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宣传部,秦雄推门进去,恭敬地叫一声高部长,只见她正在那里忙着写什么,也不招呼他坐,只好退到沙发上。墙上挂了一幅字:沉默是金。这座右铭也不像她平时的为人。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仍坐在那里不动,道:“上次的会议精神是什么,你还记得么?”秦雄沉默,她又问:“到底谁是你的主管上级,你忘了么?”还是沉默,她再问:“报社的请示汇报制度,你难道不知道吗?”
连续三个问号打出来之后,她就开始发挥了:“这是报社又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是一个关系到舆论导向的问题,关系到伶南市在外界的形象问题。”低头看一看桌面的本子,继续道:“还关系到伶南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和社会稳定的问题,这不是小事,弄不好就引起政治事件,引起动乱和流血。”
问题被说得这么严重,秦雄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正准备动口,高小菊又用手止住他,道:“伶南市委市政府现在最关心的是农村问题,最头痛、最想解决好的也是农民上访问题,可你们却好啊,就专拿这个问题为市领导添乱子,安的是什么心?”
问题被说得更严重,秦雄反而不太在乎了,干脆豁出去地道:“这是正常的舆论监督,群众关心的事,就是我们的职责,昨天的版面主题还是很积极的,再说市委市政府也提倡舆论监督嘛。”
高小菊显然没预料到他会这样顶牛,略一愣,从座位上站起来,拍起了桌子:“什么舆论监督,狗屁!党管舆论,你知道吗?你监督个屁!”她这一气急败坏之下,还真说了一句有水平的大实话。秦雄想,真是个精典的大实话。
这样的人,跟她说什么也白搭,秦雄便不再言语,原先准备的一番辨白和解释的话作废了,任由她叽哩呱啦地尽情发挥。高小菊也许是过足瘾了,见他不再反抗,以为是心生悔意,才软下来,有些语重心长起来:“当然,事情并未造成恶果,还亏得个别同志觉悟高,我也不打算深究了,但为了总结这次的经验教训,我要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你也要在大会上作检讨。”秦雄道:“我没错,不作这个检讨。”高小菊又一怔,意外地道:“那也要在大会上接受批评。”秦雄一想,这就是说可以不作公开检讨,便不再作声了。
回到报社,在电梯里刚好遇到钟义,他竟没事一样地跟他打哈哈拍肩膀,好像又回到了那日难得的亲兄弟状态,还跟他提请吃小肥羊火锅的事,说有时间一定后补。秦雄想,这人怎么都不脸红一下,越来越无耻了啊,本想质问他两句,终于忍住没吭声,便冷漠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在周末的全体员工大会上,秦雄受到了点名批评。高小菊又发表了长篇宏论,话里将“党管舆论”这句话重复又强调了七八次,好像她就代表党似的,却绝口不提“舆论监督算个屁”。会议还作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在上级还没有下文任命新的领导之前,暂由钟义代为行使总编的权利和义务,就是报纸总把关,说白了就是“监督舆论”。高小菊在会上高度评价钟义同志办事原则性强,有过多年新闻宣传工作的经验,要大家服从大局,积极配合他的工作。
难怪钟义那天在电梯里的表现那般自然和从容,原来他已经胜券在握了。秦雄省悟过来,转而看一旁的钟义,只见他已经坐得稳如泰山,面色更加从容和庄严了,仿佛自己终于经受住了党和人民的考验,正在接受着党和人民赋予的更加神圣的使命。
会后,刘梦龙和捞仔跟进秦雄办公室,如梦初醒般地说原来是钟义在后面搞鬼啊,他现在得逞了,还没正式上任就给人来一个下马威,都替秦雄抱不平。秦雄说别多想了,要他们别在外面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人还在那里磨蹭着喋喋不休,梦龙说:“他妈的钟义比范漠更阴险,如果他正式文件下来,我就辞职不干了,这个记者干得太窝囊了,丢他老母!”秦雄想,为了这样正直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最后争一争。捞仔说:“报社是党的喉舌,但同时也是人民的喉舌啊,党管舆论没错,但同时也要让群众讲话啊。去看看江下村那些农民,他们过得真苦啊。”秦雄想,今天的捞仔讲话蛮深刻嘛。
他二话没说,要二人重新把采访来的情况写一写,发报社内参递上去。
回到家,他又拿起那本厚黑大法翻到一页,用红笔在里面画上如下文字:
“以迂为直”出自《孙子兵法·军事篇》,本意是无法走直路和捷径时,不仿走些弯路,通过迂回前进达到目的。在人与人的竞争中,要达到某一目的,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常是欲速则不达,性急难吃热豆腐。高明的谋略家,要达到某一目的,以迂为直是常用的韬略。欲其东,发其西,欲求速,当图缓。在生活中,尤其是政治生活中,两点间的最短距离往往不是直线,而是曲线……
读了这些文字,他的心情才平静多了。心里又有些滑稽地想:我秦雄半生饱读诗书,且著书立说,可今天还要堕落到向这些狗屁文人虚心学习求教的地步,真是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