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盒很漂亮,很好听。我就把它放在了抽屉里。
后来我在老师办公室里又看到了那个音乐盒,还有怒气冲冲的妈妈。
妈妈坚决要让老师把顾嘉从我的身边调离,还得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骚扰我。我看看顾嘉,他的眼睛很红,不说话。
我说顾嘉是个好孩子,妈妈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会吃亏的。
妈妈说我是个好孩子,可是我的成绩最近下降了,因为顾嘉是个坏男生。妈妈让我和班上最好的女孩坐到了一起。
初三的时候,顾嘉坐到了教室的角落里,没有人再理他。不过他的默写已经能及格了。他不再和我说话。搬走的时候他说你肯定能考上重点中学的。
拍毕业照的时候,他站到了我的身边,他说小摩登生了七个宝宝,都很可爱。他说他以前一直想送我一只,现在……
1996年夏天,我被保送进了县城惟一一所重点中学,那是爸爸的母校。
我住校了,妈妈把我的辫子剪了,她说以后没人帮你梳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和男生多讲话,这是很重要的。我想我不会再去害第二个顾嘉的。
我常常在校园里徘徊想寻找爸爸的影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运动裤明显短了一截,在泥地的篮球场上奔跑或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在上完夜自修后到学校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一碗五分钱的面汤充饥,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爸爸说他们同学在一起讨论最多的是自己曾经吃过什么样的美味为的是达到与画饼充饥同样的目的。爸爸说学校开集会是在一个因为破旧而被誉为草礼堂的地方,但是学校在1990年已经完全变了样,一幢幢新大楼取代了一排排矮平房。爸爸说,我忘了爸爸还说过什么,爸爸对我说过很多的。小的时候我们在门外乘凉,爸爸就说故事给我听,妈妈呢就用竹扇帮我拍走蚊子。爸爸说了很多很多,妈妈一直挥动着手中的扇子。
我突然很想见爸爸,我问外婆什么时候可以去广州呢,外婆说不可以因为妈妈不会同意的,这样的要求以后都不能提。
1999年的夏天,妈妈得了阑尾炎因为伤口化脓在医院住了很久,外婆每天都陪在妈妈身边,八十岁的人了。那时我正在准备高考。
模拟考后的一个星期天,外婆让我去医院,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我见到了爸爸,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只是我的头已经可以够到他的肩了。我以为我会很激动地冲过去和他拥抱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但是没有,我平静地走过去叫了声爸爸然后坐在妈妈旁边削苹果。我偷偷地看了看他,额头上有了不少的皱纹,胡子也有一些白。几年了?
爸爸问了我一些学习上的情况后说:“我要赶下午的飞机先走了,你们有机会到广州去玩。”
外婆说爸爸要结婚了,和一个不是妈妈的女人。
妈妈让我考师范大学,妈妈不想用爸爸的钱,妈妈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她一个人的。
公元2000年,我遇见了他。我看着他在篮球场上飞奔的样子,光着膀子,满头大汗,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个少年,那时的场地很糟糕,可是少年的球技不比现在的孩子差,他是球队的灵魂人物。
我一直这样看着,好像穿越了时光的隧道。那时的天是不是要比现在蓝些?那时的空气是否让人可以自由呼吸?那时的人?我只知道那时的少年都没有正式的球衣。
他向我走来并说对不起。我看着他,泪水下来了。
“对不起,真的抱歉,没想到我们的球会砸到你。”
后来我对他说我哭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爱这个人,并且恨这个人。
他从来都不送花给我。
“为什么你不送我花?”
“我想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所以不想做些和别人雷同的事。”
“你知道‘特别’不是一个褒义词,你用它来形容我不代表我会因此把你的借口当成是理由。你不爱我,或者说你不是真的爱我,所以你不会和那些真正相爱的人一样用玫瑰来再次验证你的爱有多深。”
“我只是觉得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未必会喜欢世俗的东西。”
“你是说我很古怪,与现实格格不入?”
“不是的,我没想到你也喜欢送花这种挺矫情的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想到我原来也是一个很庸俗的女孩,让你失望了,真是过意不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一个人只有在理亏的情况下才会无法得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
“为什么不说话?不屑于和我争论?觉得很无聊啊?”
他在我受凉的时候没有脱衣服给我披上。
“你冷不冷?”
“冷。所以就没有照顾到你,对不起。”
“你冷,那你应该知道那是一种痛苦的体验。我比你更冷,而且我感冒了,你应该知道我比你更痛苦,你非但没有减轻我的痛苦,反而又在我的伤口撒了一把盐,我的心也凉透了。你不爱我。”
“那我不冷。”
“那就更不应该了,你既然不冷,那为什么还看着我受凉却不脱下一件你的外套?你看到我感冒心里会很舒服?”
“对不起,我给你去买药。”
“买药是小事情,不过是物质上的问题,你在情感上为什么那么吝啬?而且你买药也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给自己赎罪。”
“好,就算是我错了。”
“什么叫就算是你错?好像你为了息事宁人做了识大体的君子,我却成了无理取闹的小人了。”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不要用这种口气好不好,好像我勉强你认错。”
“……”
“怎么,你对我不耐烦啦,用沉默来对我表示抗议啊?”
我为什么老是担心会失去他呢?他说过爱我会容忍我的一切,可是妈妈说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他爱我吗?
“喜欢吗?这些玫瑰我挑了很久。”
“为什么只有在我说起送花以后你才有所表示?好像是我求你送我花似的。这么没面子。”
“你想怎么样?我不是都送了吗?”
“不要摆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没欠你什么。”
“什么叫欠不欠的,伺候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把我当慈禧啊?什么叫伺候,你委曲求全啊?”
“你不要这样,如果你不喜欢这束花,我把它扔了不就得了。”
“为什么要扔掉,这是我的,你已经没有处置它的权利了。你根本就不诚心要送给我,送女孩子的花怎么就随便扔啊?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花,想扔就扔啊?你什么人啊,你。”
“不就是一束花吗,不要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好不好?”
“一滴水能见太阳,一束花可以见你的心意。你怎么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随便?我没说不开心,是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吧,你后悔啦?”
“不后悔,谁让我当初就爱上你了呢?”
“你听,这不是后悔是什么?你在怨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我。”
“我没这么说。”
“可你是这么想的。你根本就不爱我。”
“……”
“怎么啦,嫌我烦,干脆就不理我啦?”
他依然坚持他是爱我的,在他离开我以后他还是这么对我说。
“我只有离开你,你才会减少烦恼。你总是害怕属于自己的东西会突然失去,所以你变得很古怪,会滋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你有事就来找我吧。”
那是他为自己找的理由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他。
我站在原地哭着,他把我拥在怀里,但还是走了。
他笑的时候有酒窝,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这样的酒窝。他喜欢笑,多灿烂,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投进了一个三分球,高兴得一直咧着个嘴。他笑的时候,眼角还有细细的皱纹,他说那是他曾经笑过的印记。
他那时就一直对着我笑,于是我答应了和他的第一次约会。我的头刚好够到他的肩。我说我真想叫你爸爸,然后他就一直笑。
他笑的时候真好看。
我爱他,他说他也爱我,可是我们分手了。
2000年的夏天,我在师大遇见了阿岳,他成了我的校友,因为读了一年高复班的缘故他是我的学弟了,我不知道我们进师大的初衷是否一样。
他的脸没有小时候那么圆了有了一些男孩的英气,他说我是大姑娘了,我们应该没什么大的变化因为我们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我和阿岳在学校前门的茶坊里坐了一个通宵。
“阿岳,我听说当年我爸的离开和你妈有关系,是吗?”
“那时我还小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相信我妈一直爱着那个血液上是我爸的那个男人,这么多年她一直单身就是为了他。”
“……”
“这么多年,你们过得还好吗?”
还好吗?我也一直在问自己。
“从1993年的夏天开始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了,我要比他们更早地学会懂事,我要很乖,我最怕走亲戚因为他们都喜欢用手摸着我的头说:‘哎,可怜的孩子。’我想爸爸的时候还不能对妈妈说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想记忆中爸爸的样子。家里的液化气用完了是我和妈妈两个人用自行车费力地架着液化罐去换,妈妈有一次在修电灯的时候差点触电,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爬上爬下打扫卫生(妈妈头晕),我几乎不吃零食为了省钱,我进这所大学的命运在1992年的时候就注定了。我没有朋友,因为是你们教会了我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我的眼泪滴落在面前的椰奶茶里,我突然又想起他了,他笑的时候还喜欢眯起眼睛。
“不要说了,真的。你比我幸福至少你有爸爸,尽管他和你妈妈不在一起了,我呢,我都没见过我爸爸,连一个模糊的影像都没有,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抬不起头。”
“也许我应该恨你,毕竟是你们的出现才导致了我爸的离开。”
“对不起。”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都长大了,在岁月的忧伤里长大了。”
“去见见我妈吧,她现在还提起你。”
“我不想见她,我在强迫自己忘记一些事情,因为只有那样才会让自己快乐些。”
“……”
2000年的夏天,外婆去世了,外公痴痴呆呆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才该是先离开的那个。外婆说过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会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和我成长有关的事,但是她没有兑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打湿了脸颊。
2001年1月,我的二十岁生日。妈妈说我大了,有必要让我知道一些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