裕从来未曾想像,堂堂六扇门捕快也会害怕成这副样子。

“铁……铁犀盟的大……大小姐,虞紫穹的独……独女,虞……虞薇薇。”

他们跟着林斌骑马驰至玄武湖东畔,而后又往紫金山方向去,渐入一片茂林,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只得弃马步行,走了一炷香有余,才到达目的地。

还真是个让人心怵的鬼宅。甄裕远远望着不远处那座矗立在黯黪树林中的破旧大宅,越是靠近,越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看了身旁的叶晓一眼,不知为什么,自打听到虞薇薇的名字,她的脸色便苍白得可怕,身子不住发颤。

大宅再向东不远就是紫金山,山下聚集了一大群百姓,站在远处围观着“鬼宅”的情状,可谁也不敢靠近。

林斌边行边陈述。今日恰是重阳,天色也不错,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都依俗登高。其中有位老者起早来登紫金山,可爬到半山腰,突然发现这“鬼宅”向东面的墙壁上凭空开出了一个窗口,当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红衣长发的怪影。他以为又是那鬼宅闹鬼,登时吓得大叫。周围登高的游人们随即聚集到老者身边,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却发现那个红色怪影呈人形,端坐在窗前动也不动。大伙觉得不对劲,可谁也不敢去瞧个究竟,商议之后,遂有人自告奋勇,前去六扇门报案。

“这鬼宅从来都是门窗紧阖,这次却无缘无故地打开了,总捕头也觉得很奇怪,立即亲自带人去查看。”林斌说着话,把两人迎入鬼宅的院子。

所有的六扇门捕快好像都已经集结到了这儿,将整个裴宅围护起来,唯独不见狄赫的身影。捕快们见到甄裕几人,都没有敢多说话,只是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进入。

进入屋内,仍然不见狄赫的身影。甄裕环顾四周,发现宅内几乎没有洁净的落脚之处,破乱更甚于废弃的狱神祠,柜子上的阖扇少了插销,发出嘎嘎的刺耳声,破烂的帷帐随风飘扬,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并没有四处透风的感觉,也不见老鼠蟑螂肆虐。

“案发之地呢?”甄裕纳罕地问。

“在这边,鬼宅里另有密室,我们也是今日才发现的。”林斌走到东边墙壁,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顿听得铁链绞动的喀喀声,须臾后墙上竟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来,显然其中暗藏机括,别有洞天。

甄裕与叶晓进入密室,穿过一段窄短的玄关,忽觉眼前一亮,神情瞠愕,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地上铺着贝壳条纹的花岗石,墙面用淡红色的茜草颜料抹过,贴满金箔的挂屏、质地考究的紫檀柜、晶莹剔透的水晶香几、雕琢精致的黄花梨床榻……那玄关如同一个分水岭,使得密室内外泾渭分明。

密室正中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四仙桌,桌上摆满了酒菜,已经凉透,却没有食用过的迹象。四仙桌的东西两个角上各摆了两副食具,也都十分洁净,筷子搁在瓷架上,似乎都没动过,唯独两只碧瑶杯都斟上了酒。西面的杯子尚是满的,东面的酒杯内却已所剩无几,杯身上赫然有着五个血红的指印,杯前的桌布上也血迹斑斑。

东面桌前有两张雕椅并排放着,其中一张溅满鲜血,从椅面流到椅脚,又淌到地上,血迹分作几道,笔直地往东延续。

甄裕心头怦跳,循着血迹一路走去,没走多远,血红忽然消逝在前方。他定睛审视,只见狄赫愁眉苦脸地跪坐在床榻前,呆若木偶,薄纱织成的帏帐悬挂在床榻周围,血迹便消失在帷帐底下,帷帐呈半透明状,隐约现出一个赤红色的轮廓。

甄裕叫了狄赫一声,狄赫倏地一醒,神情慌张地爬起来,看着甄裕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甄裕愈加好奇,大起胆子走到床前,将帏帐稍稍掀开。

“啊!”叶晓发出了一声尖叫,甄裕也险些站立不稳。

眼前的床沿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面上覆着一层怪异的青色。她右手紧紧环抱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脑袋搁在她右肩上,后背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怵目惊心,双手手指紧紧嵌入女子的双肩。两人姿势僵硬,早已死透。

女性死者不是别人,正是甄裕前日在霍乘空手中画像所见的那个女子,铁犀盟盟主虞紫穹的女儿,虞薇薇。

“这……这可怎么办好,抓不到鬼蛱蝶也还罢了,如今虞大小姐竟……竟死在南京城,姓狄的有几个脑袋也抵还不了。甄少侠,你千万要救救我!”狄赫摇晃着甄裕的手臂,苦苦哀求。

甄裕尽力让自己静下心,往右首走了几步,到了两具尸体的侧面,这才发现虞薇薇手中还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四棱锏。再去瞧那男子相貌,只见他不过三十二三岁,左边额角有一条很浅的青色胎记,此刻他五官扭曲,双目圆瞠,带着一副致死都不相信自己被杀的神情。

两具尸体背后,床榻紧靠着的东边墙壁上开了一扇窗口,透过窗口则恰好可望见远处的紫金山。只是这窗扇虽是木制,却伪装成了与墙砖一样的质地,窗框也与墙体融为一体,显然是扇翳蔽的隐窗,关阖后从外边看是决计发觉不了的。

那位登山的老者正是透过这扇窗口才发现了这两具尸体,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时他从远处的紫金山所能望见的诡异景象。

“这男子是谁?”甄裕深深吸了口气,出口询问,却许久没人回答,转头看去,却见狄赫面如死灰,叶晓也是一副痴騃的神情。

这位外强中瘠的总捕头会如此惶恐,甄裕早料得到,但向来外柔内刚的叶晓也会害怕如斯,他倒是有些意外。

“仵作呢,验过尸体了么?”甄裕朝密室门外呼喊,不多时,便见林斌带着一位老仵作进入密室。

先前在狱神祠时,甄裕也曾见过这名老仵作,听狄赫唤他老冯,验尸手段高超,经验丰富。

“老冯,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甄裕径直询问。

“小人、小人粗粗看过。”冯仵作战战兢兢地答道,“两人都是死在丑时和寅时之间,距此刻不过三个时辰。那男子、男子小腹被利器穿透,流血过甚而亡,而虞……虞大小姐则、则是服毒而死。”

甄裕初看那虞薇薇面色便猜她是中了剧毒,此刻得到印证,当即问道:“是什么毒?”

“胡蔓草,又称钩吻、断肠草。”冯仵作答。

原来是断肠草之毒,甄裕微微张口,转向四仙桌上东面那只酒杯。

“小人在那只杯子的残酒中也找到了胡蔓草,还有最左边的那坛酒。”冯仵作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四仙桌的左下角落。

甄裕循着他指头望过去,果然见到那角落里放着三只精致的玉质酒坛,当下走到近处,只见其中两只酒坛横倒在地,显然内中已空,惟有最左边的一只竖立着。三只酒坛之后,还有只一尺多高的象牙饭盒。这饭盒装饰华丽,分四层,椭圆形,长端直径大约一尺,侧壁由大片雕成镂空状的象牙镶连而成,呈半透明之状。而且酒坛和饭盒上都盖有一个刻有篆体的墨印。饭盒墨印左端,用小楷标着“庚未”两个字,三支酒坛也分别标有“丙丑”、“壬亥”、“丁辰”的字样。

甄裕不识印上的篆字,但觉得有些熟悉,微皱眉头,蹲下身子,去瞧那只唯一竖立着的酒坛,只见坛中水波荡漾,尚余大半,酒香四溢,嗅之欲醉。

酒中有毒,甄裕也不敢嗅得多了,回到尸首之旁,细致察视:“两人身上有没有其余伤口,死前可有过打斗?”

冯仵作看了狄赫一眼,摇了摇头。

原来尚未验尸,甄裕不知他有何顾虑,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当下戴上丝质手套,准备将两具尸体分开。

“甄少侠,你这是要做什么?”狄赫好像突然活转回来,脸色大变地来阻止。

“除去衣裳,核实死因啊。”甄裕奇怪地看着他。

狄赫眉头深深蹙起,眼睑不住开阖,似乎顾虑重重,隔了好一阵才道:“好,老冯,你去帮衬甄少侠,先验那具男尸。”

甄裕猜不出狄赫在想什么,无裕多思,当下与冯仵作一齐将那男子与虞薇薇分开。他将虞薇薇安置在床上,然后将男子抬出密室,让人在厅堂正中扫开一块空地,用蒲草铺满,将尸体侧放其上,在旁边烧起苍术和皂角,以祛秽臭之气。

准备就绪,冯仵作动手飞快,取出镊子和短刃,褪尽男子的衣裳,开始检视全身,依照前后左右由上而下的顺序察看男尸的顶心、顖门、两额角、两太阳、喉下、胸前、两乳、两胁肋、心腹、脑后、乘枕、阴囊、肛门各部位,还不时取出葱、椒、盐、白梅等物,捣碎后抹在尸身上,再以醋蘸纸覆盖。

甄裕在濯门时也学过验尸法,知道那是因为人体肌肤本为赤黑色,死后变作青膒色,尸体上的伤痕不易显现,必须以此药物涂抹,然后用水洗净,伤痕便会自行显现。

甄裕见验尸有条不紊,忧虑稍减,顾盼四周,见狄赫就站在左首不远处盯着那男尸,叶晓则站在另一个角落,一只手扶着墙,失神落魄地低着头,静止如同一尊塑像。

甄裕不明所以,正想走过去问问她,忽然听身后的冯仵作喊道:“总捕头,甄少侠!这男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被刺至死亡的间隔不到一炷香时分;他体内没有中毒迹象,也未被迷药蒙蔽,胃里的残食与桌上的菜肴相符;致命伤口长宽均为一寸,伤口为正方形,周围皮肉紧缩,血荫四畔,刃痕有四处,穿透脉膜,从背后刺入,一直穿透小腹。”

“凶器是?”甄裕转身走回去,只见那男子尸体已被缦布盖上。

冯仵作比划着:“凶器、凶器应该有四个棱,端头为尖,越来越宽,形若倒锥……”

“是不是这柄?”甄裕径直把他拖到密室里,指着虞薇薇手中那柄四棱锏询问。狄赫也紧跟着两人进来。

冯仵作小心翼翼地拿尺子丈量了虞薇薇手中的四棱锏,然后点了点头。

甄裕皱起眉头,又把冯仵作拉到那四仙桌前,让他验桌椅和地上的血迹。因为人的皮肉被不同的兵器伤害,受伤深浅有异,鲜血飞溅的距离远近和形状都大有不同。

“是四棱锏造成的伤害没错。根据血溅出的形状和地上的血痕,这男子应、应该是坐在桌旁时被刺死,然后被拖到床边的。桌边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证明他是出其不意被刺死的。”冯仵作用手比拟着当时的情境。

这样看来,确是这柄四棱锏刺死了这男子,难道凶手是虞薇薇?甄裕不敢妄下定论,转向冯仵作道:“老冯,烦劳你再细验虞薇薇的尸体。”

“不、不,小的不敢。”冯仵作连连摆手,面露惧色。

“律令有云,凡验妇人尸体,不可怕羞回避。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仵作,怎还有这等顾忌?”甄裕不知他有何顾忌,不禁有些恼火,转头向叶晓,“罢了,叶晓,你是女子,你去屋里替虞薇薇验尸,若遇不懂再向冯仵作询问。”

可叶晓还只是痴痴愣愣地站立着,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甄裕无可奈何,捋起袖子:“好,你们都别管,我自己来验。”

正在这时,狄赫突然奔到他身边:“甄少侠,密室外有新的发现。”

甄裕一凛,不假思索拔步出去,才跨出密室,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蓦然回首,只见狄赫已经挡在密室之前,手中双刀在握。

“狄总捕头,你这是做什么?”

狄赫哭丧着脸:“甄少侠,虞……虞薇薇的尸体,你、你就别管了。”

“你怎地如此糊涂!”甄裕大为不解,“先前只是从外象粗验,虽然查知虞薇薇是中毒而死,却不能确定她究竟是生前中毒还是死后被人将毒放入嘴中,要验证出真相,必须剖开尸体。而且,我怀疑此事与鬼蛱蝶有关,需验她生前是否遭受侵犯。”

狄赫脸上一阵发白,不敢正视他。甄裕也不理会他,径直拉冯仵作去密室验尸。

“姓甄的,你是想害死我是不是!”狄赫突然大吼一声,双刀霍霍,向甄裕斫来。

甄裕脸色大变,推开冯仵作,自己侧身避开:“狄捕头,你疯了么!”

“你难道不知道虞薇薇的身份吗?”

“当然知道。”甄裕义正词严,“这与查案有何相干?就算她是皇亲国戚,只要死得不明不白,都需一视同仁地验明尸身。”

“她可是铁犀盟盟主的独生女儿,如今、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应天府管辖之处,只要沾上点关系的都逃不了。她的尸体你我都无权查验,只有等铁犀盟来到,交由他们处置,这样、这样或许还能稍减罪过。”狄赫畏畏缩缩地说着。

“原来如此。”甄裕恼火起来,“原来你叫我赶到此处,不是要我查明真相,而是不敢独担重责,免得铁犀盟迁怒于你一人。”

“甄大侠,算我求您了。”狄赫就差没跪下来,“虞小姐的尸身岂容玷污,而且要是不小心查出什么有关铁犀盟的隐秘来,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六扇门的性命都握在您老人家的手里了,求您高抬贵手,就此作罢。”

“六扇门担不起,我们濯门来担。虞薇薇的尸体,今天我甄裕可非验不可。”甄裕丝毫不为所动,骤然纵步,想要绕过狄赫的身子。

狄赫的脸色突由哀苦变为凶狠,双腕翻动,一刀劈向甄裕面门,一刀斫向他双脚,劲风掠空,嗖嗖发响,显然运足全力,毫不留情。

如此一来,甄裕上下受制,不能使出铁板桥或是鹞子翻身的招式避开,不得已双脚往后撤了两步。狄赫犹不饶人,趁势抢上,双刀舞成一团锋利的卷刃,看似要把甄裕迫出鬼宅去。

甄裕可不会轻易罢休,双足旋踵,挪移之劲由纵变横,身子闪至右首,即刻双掌腾起,变守为攻,突袭狄赫的左边颈项。

狄赫应变极快,刀法的砍斫削劈和步法的移挪腾跃配合巧妙,两个连招便将甄裕的突袭化解。甄裕身形流转,疾风般掠到狄赫另一侧,又去攻他左边脸颊。狄赫左手刀随即跟上,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立时筑起屏障,又让甄裕无功而返。

甄裕屡攻不得,渐往左上角退守。狄赫脸上浮出得意之色,双刀舞得更急,如同张牙舞爪的凶兽。甄裕心中镇定如恒,仔细审视,只见他双手攻势磅礴,下盘空隙却是极大,心中主意登生,看准时机,突然双足在墙壁上一磕,身子登时摇摆若游鱼,从狄赫胯下直贯而出。狄赫急忙转首,这才倏然发觉自己身处角落,四个方位已有半数给两道墙壁封死。

原来甄裕深知双刀舞练比之单刀易攻难防,正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只要把对手迫到逼仄之地,步法施展不开,便会如同猛禽折翼、凶兽断齿,威力随即大减。而且行家皆知,单刀臂膀难防,双刀两耳难防,颈项以上,便是施双刀者的脆弱门户所在。所以他方才乃是佯装攻击狄赫的颈项,散其心力,实则暗暗调转攻守方位,悄然将狄赫引向厅堂左上隅。

果然狄赫方陷入狭域,原本随心所欲的刀法登时左支右绌,章法全失。甄裕趁势抢上,双掌快如闪电,分击狄赫身上数处要害。狄赫无法倚仗步法,只得扎扎实实地以刀法应战。

甄裕开始还有些微忌惮,攻八分守二分,孰料狄赫为人外强中瘠,刀法亦如其人,也是吐刚茹柔的货色,刀式看似凌厉,威力却十分有限。甄裕与他过了几招,全然看透,骤然间左右掌交叉虚晃,分别击中狄赫双腕穴道。

“哐啷”两声,狄赫双刀落地,身子也颓然瘫软,面如死灰。

甄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密室大步走去。恰在这时,宅子中突然卷起了四道疾风,将甄裕环绕在当中。甄裕大惊失色,全神戒备,须臾风止,定睛细审,四条人影逐渐显现。

那是四名相貌迥殊的男子,身材挺拔、衣饰华贵,左肩上都绣有一个犀牛图案。四人站定后如同双足铸地,脸面仿佛槁木死灰,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甄裕。

“四位堂主,幸得你们及时赶到。”狄赫急忙站到四人身后,指着甄裕,“这人不识好歹,执意要验尸,小人竭力阻拦,才力保虞小姐的贵体不受其辱。”

原来是铁犀盟旗下拂天、白鹭、沧波和龙蟠四堂堂主驾临,今日总算见面了。甄裕心中并不害怕,坦然相对。

“在下沧波堂堂主顾洛宾,这位是拂天堂堂主彭威、白鹭堂堂主司徒翼和龙蟠堂堂主吴漠。”四堂主中最年轻的男子先开了口,逐一介绍了另外三人的身份,然后凝视着甄裕,“在下四人奉盟主之命,务必要将小姐的尸体带回家,还有那具男尸,我们也要带走,盼甄少侠行个方便。”

“为什么?”此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姓名令甄裕有些惊讶,随即便是不明白,“虞薇薇的死疑点重重,你们铁犀盟难道不想查明真相吗?”

四人并不回答,目透玄色,阴霾密布,仿佛连成了一面无形的坚壁,四张臭脸摆明了在说,我们铁犀盟除了自己谁也不信,就算要查也须自己动手。

“恕不能答应。虞薇薇之死关系重大,不仅仅是你们铁犀盟的事,甄裕身为濯门弟子,需得尽职验尸,查明真相。”甄裕神情凝重,毫不退让。

四堂主露出怪异的神色,顾洛宾不时地往身后回望,面带踌躇,似乎自己难做抉择,要去向什么人请示。

难道还有什么厉害人物?甄裕略作猜想,倏尔恍然,听闻自己女儿惨死,做父亲的岂会不即刻赶至。铁犀盟盟主虞紫穹极有可能就候在外边。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冒冷汗。

“就凭你一人?”身材略胖的白鹭堂堂主司徒翼忽然冷冷道,“你可知,此刻裴宅之外已经聚集了上千名铁犀盟弟子。”

“那又怎样?”甄裕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依靠自己追查鬼蛱蝶,绝对不能将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线索拱手交给别人。

司徒翼与另外三名堂主目光交投,作势要开口,突然身影晃动,眨眼间欺近到甄裕面前来,掌击他的下颚。甄裕猝不及防,好在上半身本能地后仰,堪堪避过了这一击。原来濯门传授的身法最重守御,守御的诀窍中又最重应变,濯门弟子少年习练之时,每日无论睡眠饮食,都要时刻警惕师父千奇百怪的偷袭。凡被偷袭得手,数量累计到一定程度,便得卷铺盖走人,所以最后能留下来的弟子,都是连蚊子都难以近身的应变精英。

避开司徒翼这一击后,甄裕大呼侥幸,借着后仰之势,双掌在背后撑向地面,以便让双腿蹬起,阻断司徒翼的进攻线路。孰料他设想的招式尚未成真,余光便看见顾洛宾、彭威从左右两翼绕行上来。他们一个使拳,一个用爪,目光都瞟准了自己双臂上的穴道。

他们终究是不会便宜到给一对一的机会,甄裕在心里苦笑一声,既非单挑,他已经没有办法转守为攻了,只有临时变化身法,双腿转而前后架稳,让身子挺立起来,护牢要穴为紧。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方才和狄赫一战已耗费不少体力,此刻以一敌三,那是半点胜算也没有,看来自己怎么也阻止不了他们带走虞薇薇了,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无愧于职责罢了。

甄裕立稳身子,即刻左手探至右肩,右手探至左肩,各抵挡顾洛宾和彭威的来袭,这般姿态虽然拙于发力,但肘腕都护在自己胸前,难以被敌所制,也是濯门的实用搏击法门。同时他左腿抬起,谨防正前方的司徒翼。

见到甄裕如此应变,司徒翼三人都露出惊佩的神色,不得不转换招式。看自己竟能勉强敌得三人,甄裕当然有些小得意,但这丝得意很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因为他看见之前尚未动手的吴漠已经飞纵而起,手作刀刃状,直取自己小腹。

此刻两手一脚都已驱之为战,这时总不能把立地的那只脚抬起来应敌吧,一见这状况,甄裕霎时死了心,脸上露出苦涩,绷紧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

正当他准备束手就擒的时候,忽见右首的墙壁上一道身影迅疾如雷,席卷而来,此人身姿蓬飘,缯絮环拱,完全看不清头和四肢,像是一团忽隐忽现的阴云。

吴漠首当其冲,被那团阴云从背后冲击,招式完全走样,当下急停急转,不敢再向甄裕进攻。不料阴云并不纠缠于他,倒向着甄裕方向涌来。司徒翼三人见那阴云来势汹汹,不敢正撄其锋,无奈撤招退守,避在一旁。

阴云轰然涌至甄裕身边,疾转之势渐渐放缓,显露出一袭宽大的灰布长袍,长袍中人的脸面也越来越清晰。

待看清了此人的脸,甄裕不由惊喜交迸:“华玄,是你。”

来人双眸缀星、面沉如水,不是华玄是谁?但当他的脸与甄裕相对,仍然没什么好面孔。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

“我可不是来帮濯门的,而是为了鬼蛱蝶。”华玄看了他一眼,口气稍稍轻柔了些,“昨天我跟着你到江边,听到那些忏悔,看来你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对,我还是有救的。”甄裕大大松了口气,笑容满面。他太清楚这位老友的脾气了,想必昨天华玄就已经原谅了自己,但因为脸皮子太薄,不肯出面示好,就一路从镇江跟着自己回到南京。一开始他没打算现身,直到见自己身处凶险,才不由自主地拔刀相助。

铁犀盟四堂主显然不知甄裕身边还藏着这样一名高手,初始各自警惕,但听到两人对话,却都露出迷惑的神情。

有华玄相助,甄裕信心大增,决意与四堂主大干一场,这时却见华玄凑到自己耳边道:“待会见到红光,你便趁机进密室验尸,将暗门反锁,这儿我来应对。”

“红光?”甄裕还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突见华玄纵足跃起,向铁犀盟四名堂主蹿去,双袖似有红色火焰燃起,周身赤色氤氲萦绕,犹如化作了一头浴火凤凰。

顾洛宾四人脸色大变,也不知华玄身负何等法术,更顾忌那赤色氤氲含有剧毒,登时不敢欺近,迭迭倒退。华玄施展开诡谲步法,在大厅中穿梭来去,赤色氤氲愈来愈浓,将众人视野模糊成一片血色。铁犀盟四堂主无计可施,只得屏住呼吸,勉强与华玄周旋。

只有甄裕知道,华玄并非身怀异术,而是施展了一些常人难以解释的手段,故作玄虚,逼退强敌。他用心良苦,自然是想为自己争取时机。

甄裕也知这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顾洛宾他们看出奥妙,一切便枉然了,当下一狠心,转身奔入密室,扳下铁闩,将暗门锁死,随即飞奔到虞薇薇身边,将她尸首放平,拉起右边袖子,准备割开肌肤查看骨肉。

他再明白不过,如果虞薇薇是生前中毒,骨肉定为浅青黑色,如果是死后被人将毒药放在口内假作中毒的,皮肉与骨只作黄白色。

此刻旭光从窗口直射进来,恰照在死尸上,甄裕忽然发现,虞薇薇挂着血线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着,眼神中也看不出丝毫痛苦。

他忽然想到,之前那些被鬼蛱蝶糟蹋过的女子,无不衣不蔽体、遍体鳞伤,但虞薇薇身上除了中毒之象,并没有别的明显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甄裕有些迷糊,待要深思,突然想到此刻华玄尚在室外拼命,情况紧急,无裕多虑,当下强摒杂念,伸手将虞薇薇的右边袖子捋过肩,取出匕首,便要朝手臂割下。

“轰!”背后突然发出一阵巨响,密室西整面墙壁炸开一个大洞,一条青影击电奔星般飞驰到近处,伸出两只大手便来夺虞薇薇的尸身。甄裕脸色大变,本能地使用匕首撩击,哪知那人完全不惧锋芒,反而用左手掌面正对匕首骤击一掌。这一掌力道何其之大,刹那间匕首自刀身和刀柄连接处断成两截,掌势不减,重重地击中甄裕胸口。那人紧接着右手涌出一股强劲的黏力,犹如长龙吐水,遽然将虞薇薇揽走,闪身而去。

甄裕只觉胸口翻江倒海,喉口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地奔出密室,只见外边赤色氤氲散尽,打斗已止,华玄站在东北角落,除了衣裳有些脏乱,并没有受伤。

他这才放下心,凝视前方,只见顾洛宾、彭威、司徒翼、吴漠均惶恐地跪拜在地,狄赫和冯仵作也面带衰懦地伫立于旁。他们中间,一条大汉立在大宅正中,虎首燕额、燀威逼人,紫貂披风霍霍飞扬。他紧抱着虞薇薇,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目光慈爱,仿佛怀中女子仅仅是在酣然而睡。

甄裕虽没有见过此人,脑中却一下子冒出名字来:铁犀盟盟主虞紫穹!

确然,能够一掌击碎整面石墙,瞬息之间打伤自己,夺走虞薇薇,武功绝顶如斯之人,当世也找不出几个来。甄裕运转内息,推宫过血,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并不太重,虞紫穹那一掌,显然已经手下留情。

四堂主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喊道:“属下无能,竟需要盟主亲自出手才将小姐夺回,实在罪该万死。”

虞紫穹眼神空洞地扫视过诸人,声无抑扬:“想我虞紫穹纵横江湖数十年,开疆拓土,显赫一方。你这胆小如鼠的老天,嫉妒我如此之快便铸就霸业,当年合并帮派之战,你已经收走了我两个儿子,如今连我这独剩的爱女也不放过。你若有种,便现形相见,与虞紫穹决一死战,我若输了,这条命一并交给你,我若赢了,就把薇薇还给我!”最后一句仰天而发,满溢悲怆,整得宅中所有人的双耳嗡嗡作响。

四名堂主个个悲愁垂涕,俯倒道:“盟主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虞紫穹置若罔闻,怒嚎过后,忽然坐倒在地上,将女儿搁在怀里,嘴里发出野兽般浑重的喘气声,握拳的指节喀喀作响。他眼里没有一滴眼泪,但谁都看得出伤痛之情胜于痛哭流涕百倍。

顾洛宾他们再不敢多说一句,狄赫和冯仵作更是屏住了呼吸,紧贴着墙,生怕给虞紫穹的余光瞄到。

“虞盟主,你心怀丧女之痛,甄裕深感悲伤。但请将虞小姐的尸体交给我,待验过尸后再交还于你收殓殡葬。”甄裕抹去嘴角鲜血,昂直了身子走到虞紫穹身前,面作凛然状,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后就吞了口唾沫。

顾洛宾四人顿时露出你不要命了的神情,狄赫和冯仵作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惟有华玄嘴角微微含笑,似乎早料到甄裕会这样做。

虞紫穹抬起头,用一双堪可噬人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要剖开我女儿的身子?”

甄裕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若非如此,如何查得清楚你女儿的死因?”

虞紫穹双目凶光暴涨,顾洛宾、彭威、司徒翼、吴漠四人刷刷站起,身形骤挪,顷刻间连成一道人壁,将虞紫穹隔在身后,虎视眈眈地对着甄裕,似乎只要虞紫穹一声令下,便会将他撕成碎片。

“滚开,别挡住阳光。”虞紫穹忽然吼叫一声,左手劈扫,登时有一股劲风飙袭出来。

顾洛宾四人闪避不及,纷纷被劲飙扫中,如同稻草人一般被甩到两边的墙壁上,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他们伏在地上,脸色通红,紧咬着牙却不敢叫痛,相顾愕然,显然不知虞紫穹为何这样对自己。甄裕却发现,原来虞紫穹坐地之处,恰好有一缕阳光从檐缝中透出来,照在虞薇薇的脸上,而刚才顾洛宾他们站在虞紫穹身前,恰好将光芒遮去。

顾洛宾让开后,光芒重新铺洒在虞薇薇苍白的面孔上,虞紫穹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将她凌乱的发梢拢到耳后,然后用袖子抹去了她脸上的血污。

顾洛宾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原由,顿时大惊失色,径直趴在地上,不停说着请盟主恕罪。

虞紫穹端详了女儿很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甄裕:“你凭什么认定我虞紫穹找不到更好的仵作替我女儿验尸?你凭什么认定我铁犀盟难以找出害死我女儿的凶手?”

见到虞紫穹为了女儿,连心腹手下都不留情,甄裕已经完全不抱能留下虞薇薇的希望,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铤而走险,他强撑胆量问道:“虞盟主,甄裕斗胆提醒你一句,你女儿叫做虞薇薇。”

“那又如何?”

“这个薇字,与蔷薇的薇,紫薇的薇,都是同一个字。”

虞紫穹虎躯猛震,眼中怒气升腾,化作烈焰向甄裕射去:“你说我女儿是给鬼蛱蝶所害?”

“证据未明之前,甄裕不敢妄加揣测。”甄裕迎着他目光,尽量以沉稳诚挚的口气说,“但万一与鬼蛱蝶有关,纵然是铁犀盟,恐怕也束手无策。您应该知道,鬼蛱蝶之案疑悬三载,至今未破,此案扑朔迷离,许多暗藏的线索尚未发掘,你若就此将她带走,真相很可能会永远湮没,到时难免懊悔莫及。”

虞紫穹并未答话,但眉间挑动,显然已经为甄裕的言语动容,他垂首看着女儿,目光中怜惜与悲愤交杂。甄裕难以想象,如果虞薇薇当真和之前那些少女一样,是被鬼蛱蝶糟蹋之后杀害,虞紫穹将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虞盟主,盼你深思熟虑。”他逞起口舌之能,“甄裕的武功万万不如你,自然拦你不住,但若想查出你女儿真正的死因,为你女儿报仇,铁犀盟恐怕并没有濯门的手段高明,何况我还有一位钩赜派的朋友。”

“钩赜派”三个字明显起了作用,虞紫穹看了他身边的华玄一眼,思索许久,忽然抬手指向一个角落:“今日酉时,只准这个女捕快一人至铁犀盟总堂,一个时辰内验明尸首。限你十日之内查出真相,否则便叫你陪葬。虞紫穹从不虚言恐吓,届时不要说濯门,便是与整个正道武林为敌亦在所不惜。”

甄裕顺他手指望过去,发现他所指的女捕快正是叶晓。

终究不愿我这个臭男人碰你的女儿,也罢,由叶晓去验也一样。甄裕紧咬牙关:“她只负责验尸,后果由我一人承担,十天之内,甄裕必给虞盟主一个交待。”

虞紫穹再没说话,拔身站起,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向着门外踽踽而去,留给众人一个高大而悲伤的背影。

四名堂主挣扎着爬起来,当即追随而去,司徒翼最后向宅内所有人瞪视一眼:“自此刻起,此事为绝密,在场知情者,谁若胆敢向外透露丝毫,铁犀盟必令其生不如死。”

直到宅外人喧马嘶声渐渐减弱,甄裕估摸着铁犀盟已经离开,这才坐倒在地,服下了两粒濯门特制的伤药,大口喘着气。环顾四周,狄赫冯仵作他们早不见了身影,惟有林斌等三四个捕快还留在现场,叶晓则还是面无血色地伫立在一隅。

“甄少侠,我们会帮你的。”林斌见甄裕要起来,忙过来扶他。

甄裕看到他眼神凿凿,很是纳罕:“此事非同小可,连你们总捕头都撒手不理,你我萍水相逢,为何如此相助?”

“就冲着你敢和铁犀盟盟主那样说话。”林斌他们异口同声,神情坚决。

甄裕感激一笑,口中说让他们先把那男子尸首带回去,尽力探查出其身份,自己若需援手再行知会,心中却着实不想拖累这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目送林斌他们离开后,甄裕走到叶晓身前,关切道:“叶姑娘,抱歉把你牵扯进来,验完尸之后,便不必劳烦你了,虞薇薇之案我自己去查。”

叶晓神情凝重:“不,我也想追查出虞薇薇的死因。”

甄裕发现叶晓的表情坚决而哀苦,并不像只是想查明案件真相,正在不解之中,不经意却见华玄缓缓走进了密室,当下不再多想,快步走到华玄身边,半开玩笑道:“十天,虞紫穹只给了十天。他向来心狠手辣,说得到做得到,你可要准备好给我送终了。”

钩赜派弟子的脸像是石头刻的一样,完全没有笑意,指着屋顶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座屋子照工艺看应该是前朝的,少说也有百年,而且长年没人打理,按理说柱梁应该已经腐朽。可刚才我仔细查看过,把尘垢抹去后,内中的砖木并不显得有多陈旧,有些柱子甚至还更换过,铆接用的铁钉也没有生锈,应该是有人在定期修葺。”

“由此看来……”甄裕之前完全没发现这些,闻言渐露惊奇。

“也就是说,这宅子看上去朽败污损的样子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所谓的‘鬼宅’很可能是有人在侜张为幻。还有一个疑问,这密室是怎么被发现的?”

“听那位姓林的六扇门捕快说,他们最初来的时候,只见宅内东面的尽头是一堵严严实实的墙,完全没发现窗口,更没见到那位老先生所说的鬼影。直到绕转到大宅外侧,才恍然大悟,当下从那窗口钻入密室,从里面打开机括,方知晓那堵墙并非宅子东面的尽头。”

华玄点头:“这就是了,其实这是一座构造奇特的房屋,利用巧妙的构筑混淆视觉,使房屋实际的大小要比外观看上去要大得多,所以当不明真相之人在远观大宅后,都会被自己的眼睛所骗,认定宅子大小有限,一旦身处宅内,便会以为东边那面墙壁已是尽头,殊不知墙壁的另一边,还藏着一间密室。”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为了掩饰那间密室,建造者可当真煞费苦心。”甄裕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冒出一个大疑窦。这密室如此隐秘,连六扇门也不曾发现,建造者究竟是谁,造此密室作何用处?

莫非、莫非……真与那魔头有关?甄裕突然生出这直觉来。他回想起那具男尸,心忖这男子的身份是此案关键,需得尽快查明。

华玄又望向密室西侧那扇打开了的隐窗:“这件案子不简单,追查时千万谨慎。”

“怎么说?”甄裕不由蹙眉。

“此处既为鬼宅,人迹罕至,如果门窗闭阖,虞薇薇的尸体并不会这么快便发现。”

“不错,往常百姓即便要行至附近,因顾忌鬼宅,总会故意绕道走,这次若非重阳节登山攀高,也难以发现蹊跷。”

“问题便在于此。试想寻常凶手杀人,自然是想尸体越晚被发现越好。此人在密室中没有留下其他痕迹,显然是有备而为,怎么会在临走时疏忽了这扇打开的窗子。”

“你是说,他是有意为之?”

“还不能确定,但我想如果真是凶手故意将窗子打开,那他一定考虑到了次日便是重阳节。”

“难、难道说……”甄裕终于领悟到华玄的推想,“那人算准明日是重阳节,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都去攀登紫金山,定然会有人能透过这扇窗发现鬼宅内的尸体。”

“如果这里一直只有虞薇薇与那男子,便无此虑。但要是真如你猜测,当时还有第三个人,便该慎重了。且不论是否与鬼蛱蝶有关,此人如此远虑深谋,智策之强难以估量,你要小心莫堕入他设下的陷阱。”

甄裕沉吟半晌,点头道:“我明白了。”

华玄环顾四周华贵精致的摆设:“整个南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有这等手艺的木匠,你可以从此入手,查出是谁建造布置了这间密室。我现在去狱神祠和荆浩风被杀的那处河滩看一看,你这边若遇谜团,咱们再从长计议。”

甄裕点点头,然后哈哈一笑,伸手去搭华玄的肩:“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华玄却伸手将他的手臂挡开:“一码归一码,鬼蛱蝶这件案子了结后,我再和你算之前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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