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犹豫了好几个课间我才走到潘曜桓桌前,鼓起勇气问道,“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潘曜桓从数学题中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没问题了,我不会忘词的。”
靠,仅仅是不忘词那么容易吗?演技呢?“我……我们还是找时间演一演,我还是担心我掉链子。”
“不会的,你是导演,编排了那么多次怎么会掉链子呢?再说,这场次本来就动作不多,我想是不需要演了,晚上就开始了,太着急了反而会发挥不好。”潘曜桓是在拒绝吗,我勉强笑笑,转身走了。
我为我自己廉价的自尊感到可悲,我这么主动地找他商量却屡遭拒绝,他不给我留退路,我难道不可以有点骨气吗?就算演砸了我也不应该左一次右一次地把自尊扔在他脚下由他践踏。
压制着懊糟的心情,终于熬到了等待解脱的时刻。穿着民国女士洋装,梳好头发,我昏暗的心情顷刻间有了一丝光明,好像活在那个动荡却荡气回肠的年代,在一个落后的小镇守护着自己的小爱情直到佝偻着身子,花白了头发,掉光了牙齿。
潘曜桓穿着复古衬衫和马甲长裤,梳着文康的发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恍惚间我已经穿越到了民国的旧时光。
“你准备好了吗?”潘曜桓笑着问我,他居然笑了。
“嗯!”我会心地笑着,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化妆间,好像他并没有对这次演出不放在心上,也并没有想拒绝我。女生总是给别人找借口,给自己找台阶,自欺欺人的嘴脸可见一斑。
《心雾》开演了。
明天就要离开梧桐镇了,潘曜桓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温馨的灯光陪伴着他。我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潘曜桓听见响声警惕地转过身。
父亲刚刚离世的巨大悲伤依旧笼罩着我,我苦涩地笑笑,问道,“收拾完了?”
潘曜桓微笑道,“没什么课收拾的,来的时候带的就少。”
“所以走的时候收拾的也不多。”
潘曜桓面色凝重起来,“要收拾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要收拾的心情却不少。”
我岔开了话题,“你明天走吗?”
“对。”
“我也明天走。”我的脸上是无尽的悲伤。
潘曜桓担心地问道,“你去哪?”
我淡淡地回答道,“和你一样,回上海。”
潘曜桓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机械性地一笑,“回上海上学?”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踱着步子,“上海是一朵海上花,它对我来说太遥远,太飘渺,太虚幻了,可同时它也太美丽太真切,太缠绵了,有说不尽的柔情,真情,亲情……所以即便转瞬即逝,须臾成空,我也要去,从那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那梧桐呢?”潘曜桓在我身后冷冷地问道。
我摇摇头,哽咽道,“我一生都不回梧桐了,以前父母在,家在,如今父亲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我还回这伤心地做什么呢?”潘曜桓站在我身后沉思着,我含着泪花看着天花板,“你说,梅青是一介浮萍,从此以后,我也是一介浮萍了。”
潘曜桓有些难过地笑笑,安慰我道,“还有钟一呢。”
我低下了头,“不管我父亲是什么人,他都死在了钟一的枪口下,这是我一声都无法醒来的梦魇,我和钟一才是有缘相处,无缘相知。只是,以后当我再生病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更加孤单了。以前还可以想着我爸,想着钟一会到我身边,以后,他们都不会了。”我抽泣起来,潘曜桓走到我身边,我哭着说,“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唯一的亲人被我另一个亲人打死了。”
潘曜桓站在我旁边,幽幽地说道,“和能爱的人,相濡以沫,和不能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我流着泪,无助地看着天花板。
潘曜桓顿了顿,羞涩得有些结巴,“我,想和你相濡以沫。”
我转过脸看着他,他继续说,“如果你是一介浮萍,我愿意是一滴水,和你一起汇入到大海,去看海上花开,海上花落。”潘曜桓转脸一往情深地看着我,当他看见我流着泪的样子又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晓聪?”
我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沉痛地说道,“文康,你能把留声机打开吗?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听《香格里拉》。”
潘曜桓笑了,小心翼翼地问我,“为什么是最后一遍听啊?我们可以不断地听,一遍一遍地听,听到你老了,我也老了。”潘曜桓柔情地看着我,抬起右手为我擦掉了脸颊的眼泪,他手指触到我脸颊的时候,我心里微微颤抖起来,还是那么熟悉的温度。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深情的眼神。
潘曜桓走过去打开了留声机,响起《香格里拉》音乐的时候潘曜桓笑了,他看了看我,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伸出了右手,示意我跳舞,我迟疑着将手放到他手心,他微笑着看着我,拉着我随着音乐跳起了舞、
按照排练时候的安排,我们要跳完一整首《香格里拉》,“这美丽的香格里拉,这可爱的香格里拉,我深深地爱上了它,我爱上了它,这美丽的香格里拉,这可爱的香格里拉,我深深地爱上了它,我爱上了它,你看这山偎水涯,你看这红墙绿瓦,仿佛是妆点着神话,妆点着神话,你看这柳枝参差,你看这花枝低芽,分明是一幅彩色的画,啊,还有那温暖的春风,更像是一袭轻纱,我们就在它的笼罩下,我们歌唱,我们欢笑……”
潘曜桓始终深情地看着我,我目光很复杂,有悲伤,欢喜,希望,绝望……潘曜桓拉着我轻轻地转圈,我有些难过,剧中的那句台词是为我们写的吗?“和能爱的人相濡以沫,和不能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我们的表演赢得了全场的热烈掌声,出乎意料的成功。
后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卸妆。
“真没有想到你演技这么好。”我对潘曜桓说。
潘曜桓笑了,“很自然的东西,我不需要演什么。”
我正感到奇怪,潘曜桓冷不防来了一句,“你喜欢过我吗?”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直视着他细碎的目光,“你不是有喜欢的女生吗?问我干什么?”
“你喜欢过我吗?”潘曜桓不理会我的反问。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你不要欺骗自己,我知道你喜欢过我,你的种种表现告诉我你喜欢过我。”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请你说得直白一点。”我皱着眉头,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温柔中带着杀气。
潘曜桓看着地板,“那你为什么放弃我?”
“因为我们是不能爱的人。”
“你现在还能爱我吗?”
“不能,因为我已经找到我真正爱的人,可以守护我一辈子的人。”
“是吗?”潘曜桓皱着眉头问道。
我点点头,“你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那是过去。为什么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爱上了别人?”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后台,还要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吗?我不想对不起白祖岑。
泡泡听后一拍大腿,“难怪刚刚演出的时候他那么入戏,原来是自然的感情流露啊!”
“去你的,净瞎说!请你给我心理辅导不是让你来越描越黑的好不好?”我不高兴地推了她一把。
“你后悔选择老白吗?”
我晃晃无名指上的戒指,“后悔的话我对得起它吗?我先遇见的是白祖岑,我爱的也是白祖岑,他,只是跑错轨道的行星正好撞上了我,OK?我再糊涂,爱和一时情迷还是能分清楚的!”
泡泡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咆哮似讲说,弱弱地说了一句,“柳云龙式结局,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我做了个矫情的托着下巴的姿势,用矫情的声音说道,“和能爱的人相濡以沫,和不能爱的人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