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伊征服黑夜之母的方式很是奇特,它象征的实际就是回到子宫,因为毛伊钻进她体内的通道,正是他出生的时候从母亲体内分离出来的同一个通道。在古代毛利族的神话中,这个神秘的生死方程式正好反映出现代心理学中刚刚出现的一种思想:在人类的想像力中,我们出生的时候无时间可言的那个地方与我们希望在死后得到的永生能力,其实都是一样的。对永生的渴望也是回到子宫的渴望,虽然毛伊希望通过这个行为达到永生的目的,但他实际上是在悄悄地寻找死亡。永生是一个静态的地方,一切都不会有变化,一切也不会生长。它就像最初的天堂花园,亚当和夏娃在完全彻底的天真与无意识里生活,也像是我们出生之前生活在子宫羊水里。有很多人希望过上这样的生活,静止,没有变化,没有冲突,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的。这就是永生中的死亡。毛伊渴望永生,实际上是拒绝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类过自己的生活。因此,他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死亡从某种深层的意义上说,就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虽然在很多神话中,对他的很多描述都把他说成一个大英雄,也是带来文化的始祖,但是,他的性格还是很接近任何一个时代和任何一个文化中的普通人,因为人们都有这样一个愿望,希望他们在现实生活里得不到的子宫内的幸福,能够在找到某种神秘药方,使其得永生之后,终于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毛伊的母亲为他做了预言,说他会得永生。可是,他父亲犯了一个凡人的错误,他忘记了确保儿子能得永生的一段话。毛伊的父亲承认自己犯下这个大错,这么做的时候,也是确认了儿子作为凡人的身份。但是,毛伊却不愿意这样。他傲慢,或者按照希腊人的说法叫狂妄,这样的狂傲使他去尝试不可能的事情。最后,跟在所有神话故事中一样,这样的傲慢很快就受到神灵的纠正。
小鸟最后不止笑了一次。它们明白人类为永生而忙碌是愚蠢可笑的,它们听得见宇宙里传来的大笑声,当我们尝试成为自己不可能成为的一种人,这样的笑声就会回荡在天穹的深处。
厄尔在亡灵中
死亡是生命的开始
厄尔的神话是柏拉图在《共和国》里讲过的一个故事,它让我们看到一个丰富而又复杂的死亡和死后生活的情景,提出了涉及看待如何将最深刻的生命奥秘简单化的重要问题。无论我们在童年时代得到了怎样的教育,也不管我们作为成年人怎样看待死后的生活,厄尔的故事告诉我们,宇宙是一个整体,我们只是更大的一个整体的一部分,这个整体按照秩序与和谐的法则运行。在这个伟大和秩序的系统中,死亡仅仅是更大的一个统一体里面的一个阶段。
厄尔是一名勇士,在战斗中倒下了。因为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架起柴堆准备火葬。他的身体在柴堆上陈放了12天,但很奇怪的是,身体一点也没有腐坏。到了第12天,厄尔醒了过来,让朋友们吓了一跳。他对朋友们说了自己在冥界的体验。
他的灵魂出窍,飘到了一个陌生和奇怪的地方,跟其他的灵魂混在一起。在那里,有两条大裂缝在地上裂开,有两条通道直通天堂。这里坐着一些判官,他们宣布每个人的刑期。如果是正直的人,他们的灵魂就会按指令走上向上的道路,每颗亡灵都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这个亡灵得救的理由。而另外一些人就会带着自己作恶的记录按指令沿着向下的通道下到地底下去。但是,轮到厄尔的时候,判官决定让他重返人间,让他把在死者的世界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报告给活人听。
他看见新死的人各自沿着指定的道路往前走,有些人朝上到了天堂,有些就向下入了地狱。通过地底世界的另外一个开口,阴影会从深处升起来,上面盖着尘土与秽物,迎接刚刚从其他通道上过来的容光焕发的人。在一块平地上,他们会混在一起,认出以前在生活中相熟悉的人,彼此热切地交换消息。正直的人充满欢乐,而作恶的人就泪水涟涟地哀伤,他们可能要在地狱里熬上一千年。厄尔得知,人活在世上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在地底的生活中十倍加以补偿,作恶的人会受到严厉惩罚,而行善的人则会得到丰厚回报。
注定要返回地面,死后复生的灵魂,先要在这个地方停留一阵子,之后才出发朝一个光柱子走去。等到看得见光柱子的时候,它会像一道彩虹发出光芒,但比彩虹更灿烂,更轻盈。厄尔明白了,光柱就是天堂和大地之间的轴,中间挂着金钢制成的必然之锭,她在膝上转动这个必然之锭,使八个不同色彩的圆圈不停地转动。这些圆圈就是太阳、月亮和行星及恒星的运行轨道。每一个圆圈都围着一个塞壬转动,唱着同一个单调的音符,这样,八种音符就会混合成和音,形成星球的音乐。围绕必然御座坐着她的三个女儿,就是命运三女神,拉基西斯、克洛索和阿特洛波斯。她们的声音与塞壬的声音保持为同样的节奏。拉基西斯唱过去,克洛索唱现在,阿特洛波斯唱未来,这期间,所有三种声音都会时不时撞动必然之锭,使其不停地转动下去。
厄尔在那里看着,灵魂就在拉基西斯面前出现了,她的膝上放着每个人的命运之签,等着他们来抽。有传令官向所有的灵魂传令。“流浪的灵魂们,”传令官说,“你们就要进入一个新的凡胎肉身了。每个人都可以轮流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各人的选择是不可撤销的。德行对人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尊重德行的人,它就紧跟不放,讨厌德行的人,它会立即飞走。你们的命运都在你们自己的头脑里:神是不能责怪抱怨的。”
首先,亡灵抽签,决定他们的选择顺序,但厄尔要除外,因为他已经接到命令,要他站在旁边观察。传令官在它们面前施魔法,呈现出各种各样的人世生活情景,有暴政,有行乞的,有名声、美丽、财富、贫穷、健康和生病的种种情形。传令官是命运女神的管理人,他现在告诫亡灵们,要他们不要急于选择。
可是,排在第一个位置上的亡灵急忙选择了保证有钱有势的生活。然而,仔细看过命运之后,他发现自己一定会吃掉自己的孩子,还有其他骇人听闻的事情,因此就惨叫一声,他骂命运,骂神灵,骂所有神人,惟独不骂自己做出这种选择的愚蠢行为。这个灵魂来自极乐世界,他在前世一直过着秩序井然的生活,他的好处全都是由于习俗和集体的期盼,而非他内在的智慧。因此,来自极乐世界的人大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因为虽然根据一般的定义,他们选择的命运都是“好的”,但他们都缺乏对人世邪恶的经验。另外一方面,从下层世界解放出来的亡灵们往往都是有过培训的人,自己的苦难和他人的苦难都教育了他们,因此都是真正有同情心也很仁慈的人。这样一来,大部分亡灵都拿厄运换了好运,或者拿好运换了厄运。
厄尔看到这些,心里充满了怜惜,又觉得十分好笑,那些人竟然会做出那样的命运选择,他们明显受到前世生活的某种回忆的影响。他看到俄耳甫斯挑选了天鹅的身体,就好像他仇恨将他撕成了碎片的那些妇女,他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出生归咎于这样一个身体。阿伽门农也是一样,他选择了一只鹰的生活,因为他以前的命运让他伤心欲绝,使他痛恨所有人类。就这样一直挑选下去,最后轮到了老谋深算的俄底修斯。他记得自己过去的不幸,想起冒险就让他恶心欲吐,因此就躲在角落里小心翻捡,挑选了一种安静俭朴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是其他所有灵魂都讨厌的。之后他宣布,如果让他第一个选择,他也不会挑选别样的生活。
所有的亡灵挑好了来世生活以后,他们就在拉基西斯里面按顺序一一通过,拉基西斯给每一个亡灵派一个守护神,陪伴他们走过一生,执行分配给每一个亡灵的来世生活。这个守护神引导亡灵到克洛索面前,克洛索转动锭子,确认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亡灵都要摸一下锭子,之后就带到阿特洛波斯面前。阿特洛波斯在指间扭动纺线,把克洛索纺好的锭子固定下来,使其无法解开。最后,每个亡灵与各自的守护神一起在必然女神的御座前弯腰。再后,他们就来到光秃秃的忘川河岸,在河边过夜,因为忘川河水坐任何船都无法通过。每个亡灵都要喝忘川河水,差不多所有人都急忙喝了很多,结果把前世记忆全部抹杀。之后他们就睡觉。但到了半夜,雷声大作,地震爆发,结果惊醒了亡灵,他们四散各地,如同流星一样分散在自己原来出生的地方。
至于厄尔,没有要他去喝忘川河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如何返回自己的肉体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完成了,当他睁开自己的眼睛,就发现自己还活着,四肢摊开躺在火葬堆上。评论
柏拉图故事中的厄尔经常被学人理解为一种虚构的人,专门用来传达柏拉图的特别思想。可是,一个广袤而有秩序的宇宙形象却不是柏拉图的思想构造——在这样一个宇宙里,天上的一切会倒映在大地上的相应物中,每一种人类行为都有前提,也会有后果。这是一种古老的宇宙观,其本质的确是十分神秘的。它的精萃在于,每一个人类灵魂都是更大整体的一个部分,它必须为自己的命运承担责任,对于身陷其中的现世遭遇,我们不能够抱怨环境,也不能抱怨上帝。虽然我们有可能像故事里说的一样,全都喝了太多的忘川之水,因此而忘记了留在身后的历史踪迹,但是,我们当前必然的根源也许都在过去,无论是在前世生活中,还是在祖先或我们从中诞生的家族的精神深处。至少,世界人口的一半都相信死后复生,尽管信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西方一般来说都认为这种情形是“神秘”东方特有的。但是,柏拉图是希腊人,他描述的神话深藏于西方人的精神中,而且在现代重新浮现,把个人的责任与选择带回人生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