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室里从早到晚总有许多朋友、画家和求画者。他在停笔、添水的空闲中,常会与来人侃侃而谈,马是中国绘画中重要的题材;古代的石刻、岩画、壁画上都有牧马、骑马狩猎、打马球等生活场景的描绘;宋代王安石就以他的诗写尽了马的神韵:“骅骝亦骏物,卓荦地上游。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古往今来,画马高手我们可以一口气说出许多,他们有韩干、韦偃、李公麟、龚开、金农、徐悲鸿、黄胄、刘文西等等。他们笔下传神的画马佳作也不胜枚举。可刘大林画马,画得萤窗雪案、盈千累百,也画出了朋友圈中大家津津乐道的不少趣事。
几年前的一天,几位南国画家陪同一个新加坡画家在他的画室邀他作画。只见他略一思忖,用褐墨只几笔就绘出了马抖动的长鬃和头颅,又用侧锋浓墨果断出笔,一匹生气勃勃的马便跃然纸上了。接着,再以淡墨晕染一番,不多时那匹马好似有了肌肉、骨骼,有了气息、性灵。仿佛是在奔驰之余的小憩,仿佛是在远足之后的徜徉,仿佛是在一声长长嘶鸣之时的瞩望远方,抑或是历经坎坷后的平静回眸……在场的人都发出“啧啧”的赞叹。是啊,仅仅几分钟,仅仅一匹马,怎么能有如此意想不到的张力和活力!在简约精当的笔墨间,它恰切地表达出当今蓬勃风发的民情人意和社会精神。几位画家说,这绝不是一种笔墨、一种技艺所能穷尽的。中国古代艺术精神重视法象于天、立象尽意的传统。那讲求形象与意象的结合,不仅为艺术创造提供美学根据,也成就了这水墨淋漓的一切!
不久,那匹呼之欲出的马以“我嘶故我在”为题,刊登在一家报纸上,并占了一个整版的篇幅,为人代言,为报立志,抖擞出一股世纪伊始的昂然气象。当时,他题画的那一标题,一时被传为美谈。恍惚中那翘首回眸、扬鬃甩尾的骏马与欣赏者,会完成一种空间艺术与心灵的对接,一种笔底雄风与受众精神的对接。其实,画家在他的精神家园中又完成了一次丝丝入扣的古今契合。艺术与艺术家是一种客观存在,真实的客观存在,就如“我嘶故我在”一样。
平时,人们经常见他并不浓密的头发贴着头皮,脸上沁满汗珠。不用问,他正在伏案作画。坐定后,人们眼前又会千百次叠映出他画马时的神情。那是他最拿手的也是他最习惯的动作:左手叉在腰间,退后几步,眯缝起眼睛瞅着、瞅着,然后大步走到案前像一个管弦乐团指挥那般,尽倾心力地奋笔泼洒下去。
就这样,他的“凌空铁骑”、“神骏风驰”、“鸿程万里”在全国各地巡展时,被多家文化单位收藏;他的“跷马稍系”、“铁骨霜蹄”、“乌驹腾跃”为许多行家所看好,在南国举办个人画展时第一天就销售一空;他的“西出阳关”、“塞上秋晓”、“草原春浓”、“踏花归来”等作品,跨出国门,让日本、澳大利亚和东南亚国家的观众认识了中国的西部,也认识了这位画马高手。一次,他应邀为解放军某部完成一幅四张宣纸拼在一起的巨幅国画“万马奔腾”,凝望着他的画作,有人想起了元代夏文彦在《图绘宝鉴·米友仁》中所云:“云烟变灭,林泉点缀,草草而成,不失天真。意在笔先,正是古人作画妙处。”
平日他有许多部队的好朋友,他时常也去为社会上一些单位义务作画。刘大林时常这样说,让功利走开,用全身心去作画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正是如此,人们才认定他是一个真正的画家,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他家粉墙上悬着的书画界大腕刘大为给他的题额“万法惟心”。这不正是对他倾心艺术,潜心创作的概括和对他真诚人世的人生状态的评价吗?
“李侯画骨亦画肉,下笔生马如破竹。”这是宋代诗人黄庭坚赞美宋代画马名手李公麟的两句诗。还在刘大林幼年习乐理、兼攻书画之时,他就牢牢地记住了它。以后他在自己长期专心于中国画的研究,尤其酷爱画马的艺术实践中,他以马为师,一有闲暇就奔波于甘南、青海、内蒙古的大漠与草原上,吞吐八荒,流观天地,废寝忘食,乐此不疲。他将原先对景与物的感觉方式转换为对宏观宇宙的整体感悟,从而使自己的作品呈现出气贯天地的宏观美感。他画的马,无论是踱步的、吃草的、小跑的、飞驰的,无一不是将他对宇宙、对人生的总体把握,浓缩为创作意象中浓淡干湿的笔墨。他在澄怀味象,潜心写生与创作中,力图达到笔笔见情、胸中有马的程度。他的爱马之情、画马之劲感动了妻子和儿子,以至于她们也时常乐意同他一起去到草原上,对形形色色的马寄予了深深的感情。
“骅骝亦骏物,卓荦地上游。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中国绘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即是说将再现客体与表现主体情感统一起来,因而中国艺术的美学与绘画创作倾向于表现与意象。在大林墨分七彩的淋漓间,那马会神奇地拥有色彩,拥有生气,拥有季节和生命,在生机盎然的天地间那马乘着风,顶着雪,伴着电闪,挟着雷霆,风驰电掣。
刘大林认为,艺术意象、艺术抽象和艺术具象一样,都是艺术的最重要的特征和艺术家们运用创造艺术形象最主要的方法。他认真研究西方艺术和抽象绘画的特征,领悟中国古典艺术意象的奥秘,从而改变了他以往运用那种写实性的具象表现方式,而在艺术天地中开始了一次更为肆意和诗化的驰骋。
筹备画展的工作是繁复浩大的。在他的画室里高悬着几十幅画马的新作和一位大画家给他的题赠“昭陵遗韵”。这正如他画马一样,包蕴着多元复合的人文色彩。在紧张创作的间隙里,他还向书画界前辈讨教,与友人切磋,力求自己的画在东方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将触角再伸向西方文化之中,吸纳某些有益的成分使感知的因素得以强化。在暗合古人“得意忘形”之理的同时,造就马的独特的意象图式风范。那副由他自己书写的清代鄂尔泰诗《昭陵石马歌》的诗句“至今斫石傍昭陵,始信人间有神马”显得格外醒目,因为那既是他对神马的企望,也是自己对永不可得的艺术极致状态的不懈追求。
庚辰(2000年)冬日,甘肃著名书法家何裕(聚川)老先生在他八十花甲时,见到了刘大林画的奔马,喜出望外,欣然写下了:“大林先生善画马,拟此联以赠:清瘦韵古支公马,艳肥气高曹霸驹。”我国著名硬笔书法家庞中华也为大林的马书写了书作:“马通人意”。
的确,为了画好一幅国外收藏家点名索求的《八骏图》,他一反往常没有一气呵成,没有一僦而就。在多次创作实践中,又反复翻检自己几年前创作的磁雕《八骏马》作品,终于使笔下之马具有了天人合一的活性、易道之便的灵动、心与物迹化浑一的关系。在形神兼备的“写神愈舞”与中国书法对于自然的复归中,他像童话中的神笔马良一样,笔下出现了老子所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交,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惚恍”之境。他的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和国际性展览,许多作品在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和被国内外博物馆、文史馆、展览馆或个人收藏家收藏。
画意的最高境界其实是生命精神的写照。杨国光笔下的牛和刘大林笔下的马,都物化着他们的精、气、神,乃至他们的一切。他们是用默默的艺术耕耘实践着:我嘶故我在。
兰州画坛吹起的“西北风”
兰州的艺术家是幸运的,因为兰州守护着一方艺术的富矿。
人们一提起甘肃这个狭长的西部省份时,就不禁会联想到大漠落日、草原雪山、阳关古道、敦煌壁画……甘肃虽居于西北内陆但历来却并不闭塞。古丝绸之路创造了河西走廊璀璨光辉的古代文化,也养育出西北人淳朴好客的民风。丰富的自然地貌环境、多民族文化的相互交融,成为艺术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近些年来,兰州的书画家们自觉地走到一起描绘西部壮丽奇特的山川风貌,反映大西北各民族人民丰富多采的风土人情,东突西进,南征北战,一次次走到全国,走出国门,推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美术佳作,汇集成兰州画坛上强劲的“西北风”,吸引了全国众多艺术家赶来汲取滋养,也赢得了国内外美术界的重视和惊叹。
2001年5月,在北京中国画研究院举办的《甘肃15人国画作品提名展》上,郭文涛、李宝峰、董吉泉、王铁城、林经文、段新明、曹建华、莫晓松、李伟、王辅民、张兴国、张宝冬、杨立强、方向军、马刚等画家以出色的笔墨,从容游走于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意蕴丰厚的作品震动了北京艺术界。这些来自甘肃的画家们向全国画坛的又一次冲锋和挑战,也是全国绘画界对兰州画家们的一次检阅与考验。
郭文涛的《北国雄风》、《关山风情图》,王铁城的《高原之夜》、《红云》画出了艺术家对西北山水独到的感受。这样厚重的东西只有来自西北,来自黄土高原,来自一个历史文化很深厚的地方,这是环境潜移默化和画家在艺术上砺炼的结果;李宝峰的《姐妹》、《牧趣图》和李伟的《莹霜》、《月光》等作品把西部的人物,表现得实实在在、很有分量,尤其好在反映出了西部人那种独特的精神状态。整个画展说明,画好西北要有独到的生活感受,这是本土画家们的优势。他们只有有了自己的感受,坚持自己的特点,就能创作出耐看的、有个性的、气势宏伟的作品。当时,中国美术家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刘大为说:“看了画展后很受震动。甘肃的国画队伍阵容庞大、整齐、创作认真,所以展览才能达到如此高的水平。它给北京的美术界,乃至全国美术界带来了一股新鲜空气。甘肃画家所画的是自己熟悉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甘肃画家画甘肃、画西北,说明他们在创作中贴近生活,是带着感情色彩去表现自己熟悉的钟爱的内容的,也反映了他们在艺术创作上日臻成熟的一面。十几位画家在继承吸收、内容表现上,在风格式样、笔墨情趣上都别具特色、面貌各异,都从各自的视角找到了比较恰当的艺术语言。它让广大的观众在领略到西北文化艺术的浑厚壮美的同时,更为甘肃画家立足西北、立足传统,脚踏实地地开拓创新的精神而折服。”
从画坛一次次吹起的西北风中起码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甘肃的美术创作在新的历史时期里可能会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这些画家在自己的艺术修养方面,在从事艺术创作的环境层面都比过去优越很多。他们相比历史上任何时期的艺术家队伍更整齐、更具实力。新时期人们对汉唐文化和西北景观的关注加强了中国其他地区与西北的文化联系。20世纪90年代与前十年相比,已经具有了不少变化。一些宏大、笼统的内容变成了更具体的笔墨语言,而且探索的形式也呈现出各自的面貌,乡土情结更浓、笔墨意识更强、探索精神更具体了,但最主要的是它开始从过去主要画西北写生的状态向传统语言、向写意靠近,更重视内心的表达和形式的创造。
他们改变了以往只注重对宏大场面的表现,在对宏大场面的表现上又往往借助于机理制作的方法。而那时则转向更具体的刻画,更注重并再发掘中国画的笔墨语言形式。在处理学习传统和表现现代人感觉上,在学习大师和传统方面显示出更加自觉与理性的倾向。他们开始呼唤保持和注意群体发展,不断争取新的突破。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画家们认识到了地域特点并不妨碍个人风格。每一个画家都应该重视素质提高,挖掘画外感受,在大文化的领域考虑自身的创作思维和变法问题。要开阔眼界,思维放宽,抓住自己本质的东西,不受理论和市场影响,保持自己的创作独立性。
近些年来的艺术实践证明,兰州画家一向有着良好的创作心态,艺术思想开放,不闭塞,能虚心向全国各地学习,是一批有主见的画家。他们拥有非常丰厚的艺术资源,生活在具有独特风貌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和历史环境里。再加上西部大开发为西部艺术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文化大环境,因此,他们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特定的条件,在艺术上力求有所突破。
2002年下半年,甘肃12人中国画作品广州邀请展在南国隆重举办。一时间,广东美术馆成为了全国美术界关注的焦点。以甘肃省文联副主席、兰州市文联主席、兰州市美协名誉主席郭文涛为首的画家们用他们娴熟的笔墨功夫把大西北的奇山异水、绚丽风情展现在了木棉花盛开的地方。那些以往只有从边塞诗篇中才可能想象到的西部景色被画家们绘声绘色地展现在了广大观众的面前,赞美那片圣土上的沧桑岁月如经轮旋转般的轮回。无比雄奇瑰丽的《关山晨雾》、《雄关夕照图》(郭文涛);富于神圣色彩的《榆林窟》和《长城长》(董吉泉);一片浑黄中如梦如幻的《陇山秋梦》、《陇山秋语》(段新明)……几位画家都把自己艺术的视点、起点和归宿定位于西部广袤无垠的雪原大漠和神秘莫测的藏区生活,但各位画家的手法与风格却又迥然不同。那是李宝峰刻画藏胞风情的《牧雪》、《清悦》,细腻的写实风格透露出画家对生活深刻的体察;李伟以藏族少女为主要表现内容的系列作品如《轻风》、《秋阳》、《草地》等,表现了宁静的高原风光和浑厚壮美的藏区风情,凝重而洒脱,拙朴而明快;王辅民用别具一格手法描写藏寨生活的《天地之间》、《山水》等,在寻觅和挖掘着草原民族的精神与魂魄方面,用笔刻画了藏胞们坦荡爽实如高原山水般裸露平凡人生。
难怪广东著名画家陈永锵看了展览后,激动地以《向甘肃画家致敬》为题,写了激情洋溢的贺信。其中有如下文字:
甘肃,是世界上崇仰东方绘画艺术的艺术家们,所神往的圣地。1979年,我在敦煌幸遇日本画家平山郁夫时,他就意绪激昂地说:没到过敦煌的画家,不会是一个好的中国画家。时至今日,敦煌艺术的研究与评价,已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饶舌的了。然而,甘肃的辉煌文明,何止于敦煌莫高窟和伏羲故里天水麦积山呢?大西北的魅力,归根结底,是甘肃世世代代生息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中国人的人格魅力!
逝者已矣!然而,固若金汤的中国,能少得了继往开来的大西北人的智慧、才华、豪情、血汗和意志吗?就哪怕是属于“小小的”美术界而言,已经无法不使人油然而生敬意了。这里,极为有限地只展示了当代甘肃的十二位中国画家的部分作品——画是不多,然而,却已真实地显示了甘肃省中国画创作的雄健实力!
诚如所言,这个画展,已涵盖了中国画领域中的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各画种。这里,丝毫没有横秋的老气,更没有时弊习气的浮躁浅薄,洋溢的只是艺术家对生活对历史对自然对艺术对人生的赤诚——一个画家的使命感,责任感的所在。
艺术,应该是根植于作者思想感情本质的真实的艺术形式表现。这个画家群显示出的是一种感人的“西北风”,希望这股风,能使当代中国画坛的“中国风”平添阳刚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