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石头对雷斯瑞德说:“这个你也许会感兴趣,雷斯瑞德,它就是杀人凶器。”
“没看出什么特别呀。”
“确实没什么特别。”
“那你凭什么判断它是凶器?”
“因为那石头下面的草还活着,这说明石头只在那儿放了几天。也不知这石头是从哪儿来的,它的形状与死者的伤口刚好吻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凶器的痕迹。”
“那凶手呢?”
“凶手一定是个高个子男人,左腿瘸,左撇子,身穿一件灰色大衣,脚穿一双高跟的狩猎靴子。他抽印度雪茄,用的是雪茄烟嘴,还带着把很钝的削鹅毛笔的小刀,另外还有其他痕迹,但是,光这些就可以帮到我们了。”
雷斯瑞德笑道:“你真是个怀疑派,总有成套成套的道理,可是英国陪审团是要证据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证据会有的,今天下午我会很忙,可能要坐车回伦敦。”
“难道让案子悬着吗?”
“不,已经结案了。”
“可是,疑团仍然未解开。”
“已经解开了。”
“谁是凶手?”
“我所描述的那个人。”
“这个地区的居民并不多,想找到凶手也不难。”
雷斯瑞德耸耸肩说:“我很务实,所以不想找遍整个地区去查一个左撇子的瘸腿男子。要是那样做,苏格兰场的人会笑话我的。”
福尔摩斯说:“那好啊,反正线索已经提供给你了。你住的地方到了,再见。走之前我会留个条子给你。”
雷斯瑞德下车不久,我们也到了旅馆。走进去时,午饭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福尔摩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什么也不说,看他那怪异的表情,我肯定他可能又陷入了困境。
吃过饭之后,福尔摩斯说:“华生,坐过来一点,咱们聊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怎么样,抽根雪茄烟,听我讲讲我的看法。”
“你讲吧。”
“嗯,在我们最初分析案情的时候,小麦卡锡的证词里就有两点同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但我认为这对他有利,而你却认为对他不利,那两点就是:一、据他所述,他父亲在看见他之前,喊了一声‘库依’。二、他说父亲临死前说了‘厄拉特’。死者临终模模糊糊说了一些话,但他就听到了这么点儿。我们完全可以就从这两点出发破案,首先假设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库依’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他一定不是叫他儿子,因为他不知道儿子回来了,所以他儿子听到他喊‘库依’纯属巧合。死者这样喊的目的是想引出他约好的人,据我调查,库依是澳大利亚人之间使用的一种称呼。因此,我们可以猜到,约好和麦卡锡在博斯科姆池塘边见面的人,一定到过澳大利亚。”
“那‘厄拉特’又是什么意思呢?”
福尔摩斯把一张折着的纸展开放在桌上,说:“这是一张维多利亚殖民地地图,昨天晚上我发电报到布里斯托尔要来的。”他指着图上的一点问:“你看这是什么?”
我念道:“阿拉特。”
他移开了手,说:“你好好看看。”
“巴勒拉特。”
“是的,死者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但他儿子仅听到后面的两个字,那时他想说出凶手的名字就是巴勒拉特的某个人。”
“太妙了!”我大声叫好。
“显然,我们现在可以把侦查范围缩到很小了。小麦卡锡说的要是真的,那就还有一点值得肯定,就是凶手有一件灰色大衣。对于这位穿灰大衣的澳大利亚人起初我们仅有模糊的认识,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那是当然。”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陌生人不可能通过农场或庄园来到这个池塘。”
“确实是这样。”
“所以我们长途跋涉到这里来。通过仔细查看现场,我现在已经基本了解了案情,罪犯的大致轮廓也告诉了雷斯瑞德这个笨家伙。”
“你是怎样推断出这些细节的?”
“凭细心观察。”
“我知道,你凭他步子的大小来判断他的身高,凭他的脚印来推断他的靴子。”
“对,他的靴子非常特殊。”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瘸子的呢?”
“他左脚留下的脚印比右脚清楚,可见他左脚使了较大的劲。所以判断出他是个瘸子。”
“那左撇子呢?”
“你看到法医对死者伤痕的鉴定了吧。死者背面受敌,并且受伤的部位是头的左侧,你想,只有左撇子凶手才可能打到他头的左侧。他们父子说话时,凶手应该一直站在树后抽烟,我根据地上发现的烟灰推断,他抽的是印度雪茄。为了研究这个,我花了好长时间,并写过一篇论文专门论述一百四十五种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这些我以前都对你讲过。发现烟灰之后,我又在苔藓里找到了烟头,是那种跟鹿特丹卷制的雪茄差不多的印度雪茄的烟头。”
“雪茄烟嘴呢?”
“由于烟头没有用嘴叼过的痕迹,因此我推断他用的是烟嘴,雪茄烟的末端没有嘴咬的印子,是用刀切的,可没切齐,因此,我说他带了一把钝刀。”
我说:“你向凶手撒了一个大网,他跑不掉的,你还挽救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简直像斩断了他脖子上的绞索一样。事情就快水落石出了,可是,那个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前来拜访。”旅店的服务员推开我们的房门,说着就把客人引了进来,来者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老人。他走路一瘸一拐,看上去很苍老,但那刚毅的脸庞和发达的四肢,却又使人感觉他似乎曾拥有强健的体魄和特殊的性格。他长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胡须弯曲,眉毛下垂,显得体面尊贵,风度翩翩。但是,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嘴唇和鼻尖都是紫兰色,作为一个医生,我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绝症。
福尔摩斯礼貌地说:“请坐沙发,看来您收到我留的条子了?”
“是的,收到了,您说为了免去流言蜚语,所以我们在这里见面。”
“我觉得去庄园找您,一定会引起人们的议论。”
“为什么要见我,有事吗?”他脸上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然而看了福尔摩斯的眼神,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福尔摩斯说:“没错,我知道有关麦卡锡的一切情况。”听了之后,老人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喊到:“上帝保佑我吧!我向您保证,不会让那个年轻人受到一丝伤害,如果法庭判他有罪,我将站出来说实话。”
“听到您这样说,我觉得十分欣慰。”福尔摩斯严肃地说。
“实际上,我很早就想说出实情了,但一想到女儿,害怕她知道了会难过……假如我被捕了,她可怎么活。”
福尔摩斯说:“也许还未到被逮捕的地步。”
“您说什么?”
“我是位私家侦探,您女儿要求我到这里来想办法救小麦卡锡的。”
特纳先生说:“我就要死了,是糖尿病,好多年了,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一个月,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福尔摩斯起身坐到桌子旁,他铺好纸和笔,说:“麻烦您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我,我记录下来,然后您在上边签个字。到万不得已时,我再把它拿出来救小麦卡锡。我向您保证,只在必要关口才用它,这位华生医生可以作证。”
老人说:“好吧,我也许活不到开庭那天了,所以也不在乎这些,不过希望我女儿不要受到伤害。我现在就把整个事情都告诉你,虽说事情的发生经历了很长时间,但讲起来却用不了多久。
“你们根本不了解麦卡锡,他真是个恶魔。我说的是实话,但愿上帝保佑你,别让他抓住你的把柄,他一直抓着我不放已经二十年了,我这辈子就是毁在他手里的,我先告诉你是怎样被他抓住把柄的。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我在矿区开矿,当时很年轻,好激动,还不本分,什么事都敢干,结识了一些坏人,成天吃喝玩乐。采矿失利之后我们六个人游手好闲的伙伴一起当了强盗,经常拦路抢劫来往车辆。那时我化名成巴勒拉特的黑杰克,那个区的人现在还知道巴勒拉特帮。
“有一回,我们劫了一个从巴勒拉特到墨尔本的黄金运输队,他们共有六名骑兵护送,刚好我们也是六人,势力相当。开始时我们打死他们四个骑兵,很快我们也有三个人死了,但黄金最终还是被我们弄到了手。我用枪抵着那个马车夫的头,他就是麦卡锡,我敢肯定,如果当时杀了他,今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是,尽管我见他双眼使劲盯着我,好像要记住我的样子,可还是放了他。得到那些黄金后,我变得十分富有,并且回到英国后就更没有人怀疑了。我们剩下的三个同伙回到英国后就各奔东西了,我也下决心走正道,所以买下了今天这份家业,还用自己的钱去做些善事,以此弥补我的罪过。后来我结了婚,妻子虽然过世得早,可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发誓再也不能做坏事。总之,我想脱胎换骨,尽力弥补当初的过错,可还是没想到最终会落在麦卡锡的魔掌中。有一次我去城里办事,一件有关投资的事,不料在摄政街遇到了他,当时他穿得破烂不堪,境况十分困窘。
“他拉着我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你收留我和我儿子吧,我们会和你成为一家人的,否则……英国可是个讲法制的国度,我随时随地可以叫来警察。’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带回村子。从此以后,他开始操纵我。他霸占最好的土地,却从不给我交租金。我的生活也不得安宁,老想起过去的事,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那张狡猾的脸。我女儿长大后,情况更糟糕,由于他知道我最怕女儿知道我过去所做的一切,甚至超过怕警察,因此他总是以此为要挟,想要什么我都得给。我也从不吝啬,土地、钱、房子,他要的我都给,可后来他要了一件我不能给的东西,那就是我女儿。
“那时,我女儿长大了,他儿子也长大了。我身体不好,他想让他儿子来接管我的全部家产。我坚决反对,我不想让我们两家的血缘混在一起,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只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最后,我们约好在那个池塘边见面作个了断。
“我快到那里时,他正与他儿子谈话。我就躲在树后边抽烟等他,想等他儿子走了再过去。但是他对他儿子说的话把我气坏了,他劝他儿子向我女儿求婚,而根本不在乎我女儿的想法,我女儿在他看来仿佛是个妓女。我是否可以闯过这一关?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的头脑虽然还清醒,四肢也强壮有力,可我知道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如果我让他永远闭嘴,那我的过去和我女儿都可以保全。我不能让女儿来替我承担这一切。我杀了他,好像杀了一头凶恶的野兽,心里很痛快。他的叫声又引回了他的儿子,我赶紧躲到了树林里。可我必须回去拿回我扔在那里的大衣。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福尔摩斯先生。”
老人在记录上签了字,福尔摩斯说:“好了,我无权审判你。但愿不要再有人像您这样受不了诱惑,以致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愿如此,先生,下面你怎么打算?”
“鉴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想做什么。您也知道,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由高级法院受理,你的自白书我帮你好好保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让别人知道。无论如何,我会替你保密。”
老人庄重地说:“那好,再见吧。当你将来临终时,如果能想到曾帮助我这样一个人如此安宁地死去,一定会感到快乐的。”说完他慢慢地走了。
福尔摩斯沉默片刻说:“愿上帝保佑我们!命运为何老爱捉弄那些孤立、困苦的人呢?每当我遇到这种案子时,总会想到牧师巴克斯特的话,他说:‘歇洛克·福尔摩斯之所以能侦破该案,完全靠上帝保佑。’”
后来,在巡回法庭上,詹姆斯·麦卡锡被宣布无罪释放,因为福尔摩斯为他的辩护律师提供了有力的申诉意见。特纳先生则在和我们见面的七个月之后去世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儿子跟他的女儿结婚了,生活得幸福美满,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的上空曾有过怎样的几朵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