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周一上午,秦雄瞅准钟义不在的机会,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老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好不坏,端坐在那里忙活。见了秦雄,没什么反应。秦雄一眼看到,他这里又多挂上了一幅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字是狂草,仍是他自己写的,功夫有些欠缺,却写得豪放恣肆、浓墨重色,比原来那幅“独善其身”的字风格洒脱多了。便笑道:“老张你的手笔进步多了,运笔非常大气,狂放,豪情,佩服佩服。”又故意调侃:“可这里面到底写些什么,我还看不懂啊。”
老张这才正眼瞧起他来,道:“哪有你小子看不懂的字啊,怎么样,你还没高升?”秦雄在他对面坐下道:“别讽刺我了,你不见大会批评吗?现在只等着炒鱿鱼了。”
老张装着说:“那天我酒后还没醒,谁知道那个无知少女讲了什么屁话,怎么,不是在表扬你?”说到酒,秦雄又想起老张的一个笑话:有一次他跟老张和几位老编老记在竹林酒家喝,喝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老张就告辞了,说是要去参加一帮同学的聚会,可半小时后老张又跌跌撞撞地摸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对不起,各位老同学,我来晚了,刚才参加报社同事们的聚会,抽不开身,我自罚三杯。”原来他出门打的士,人家问他去哪里,他说竹林酒家,司机见他醉了,开着车在城里胡乱兜了一圈,又把他送回来了,还轻松地宰了他一把。关于老张醉酒的故事可多了,但以这个故事最为经典。秦雄便借此调笑道:“谁不知道你老张酒醉心明白,就是会装,竹林酒家的宴席都赶了两次,最积极了,好酒好肉都让你多吃多占了。”老张这才将眉头松开来,道:“那你小子积极地跑江下村的报道,还不是为了讨得领导欢心想多吃多占?结果怎么样?没捞着吧?”秦雄道:“我想捞,可人家腿长一点,跑得快,算了,听天由命,万户候何足惜哉。”老张道:“君不闻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又好似叹息一般地道:“钟义那小子,天生的贱骨头,还想荫妻封候?”
秦雄见有些效果了,便适时切入正题:“人家文件都只怕要下来了,你还在这里自强不息,看来我俩都只有独善其身喽。”指了指墙上的两幅字。
老张又微微笑了,会意地道:“就是你小子没本事,搞不过他。”秦雄道:“我不就是想到让老同志先上嘛,哪好也去跟你争?”老张道:“老同志,老混蛋喽,还争个鸟!我老张才不真正稀罕这个社长的鸟位呢!”秦雄道:“那你不想自强不息了?不君行健了?”老张又显出快意情仇,道:“只要姓阮的那个老混蛋下台,我就自强不息,自强不死了,我就比他妈做皇帝都要君行健了!我不怕你去告诉他。”
老张就是这个鸟样,同样无可救药的人。秦雄正不悦,老张又道:“可钟义那小子,将来也可能比老混蛋还坏,那样,你也有好日子过喽。”秦雄道:“那你老张呢,还不是一样?你以为他会叫你大爷?”老张疯牛眼狂睁,喷血道:“他要敢在我面前还摆样子,我灭了他小子!”
秦雄又转换话题,问道:“江下村那报道,我还没做得够巧妙,依你这个新闻老辈子看来,还有什么可以使出的招数?”老张道:“难道你还想再搞?”秦雄道:“别忘了,你也是做过多年记者的新闻人,我们都还应该有起码的正义和良知。”
老张一时无语,点了一支烟,似乎陷入沉思。终于,一番话随着烟雾徐徐吐出:“做新闻人出身的,谁能没有一点正义和良知?那我那么多年的书不白读了?只可惜啊,我们都生活在这样的体制中。也不是说党管舆论不好,可你看都是高小菊那样的人,她配说这样的话吗?由这些人掌权,任何事情都会被扭曲的,人心也被扭曲了。”又一边喝茶一边叹息:“没几个好人了。”
老张又久久不语,那张脸在阴雾中时隐时现,看不清真正的表情。秦雄等着他讲出一段如烟的往事来,可他没有,末了就告诉他四个字:“舍近求远。”
秦雄顿悟:有些事要迂回求直,有些事要舍近求远。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学问啊,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平时在字面上谁人都懂,可要真正经历起来,才能够真正的读懂啊。看来,老张他也还是拥有不少生活的智慧的,从这“舍近求远”的计谋看来,他简直就是个智者。可他平时为什么那么糊涂呢?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没几个好人了”,好像报社内外就剩下他一个好人,别人都害了他似的。他说他已经看破红尘了,记得几次酒后还说他想去隐居或者出家,可他为什么没有呢?他到底没把红尘看破,到底还有着一点“正义和良知”,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自强不息”了。
这个老张,看来他内心的苦难还有些深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