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与那美丽男子居然仍在那里对峙着,美丽男子始终不肯让开路。而紫娟虽说得凶,但却也不敢上前。这男子究竟何许人也?居然连一门之主的紫娟都有所顾忌。
紫娟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就在这时,远端的浓雾渐渐散开,一个人正迈着从容的步伐从剑缘桥的另一头走来。而此时这人已走到了美丽男子的身后。
当紫娟看清这人后,表情已呆了。
是霸天!霸天居然从剑海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霸天走到桥头,绕过美丽男子,从地上捡起了把巨剑擎天收到背后,缓缓走到紫娟面前。
紫娟吃惊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解。
但还没等紫娟反应过来,一道绿芒已经逐渐笼罩在了紫娟的黑袍上。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身处黝黑的血劫洞中。
霸天面对这美丽男子时,平时的霸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此刻霸天更是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事,他跪下了!单膝跪下!跪向了那美丽男子。而他的话语更让人吃惊。“蜀山派第九代弟子霸天,参见玄英师祖!”
而那美丽男子竟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他这一拜,但他的笑容却已经僵硬。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师祖?我不过是个罪人。”
霸天正色摇头道:“师祖您义薄云天,怎么可能是罪人?”
玄英凄然一笑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紫炎说得一点不错,你这小鬼的确鬼得很。你起来吧!”
霸天他当然知道紫炎,紫炎便是他师傅剑圣的全名。但他却没有起身,他低头道:“师祖,我是来请罪,我才是个罪人!”
玄英皱了皱眉,叹息道:“这年头的罪人的确不少,但我却知道你绝不是!”
霸天的头上已有了汗。“我欺骗了师祖您,怎么不是罪人?”
玄英惊讶地问道:“你何时欺骗我了?”
霸天解释道:“我虽没有亲自欺骗您,但却要教别人去欺骗您。在我看来,这二者的性质是相同的!”
可还没等霸天说完,玄英已经到了他身前。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了霸天的单膝。
玄英看着他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只不过我并不怪你。”
玄英虽说不怪他,但霸天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霸天试探地问道:“师祖您既然肯原谅我,想必也一定也会原谅桦天的。”
玄英问道:“桦天?桦天就是那个刚才血之一族那个小鬼?”
霸天一惊,之后却是笑了。“原来您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玄英突然冷笑道:“我虽能原谅他的欺骗,但却绝不能原谅他身上流着的血。”
霸天已皱起了眉。
玄英仰头看了看天,平静地道:“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我忘不了一千年前的峨嵋之巅,更忘不了那个人!都是因为他的自私,都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他本以为这样是在补偿我,却不晓得却害苦了我。”
霸天的目光逐渐黯淡,他当然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恶名昭著的血魔陆涛。
玄英接着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地漫漫死去,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个地渐渐变老,而我呢?我却还是这副不人不妖的鬼样子!”
就在这时,玄英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柄仙剑,银白色的剑鞘,银白色的剑柄,和他那银白色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剑已出鞘,银白色的剑芒,凌厉的剑气。玄英手起剑落,等霸天反应过来时,玄英的一只胳臂已经被齐根斩去。强健的胳臂断掉在了地上,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把地上的青草染得血红。
玄英的表情漠然,就好像这只胳臂不是他的一样。可他的伤口却分明在喷血。
霸天的表情惊讶之极,但却并不是因为玄英的自残行为,而是因为玄英的剑法。那银色的剑锋上居然没有沾染一滴鲜血。好快的剑!
而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那断落的胳臂突然化作一滩鲜血,鲜红的血!那血如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莫名地流动,不仅在地上流动,也在空中流动。它缓缓流回了玄英的伤口,一股股地倒流而回。
谁言覆水难收?流出的血都能一滴不差地倒流而回,何况是清淡的水?
倒流而回的血渐渐化作强健的血肉,一只条活生生的胳臂居然重新长出!
玄英已收回仙剑,但他的脸上却充斥着绝望与痛苦。
这便是长生的悲哀,自己的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怕的是看着别人一个个地死去,看着别人一个个地离开自己。即使人类全部灭亡,自己却也要悲哀地活下去,连死都不能!孤独!这才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他渴望情感的眷恋,但却又不得不忍受彻骨的孤独。因为既然知道迟早会失去,迟早会因失去而痛苦,那又何必去拥有?
霸天实在不忍再说什么,他当然了解这人的过去,也了解这人的悲伤。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一个求死不能的妖人。就在千年之前,这位玄英师祖不仅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更有一位善良美丽的妻子。可现在呢?一切都已化作了回忆!遥不可及的回忆!梦一般的回忆!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以及不知该走向何处的迷茫。而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只有一个人血魔陆涛!
霸天还能说什么呢?但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桦天并没有错!”
玄英叹息道:“错得难道是我?”玄英当然更没有错。
霸天勉强道:“他虽是血之一族的人,但却也是我蜀山的弟子。他从未害过人,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害人。”
玄英摇头道:“他或许根本不需要知道,他身上流的血就足以害死所有人,就连他自己都难逃一劫。既然早晚是要害人害己的,我便有义务除去他!”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拥有有时也是一种错误。
霸天动容道:“你难道要杀他?”
玄英看了看那仙山,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霸天不解。
玄英解释道:“他如果能自己死在剑海里的话,我当然不必亲自杀他!”
霸天问道:“可他如若活着出来了呢?”
玄英的瞳孔在收缩。“那他就死定了!所以你还是祈祷他不要出来的好!”
霸天当然明白。若被困在剑海里,至少还能多活些时日;但如若他现在出来,他便必死无疑!活了千年的怪物,实力当然也是怪物级的!即使是千年前,这蜀山派上下也绝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了银月公子那闻名天下的一剑银月飞霜。霸天虽是鬼才,但却也自知绝无可能!
霸天的头脑在飞速运转,他当然不能让桦天死,林俊峰就那么一个儿子,他当然不能让他的兄弟无后!
玄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又在动鬼脑筋?”
霸天不语,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神,他的心突然很乱。
一个淡淡的声音悄然传入霸天的耳中。“消失吧!”
霸天一惊,抬头一瞧,眼前早已没了玄英的身影。他当然也知道,玄英就在他的背后!他更知道自己身上泛起的绿芒代表了什么。正如玄英所说代表了消失!
霸天果然消失了!
玄英迈着轻盈的步伐,轻轻走到剑缘桥边,靠着桥栏杆悠然坐下。然后,他竟从自己的黑袍中摸出了一小瓶酒。他轻轻晃了晃酒瓶,仔细听了听,他笑了!既然还有酒,当然值得笑。他笑得很美丽。他喝得也很享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往事,时间总是容易打发些。可又有谁知道,千年前的银月公子是绝对滴酒不沾的!
这酒壶里似是有喝不完的酒,玄英一直在喝,他的脸已经微微泛红,表情就如害羞的花季少女。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眼中已泛起了泪花。他迷蒙地念叨着:“玲儿,我真的好想你啊,我到底何时才能去见你?”
而就在这时,剑缘桥的木板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玄英仍在那里坐着,但他的眼睛却已亮了,正如银月般皎洁。
远方迷蒙的浓雾中缓缓走来一人,不是桦天又是谁?
桦天的步伐沉重而笨拙,他走得异常疲惫。当他完全从浓雾中走出时,他笑了,笑得如此灿烂。他现在才了解到仙灵之气是多么美妙。他虽在笑,但他的身体恐怕已在哭!他的双手还死死地握住那柄血冥剑,而他的双臂却早已经冻成了冰,血红色的冰!桦天的手早就没了知觉,他甚至已不在乎那手是不是他自己的,他只知道那剑是他自己的,而那剑正被自己握在手中,这就够了!
他已走到桥头,他当然也看见了玄英。所以他停下了脚步。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死亡。他仍在笑:“前辈好!”
玄英却已笑不出。“谁是你前辈?”
桦天脱口而出:“当然是您!”
“可我似乎一点都不好!”玄英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接着道,“我若好,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酗酒?”
桦天关心地问道:“前辈您哪里不好?”
玄英冷冷地道:“一个人若是活得太久了,而且永远都死不了,甚至还想杀人,你说他还会好吗?”
桦天的笑容已经僵硬。“好像的确是不太好。”
玄英叹息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人人求长生,可又有谁知道长生的悲哀?”
桦天当然不明白。
玄英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剑,冷冷地道:“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桦天勉强地笑道:“这还多谢前辈的祝福。”
玄英没理他,而是盯着他的手,道:“你的手难道不冷吗?”
桦天已不再笑,他当然不冷,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虽然有些冷,但总是值得的。”
玄英冷笑:“一柄剑换一双手,值吗?”
没有手当然就不能用剑!桦天的面色死灰。这非但不值,而且得不偿失。
玄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一柄剑换一双手都不值,何况是换一条命?我都为你不值。”
桦天不解。“一条命?谁的命?”
玄英终于笑了,可他的声音却冷得让人胆寒。“这里除了你我,难道还有别人?”
玄英的剑已经在手。银如月色的剑!
可桦天的心却在往下沉。他已在不断地后退。
玄英的人没动,但他的剑却到处都是,他的剑无处不在。激荡的剑气使湖水都变得看似沸腾,雾气也已被剑气划破。这剑气竟比剑海中的剑气还凌厉。桦天走出了剑海,却踏入了另一个剑海。
桦天鼓足勇气问道:“你为何要杀我?”即使死,桦天至少也要死个明白。
玄英只是摇了摇头。“我杀你,只因为你是林桦天!”
桦天一惊,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但桦天却更加不解。“难道就因为我用了假名?就因为我骗了你?”
玄英又摇了摇头。“我说过,我杀你只因为你是林桦天。而无论你骗我与否,你却永远都是林桦天!”
桦天并不否认。他突然问道:“那如果我不是林桦天呢?如果我不是林桦天,你是不是就不杀我?”
玄英冷笑道:“难道你不是?”
桦天居然点头。“我刚才便与你说过,我是天桦。”
玄英大笑。“我虽不介意你骗我,但却也并不想被人当做傻子。”
桦天皱眉道:“我虽不是傻子,但却也不会弄错自己的名字。”
玄英的笑容已有些勉强。“你说你不是桦天,是天桦。那桦天呢?”
桦天此时笑了,他指着那仙山道:“桦天已死在了那剑海里!”
玄英当然不信。
桦天解释道:“林桦天在拔剑的那一刹那便死了,但他却在拔剑后获得了重生,所以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林桦天,我已获得了新生,我是天桦。”
这道理虽滑稽得很,但玄英却也无法反驳。既然桦天已死,天桦当然就已不用死。
玄英的瞳孔在收缩。“重生?”
桦天点了点头。“不错,之前的林桦天只是一个书生,而从今天开始我却已有了自己的剑,我已是个剑士!不再是书生!”
书生与剑士当然不同。
玄英突然笑了,大笑,笑弯了腰,他笑得仍很迷人。他笑了好久好久。而桦天却就在那里看着他,没有逃,也没有视而不见。
笑毕,玄英流着幸福的泪水道:“你可知道我已有多长时间没那么笑过?”
桦天摇了摇头。
玄英又在笑:“已有一千多年了!”
桦天骇然。“一千多年?你难道?”
玄英笑着手起剑落,他的手被自己一剑斩断。
桦天的眼睛和嘴都已发圆!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但之后的事却更让桦天吃惊。那手化作献血,逆流而回,再次化作血与肉。那手居然再次长了出来,仍是那么洁白柔嫩。
玄英在问:“手还是手?”
桦天的表情仍那般怪异,但他却在点头。
玄英点头道:“手虽还是手,但却已不是刚才那只手。你刚才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桦天只有点头。
玄英又在笑。“我是个活了一千年的长生怪物,更是个老不死的!”
桦天已不再那么吃惊了,他已能说话了。“我看出来了!”
玄英还在笑:“但老不死的现在却不想杀人了!”
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老不死的若想杀人,不管你是谁,你也跑不了!
桦天也在笑,傻傻地笑。
玄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道:“天桦这名字不好,天桦本是我的一位老友,他那人太死板,我不喜欢!你还是叫桦天吧,桦天这名字好听些。”
桦天犹豫地问道:“你不杀桦天了?”
玄英收回自己的剑,道:“老不死的若不想杀人,你就算想死也不行!”
桦天笑了,大笑,也笑弯了腰。
默契!这便是中默契。朋友间缺少的便是这种默契。但当他们拥有这种默契时,他们已经成了朋友。他们不用说话,他们用笑声在交流。
两个人疯狂地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就好像他们刚刚学会笑一样,就好像他们以前从未真正笑过一样,所以他们要补偿,所以他们笑得更疯狂。他们疯狂的笑声如夏天的风一般,激情地回荡在剑海的天际,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