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车帘，见到里面果然坐着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朝他莞尔一笑，道：“多谢你救了我！“然后伸手扶他上来。
他受宠若惊，忙道：“是圣女救了你，不是我！”
姑娘道：“可是那个圣女对我讲，一会儿进马车的少年才是救我的人。”
他笑道：“是她谦虚了，我这么一个毛孩子，怎么能从虎口救得了你啊。”
姑娘道：“不管是谁，我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狭窄的街道出了大院，来到一条林荫道，马儿迈着轻捷的脚步，伴着悦耳的铃声，越走越远。
车夫问道：“两位要到哪里去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姑娘道：“马厂道周家。”
“好嘞！”车夫答应道。
他奇怪问道：“马场道？那是卖马的地方么。”
姑娘道：“不是的。马厂道在英租界，因英国跑马场而得名，也叫英租界七号路，是‘五大道’中最长的一条。”
“原来这样。”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耀。”
“我叫周出。你是哪里人啊？”
“我从关外来。你是哪里人，口音好像也不是本地的。”
“不错，我父亲是一家厂子的负责人，被公司派到天津的。我在南开中学读书！”
忽然间，沉闷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来。他心中一颤，道：“不好，五训教的人来了！”
周出更是惊慌，道：“那可怎么办？”
“嘿嘿，你们往哪里逃——”游丝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接着，“嘶啦”一声，马车顶端被扯开一个大口子，一张惨白的脸“嘿嘿”笑着出现在两人面前。
周出连忙向后紧缩，他虽也害怕，但是一种保护弱者的心情油然而生，咬紧牙关，跳起身来，一拳打向那张脸。那张脸不躲也不闪，反而向前迎了一下。拳头狠命打在脸上如同打在黏稠的油漆里面一般，竟陷下去寸许。那张脸依然在笑。他想拔回拳头，但是拳头仿佛被粘住一般，凭他如何用力，也收不回来。
那张脸还在笑，并且手臂像是陷入沼泽一般，不由自主向脸里面陷进。就这样，身子也被拉着逐渐靠近，那张扭曲变形的脸越来越近。
这时候，周出猛然拔出来头上的金钗，刺向那张脸。那人全没有想到一个小丫头会有这胆量，金钗靠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躲，正刺中右脸颊，只听“噗”地一声，黄绿色的汁液四溅，恶臭迎鼻。张耀只觉得手一松，已经从脸中收了回来。又听“卡嚓”一声裂响，马车从中间断为两半，两个人滚落马车。幸而车速并不快，只擦伤了些油皮。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张干瘪流脓水的可怖老脸已经伸到了眼前。那脸长在一个高大男子头上。那男子身材瘦长，手臂宛如猿猴的。
张耀虽然心里害怕得要命，但是想到不如再诳他一次，便挤出一分笑道：“老英雄，您的相貌真是太英俊了！”
这话没有说完，周出已经忍不住恶臭，回身一口吐了出来。
那人“哼”了一声道：“呸，见我这么英俊，还吐什么！”
张耀忙道：“是她身体不好，不见你也会吐的。”
那人道：“不要胡扯，我可不是褚一刀那个傻瓜，相信你的鬼话！”
“天师也说我是鲁博威的徒弟的，难道战无不胜，英明远见的天师也会有错？”
这话说得字正腔圆，气力十足。那人听了一愣，怔在那里，忽然一拍脑袋道：“险些叫你这小鬼蒙骗！天师当然不会有错，你就是鲁博威的徒弟，只是你干了一件大逆不道德事情，害得他老人家不轻，让我前来索抓你回去，按照教规严刑伺候！”便要伸手抓他。
周出忽然道：“慢着！”
那人一愣：“你要干啥？”
“五训教的教规是惩戒无论教徒的，如果他不是你们五训教中人，你们就无权惩戒他！”
那人想了一想，道：“他不是我五训教中人，却假冒真理师兄弟子，所受刑罚将更严酷！”蓦然抬起手掌，道：“与其让他受折磨致死，倒不如让我一掌了结他，这样反而快活！”
张耀横下一条心道，大声道：“喜欢就打死我。免得零星受苦！”一指天灵盖：“朝这儿来，别打歪了！”
“果然是个汉子！”那人点头叫道。
一掌劈了下来，这一掌又快又准，虽没用多大力气，但是霎时间血流如注，一声闷哼，歪倒在地。
周出“啊”一声叫，险些晕倒。
那人横道在地，丑陋的脸面朝天空。二人惊魂未定，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马夫，是他从后面一掌将那人击倒。
“你是！”二人不约而同问道，心中充满了诧异和感激。
那人“哈哈”笑一笑，摘下脸上面皮，露出来一张清秀的脸来，正是朱协！
虽然与朱协不过一面之缘，但是张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扑到其怀中，泪流如雨：“朱叔叔！”
朱协道：“孩子，你是个好汉，不要哭！”
张耀道：“我不是好汉，是个没用的懦夫！”
朱协道：“死亡面前，不求饶命，反而一指脑袋‘朝这儿来’的人不是好汉么！哈哈！”
“我是笨蛋，打不过他们！”
朱协道：“现在打不过不要紧，将来一定能。我会让最好的老师教你知识，还会将我的武功尽数传授给你，让你成为一个彻彻底地的大英雄。”
周出在一旁听得甚是感动，道：“三年之后，定要对他刮目相看了。”复问道：“朱叔叔，你怎么装成马夫？”
朱协道：“某南下与孙文商谈大事，不成想被五训教的贼子趁机霸占了碧云茶庄。后来知道耀儿也被抓来，于是就假扮成马夫，混了进来，趁机营救。”
周出问朱协道：“你是他的亲戚？”
“不是。”
“你是他父亲的朋友？”
“也不是。”
“那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哈哈！”朱协笑道，“某自信天下间有缘分。自打见了耀儿一面，就知道他本非凡人，自然要精心培植。”
周出道：“原来是这样。”
这时，张耀取出来怀中的箫，道：“朱叔叔，这个还你。幸好那些贼子不识货，没有抢走它，否则无颜面见叔叔。”
朱协收起来箫，道：“十年之约，今日履践。”
这时周出道：“我好高兴能认识你们两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一块到我家里坐坐吧，我父母很好客。”
朱协笑道：“马厂道周家，哈哈，也算是津门一富啊。”
张耀道：“她父母一定在家急得团团转了。”
周出道：“那是当然了。爹爹妈妈为人豪爽，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们的。”
朱协道：“这就算了。”与张耀送周出来到马厂道入口，即停下脚步，对周出道：“我们还有事，先行走了。”
周出道：“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让我父母酬谢你们。”
朱协道：“只是顺便搭救了你，你也不必记挂在心。”拉起张耀便走。
这话颇令周出心寒，但是立在那里良久目送，直到二人不见了人影。
朱协领张耀来到一处深藏在小胡同的宅子，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出了巷子上大路，拐过一条街就是你要就读的中校了。”
“和我们以前的学校有什么不一样么？”他很是向往地问道。
“当然不一样，这里的学校更注重讲授一些新的东西，传播一些新的思想。负责你的老先生是我的一位世交，他渊博良善。你切要以其为榜样，多多用功。”
“是！”他想了想，道，“有一位送我来的乡亲和我走散了，到哪里能找到他？”
朱协点点头，道：“不要着急，那位乡亲找不到你，一定会回家报信，你写封信回家报平安就好了。”
他不由得由内心佩服这位朱叔叔：“他想问题的方法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总是出人意料，胜人一筹。人海茫茫，何处寻人，只有这是上策！”
“那位老先生一会便会来这里，我引你见他，”顿了顿道，“最近南方会有战事，我会很忙。待战事结束，我再传授你武功。”
“是。”
“你以前学过功夫么？”顺手搭在他脉上。
“没有。”
“没有？”朱协霎时间满脸疑惑，“可是你的经脉已经打通了。”
他便将吹箫、遇见鲁博威的事简单说了。
朱协皱眉而听。
张耀见他的神情，很是害怕，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自己几乎都听不清了。
终于说完了，张耀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睛偷望着朱协。
朱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你好有福气，能够吹箫而不死，又能得到天师的得意弟子鲁博威亲自打通经脉。这样一来，你日后学武功会很迅速，比任何人都强，哈哈！“
张耀暗道：“难怪鲁博威非要收我为徒，肯定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时候，一个僮仆进来躬身对朱协道：“王爷，苏先生到！”
“快快有请。”
不多时，僮仆带着苏先生进来。苏先生并不是“老先生”，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洋装，圆脸略微发福，进来之后，拱手笑道：“朱兄弟！”
朱协笑道：“苏兄几日不见，又长了几斤肉，哈哈。”
苏先生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张耀，问道：“这便是那位孩子？”
朱协道：“正是！”旋即吩咐张耀拜见先生。
张耀当即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苏先生一愣，朱协则哈哈笑道：“这样有礼数的孩子，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苏先生扶起来张耀，笑道：“孩子，以后不必磕头了，我们的学校不拜孔子，不谈礼教。”
张耀点头道：“知道了，先生。”心中则暗自奇怪：“先生传授礼义，孔子德服天下，为什么以后就不用不拜呢？”直到他去了德国，从师隆美尔之后，才渐渐明白这些。
苏先生问了他以前学过的东西。
他都如实相告。
苏先生听罢，点头道：“明天你来找我，我把你插进我的班级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