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如期召开。今天是第一天。
今年的“两会”没有选举任务,仅仅是个例会。跟往年相比,只是规模大些、会期长些、审议的内容多些。
宣传部通过了电视台的宣传策划方案,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一大早,新闻部主任白金道就带领电视台的记者和节目主持人直扑会场,进行全方位的报道。闫伟斌则守在电视台坐镇,专等记者们的稿件和摄像。这次“两会”,对闫伟斌有特殊的意义。他是首次以电视台台长的身份主持宣传工作的,过去都是由苏光耀主持。闫伟斌既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又有点兴奋和刺激,甚至是雄心勃勃。他不但想要搞好正常的宣传工作,更要让宣传工作比往年更出彩更有深度和力度,给书记、市长、常委们和与会的代表委员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不但是个合格的台长,更是个优秀的人才。他想“两会”过后,尽快取掉头上的“代理”二字,成为名副其实的华兰市电视台台长。他对策划方案倾注了大量心血,对每一个细节仔细推敲。宣传部审阅完后几乎没有修改,聂宝山也比较满意。但计划不如变化,有些事情往往不是事前所能想到的。
快到九点的时候,聂宝山的电话打过来了:“闫台长,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又让唐梅英走访来了?她堵在门口,挡住书记、市长和代表委员们的去路,没法进入会场!你们赶快过来,把人领走!”
闫伟斌一听,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赶忙说:“她怎么又去啦?好的好的。”
他喊来高丰和广播电视报社的常务副总编李济民,就向会场奔去。
来到会场门口,没看见唐梅英。闫伟斌赶紧找市政协秘书长了解情况。
秘书长说:“唐梅英已经被保安领走了。”
闫伟斌说:“秘书长,我们能把人领走吗?”
秘书长说:“这会儿不行!”
闫伟斌说:“什么时候来领人?”
秘书长说:“说不上。要领导发话,你们才能领人。”
闫伟斌就给秘书长解释说,他们一直在做唐梅英以及家属们的工作,他们答应不再走访,而且唐梅英已经正常上班了,这次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又来走访。
秘书长说:“书记、市长非常生气,尤其是当着代表委员的面,堵着书记、市长走访,把事情弄大了,给两会抹了黑,影响很不好。”
原来,正当代表委员们进入会场的时候,唐梅英在苏光辉、苏秀荣的陪同下,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举着写有“我要反映问题”的牌子跪在大门口,给每一位正在步入会场的代表委员散发印刷品,上面印着苏光耀的事迹和家属们的要求:追认苏光耀为革命烈士和五十万元的抚恤金。
书记、市长和常委们过来了,唐梅英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述说着什么,一边给每个人手里硬塞印刷品。书记、市长一看,脸色骤变,立马就喊工作人员把他们领走。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代表委员手里拿到了印刷品。工作人员赶忙去收集。
闫伟斌一听,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百密一疏啊!要是别人稍微提示一下或者自己想得更细一点,说不定就能避免,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已经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这让闫伟斌心里烦躁、痛恨,后悔不已,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李济民大骂一顿。李济民解释了几句,闫伟斌更加生气了,说:“你少找借口,这次要是有什么事,你必须承担一切责任!”李济民不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走开了。
回到电视台,闫伟斌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生气,就跟高丰商量,怎么样才能挽回不利的局面?
高丰说:“台长,你就不要生气了,再生气也没有用。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做好宣传工作,把‘两会’宣传好了,书记、市长满意了,早晨的事儿也许就被淡化了。”
闫伟斌一想也对,自己生气有什么用?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做好宣传工作,让书记、市长和常委们满意,让代表委员们满意。于是,闫伟斌渐渐消了气,又心平气和地主持起工作来。
到了下午,记者和节目主持人逐渐回到台里,向他汇报采访的情况。白金道说:“本来我们策划要搞代表委员们的专访,但是早晨的政协会开幕式结束后,记者们在大门口采访,很少有愿意接受采访、配合采访的代表委员们。有的干脆摆摆手、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开;有的即使说,也是三言两语说几句官话套话;有的一见摄像机干脆就从旁边溜走。看来,这个专访不好做!”
闫伟斌说:“这些人怎么这样?他们本来是从各行各业选拔出来的优秀代表,代表广大人民来履行职责、抒发心声,可他们这样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
田盈盈说:“我采访了半天,很少有人来配合,气死我了!”
“唉,台长!”白金道忽然灵机一动,“现在不是讲究舆论监督嘛,我们难道就不能监督他们?”
“怎么个监督法?”
“我们干脆也给这些人曝曝光,让他们知道我们电视台的厉害,知道自己不为民做主、严重失职的后果?”
“这合适吗?我们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节目!”
“我觉得合适。给这些人曝曝光,让他们好好配合做好我们的宣传工作。”白金道说。
“我也觉得挺合适的。”田盈盈说,“说不定书记、市长一看,知道这些人不够尽职,不然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人多尽责!”
闫伟斌眼前一亮,心里更是一惊,“也许是个好事儿,让领导们知道这些人,以后选代表委员的时候,就知道应当选什么样的人!可以说给领导们提了个醒!这样,我们的宣传不是更有力度了嘛!”
“给领导们留下的印象绝对深刻!”白金道补充说。
意见统一后,闫伟斌就让白金道和田盈盈具体操作,把拍摄的画面配上,对有些人的脸面作技术处理,不要让别人看出是谁,再根据画面的内容配一篇短评。写好后,自己再在文字上把关,今晚就播出去,要造成很大的影响,既要让领导们知道、重视,更要让代表委员们知道、重视、配合,做好以后的宣传报道工作。
闫伟斌踌躇满志,为自己的设想即将实现兴奋起来。他想,不但华兰电视台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宣传,也没有听说过全国其他地方的电视台做过这样的宣传,自己可是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他想象得到,节目一旦播出去,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必将激起万丈浪潮,让那些昏庸的所谓代表委员们清醒清醒,让领导们清醒清醒,看看这些选出来的所谓代表委员是什么样的素质,从而在今后的人选问题上更加慎重和民主,选出那些真正敢为民说话,能够代表广大人民的心声,严格履行自己职责的代表委员们去参加“两会”!
想到这儿,闫伟斌有点热血沸腾。这样一来,这次的宣传绝对独特,影响绝对巨大,给书记、市长们留下的印象绝对深刻,不愁自己的“代理”二字不被尽快取掉!
过了一阵,白金道和田盈盈拿来了评论的初稿,闫伟斌就字斟句酌地修改起来,尽量让观点鲜明,论据有力,冲击力猛烈。最后,终于形成了定稿。
让这样的代表委员远离“两会”会场!
本台评论员
我们知道,各级人大代表和各级政协委员都是各行各业的优秀人物。根据宪法的规定,人大代表有提出议案和建议、批评意见等的权利。政协委员可以对本会工作提出批评和建议,通过本会会议和组织参加讨论国家重大政策方针及该地方的重大事务,对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工作提出建议和批评。但是,我们这次参加“两会”的代表委员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当本台记者采访他们的时候,有的人毫无准备,只言片语,根本说不到点子上;有的人面对镜头,无所适从,只是摆摆手、低低头走开;更有甚者,见到摄像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
试问,这就是人民选出来的代表和委员吗?这就是各行各业的优秀人物吗?他们的职责哪儿去了?他们的义务哪儿去了?
我们需要真正能够代表人民说出自己心声的、真正能够履行自己职责和义务的代表和委员!我们不需要像今天面对记者,面对摄像机时这样的代表和委员。这样的人不仅让记者失望,让党和政府失望,更让人民失望。
对这样的人,我们只能说,让他们尽快离开我们的“两会”,让那些真正优秀的人走进“两会”!
我们将拭目以待!
晚上,“新闻联播”之后,华兰电视台播出了“‘两会’新闻”,评论作为压轴戏最后播出。果然就像一颗惊雷一样,在华兰市的天空炸响。
这时的代表委员们刚刚吃完饭,正坐在房间吃着水果,看着电视。当评论播出时,他们睁大了眼睛,脑袋仿佛被重重地猛击了一下,心跳加快,血流加速。他们立即聚到一起,义愤填膺、暴跳如雷。
书记、市长和其他的常委们也跟一些代表委员们刚刚吃完饭,还聚在大餐厅闲聊、看电视。当评论播出时,陆松明的脸色骤变,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噎在了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盯住聂宝山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播出了这样的评论?这是谁的授意?”
聂宝山也被评论吓坏了,头上冷汗直冒,平素的洒脱和流畅不见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是、会是这样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大厅里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张华栋的脸色阴沉起来,等着聂宝山的解释。
聂宝山立即打电话叫王有明过来,问评论是怎么回事?是谁授意的?
这时,几十名代表委员全拥了进来,他们群情激奋,来找书记、市长讨要说法,既然把他们选为代表委员,为什么又要这么作践他们!干脆把他们统统撤掉算了。
陆松明站了起来,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安静。有的人立马停了下来,有的人还在那儿说着怪话。
聂宝山起身劝阻:“请大家静一静,书记有话要说。”
大厅里不敢有人说话了,眼睛直丢丢地盯着陆松明。
陆松明说:“大家不要着急,我也是刚刚看到这个评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大家放心,我们现在就调查这个事情,给大家一个交代。”
王有明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聂宝山连珠炮似的质问道:“你看了评论没有?播这样的东西是谁授意的?你是怎么把关的?”
王有明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也是刚刚看到。没有人授意,是电视台自己搞的。”
陆松明说:“你们宣传部没有把关,没有签字,电视台怎么能随意乱播这样的东西?”
王有明说:“报社的稿件我们好把握、好审阅、好签字,电视台的画面就不好审阅,不好签字了。”
张华栋指着王有明的鼻子骂道:“这不是借口,要你们宣传部是干啥吃的?”聂宝山羞愧地低下了头。
“宣传部立即查清此事,向大会组委会提交说明,对一切涉嫌人员立即处理,绝不过夜;向全体代表委员作以说明、解释和道歉。电视台要承担一切责任!”陆松明严厉地说。
张华栋补充道:“责令电视台停播‘两会’新闻,审查完毕后再播出。”
“好的,好的。”聂宝山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着头。
那一刻,闫伟斌感觉天塌了下来,四肢无力、天旋地转、嘴唇干裂、浑身发抖。
接到聂宝山的电话后,他就一直不停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高丰看到台长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地问:“怎么啦?台长。”
闫伟斌的眼里蓄满泪水:“咱们的评论惹了大麻烦了!惹了天大的麻烦!把天捅了一个窟窿!”说完,不停地叹气。
“啊!”高丰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闫伟斌回过头来说:“赶紧给各部、室主任们打电话,要求全体职工立即到台里开会,一个也不能请假!”
“就现在吗?”
“是的。”
谁也不知道台里出了什么大事。下班之后,尤其是在晚上召开紧急会议,电视台建台几十年来还从未发生过。
匆匆赶来之后,职工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到半个小时,全体职工已经端坐在会议室里。会议室灯火通明,职工们表情严肃,没有一个人说话。
聂宝山、王有明和史育明等人像一阵风一样闯了进来,径直坐到圆形的主席台上。周围是闫伟斌、党宗明和各部室的主任们,再以下就是全体职工。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谁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聂宝山看了闫伟斌一眼,咳了一声,示意会议开始。
闫伟斌皱了一下眉头,用极其痛苦、低沉的男中音说道:“大家可能都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们的两会新闻报道惹了麻烦,对代表委员进行了不实的报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聂宝山又咳了一声,打断了闫伟斌的话,“闫台长,我首先要纠正你的话,不是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而是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承担下来的,也不是我这个宣传部长能够承担下来的。”聂宝山稳定了一下情绪,“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事先请示汇报呢?为什么不让王部长审稿签字呢?请你解释一下!”
会议室静悄悄的,白炽灯发出的嗡嗡声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