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掉蛛网,推开门,一个人,走进去。
疮痍,满目--
落寞,如斯--
一步一步走过去,我的宫殿还在,落木萧萧,在青色的石阶上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岁月的留恋,那长长的石阶留下过我的足迹,可留下我足迹的地方都留下了母后的等候。墙壁破败,也早已雕尽昔日的朱颜,那墙上凋落的绯红之后仿佛写满了小时候。
铜镜还在,记得曾面对着它,在母后玉容的笑容中成长。
一切触手可及,可是我的思念呢?
过往的欢愉,流下了多少的记忆?
床,是一张大床,我一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独自面对黑魆魆的夜空。
我的思念,不醒的梦魇。
多少年来我在梦中呼唤着你的名字,在梦中哭醒,汗湿衣襟,然后就会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我的梦里总是出现的母后却就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可是我却浑然不知。
我的母后在我的面前装成一个谦卑的奴隶来侍奉我,而我却把这一切当成是一种理所应当?我把我的母后当成是奴隶一般驱使,难道这就是天命?
天命就是要扭曲人性?扭曲我的灵魂。
我的母后告诉我说凤凰城好儿郎,当以天下为己任。
我懂,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么多年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我懂了,也明白了,可是我的心已经冷了。
父王承诺我的那个公平永远只能是我心中最美好的怀念,它其实在我踏出凤凰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夭折。
失去太多,一切太远。
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理直气壮的穿上金色战袍坐在玉石砌成的榻上。
雪宜,一开始离是不是就错了,我不该离开你,更不该离开渔村只身去梧桐林。
那么多的人一个个死了,他们的尸体是我亲手埋葬的,不知道他们躺在黄土里面会想些什么?他们会不会孤独?会不会难过?他们会不会怪我?
雪宜,你现在在哪儿?
离人好想你啊--
半睡半醒之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雪宜就站在村。
我看见她微皱的眉毛,淡淡的,青色。
等天下平定,离人花再一次开满山岗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等我。
她勉强笑着对我说,离,我等你回来。
我会回来的,雪宜,等我。
悠悠的秋风抚乱了她的发的同时也抚乱了我的心。
我知道这是梦,可是我第一次不愿醒来。
我自认为自从学会做梦以来就不喜欢不做梦的睡觉,因为只有到了梦里我所追求的那一切才会是那么的真切,真切的仿佛是我曾经拥有过一样,可是梦醒之后,浅尝,那孤独……
夜半清醒,一个人面对着凤来古国万里锦绣河山,背后掩藏着的就是凤来古国恢弘的宫墙,下面起伏的人群,高呼如暗潮涌动,我听到他们的呼唤,他们在叫九皇子,如壁,凤来古国第四十四代的王。
大风凛冽地吹过去,轰轰烈烈。
我雪一样的长发飞扬在凛冽的风里面,飘舞,纷乱,纠结……
凤凰城东,那片海,在风中像是一条焦躁的狂龙,一起一伏就是天地,彻夜吞吐着风云,而那些潜藏在海洋深处的力量也乘机兴风作浪,蠢蠢欲动,似乎是想要摧毁大陆。
我独依凤凰城,看着黑暗,出神。
巨浪冲破自然的力量疯狂的冲击海边的礁石,声如惊雷,溅起万丈水花落到我的面前,打湿我的衣带,大海一次次的冲击着残喘的暗礁,又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可这更激起他们内心深处的狂暴,它退回,积蓄,以撼天的气魄冲击着,一又一次,震撼我心。
父王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依旧一个人,形单影只,背身站在我的面前,离,我的孩子,夜已经深了,你为什么还不去休息?
我告诉他,父王,我知道今晚你会来告诉我一些,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他转身,夜色灰暗,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告诉他,父王,您过来,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没有动,离,我的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命运其实很公平,真的,当你得到一些的时候就注定要失去另外一些,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父王,我懂,我全部都懂了。
孩子,你要知道咱们历代的王都是孤独寂寞的,因为他们,你并不孤单,你不是一个人,凤来古国活着的,死去的,我们所有的人都站在你的身边,从未离去,只要你回头,我们都在你身后。
父王,不要说了,我都懂,只是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有做好准备。
孩子,你不要什么准备,我相信你有能力面对一切挑战。
可是,父王,相信过我的人好像都死了。
孩子,如果你担心一个人势单力孤,那我可以告诉你不要担心再祭家族的刁难,因为我已经替你扫除了障碍,而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之所以清除掉他们是不希望你在这些事情上面分神,我要你面对更多更难的选择,但是孩子,你不要忧伤,因为没有人翻手就是天下,这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是一样的,而你所受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这也就是你的爷爷我的父亲说过的生命,你懂了吗?
我懂,父王,我全都懂,有些东西想起来是很美的,于是我们想当然的忽略一切一切本可以的现实,这就是你的王权,也是我的自由,同样也还有爷爷的天下,而年少的我却一直不愿承认您的王权还有爷爷的天下,自负的认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自由,而且苦苦追寻谁与我生死与共?
幻想就在这凤凰城东海的尽头是不是仍有天地?那里是不是住着肋生双翼的鱼人,他们总是对月哭泣,泪落成珠,但我有理由相信那歌声一定凄迷,响穷海滨,可时至今日,我懂了,父王,我真的懂了。
既然山的尽头依然是山,那我有理由相信就在这片海的尽头依然是海,它们应该有着相同的蔚蓝,相同的苦涩,相同的波涛汹涌,只是这些风景我未曾亲历,可我在想象中看到了它们,一切,而看到之后,我也明白了。
那些曾在您心中不可磨灭的人鱼,明珠都是幻象,都是,包括刚才您的出现,包括风中这片残忍的海洋,只是父王,夜色微凉,您一定不要在这幻想的海洋中迷失方向,不然你一定会看不到王宫的灯塔,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就在王宫高高的宫墙,我想了很久才算是明白了两点。
一我所做过的事情,当我告诉自己还有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当我想要回头的时候却早已经没有了选择。选择,我的父王说的没错,我别无选择!
我清楚是我自己把自己一步一步逼到了没有了选择的地步的,我知道,可这能作为让我担负一切的原因或者理由吗,不能吧!如果你想要用王权的力量改变人心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
所以对与我做过什么,做过的这些事情是对是错,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能凭借我的修为带走他们的生命,却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这也是生命的奇迹。
对与错,我无能为力。
一路走来,我坚定不移,苛责完美。
我也知道我这一生杀过人,或许做过错事,可是我是无心的,当然我也清楚上天不可能也不应该因为所犯的错误是无心的而原谅他的罪恶。这样是不公平的,所以对我最大的不公,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公平。
对此我伤心难过,可是不后悔,因为面对此生,我自认为做好了自己,转交给了上天。
第二,昨天已经是过去,明天还是未来,过去无论做过些什么,都已经是我所不能改变的了,也就是再多的泪水也洗不掉我的罪恶,当然前提是我做错了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前世做过什么,可明天的明天又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多少年来我回避我的无知,我的孤独,只因为我别无选择,我无知我无聊这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样的,我迷茫过,难过过,可是这都于事无补。
我的母后死了,我不能为她做些什么,雪纷纷,离人泪又一次开满山岗,离到底何时才能归去?
白云飘过王宫的时候,天就黑了。
黑暗来袭,幕天席地,淡淡的风带着白天被阳光浸透过的空气卷过凤来古国的每一寸土地。喜欢黑夜,但也最怕黑暗的孤独。
明白这些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孤独了,跟我的爷爷一样。
抬头,星光灿烂。
记得小时候黑暗来临,黄昏时分,我总蜷缩在母后温暖的怀抱,隔着窗子,看着天上的繁星。
“一,二,三……”
年幼的我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对着天空数着自己永远都无法数清的星星。
“咯咯咯……”
时光荏苒,我仿佛能听到我的母后温柔的笑声,是那样美好,可美好之后留给我的只有永恒的伤痕,偶尔心动,那痛依然。
抬头望天,脚下是王宫那冰冷的石阶。
石阶悠长,左右的护栏是用木板砌的,而且被漆成了漂亮的朱红,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石阶两侧的一些石板因为不堪历史的负重,碎了,无数的苔藓乘机从石缝中钻出,一直往中央延伸。
记忆中石阶已经好多年了,或许真的有些历史了吧!
多少年前,我曾从上面匆匆走过,可是没发现有些石板已经破碎,或许真的有些历史了!
低头看着满地的忧伤,我暗问我的父王,咱们王宫的石阶碎了,你知道吗?
或许你不知道,或许你知道,只不过是想让我去修理,可你觉得我能修好它吗?那么多的石板,我要一块块换下来,然后一块块的换上去,你知道咱们王宫有多少的石板需要更换吗?父王,你知道,毫无疑问你知道,你知道有多少石板是需要更换的。
你知道,我也知道。
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王宫有很多需要更换,譬如石板,如果不换,那无情的苔藓将从碎缝中滋生,然后腐蚀我们的石阶,总有一天,他会动摇我们国家的根基,这一天一定是会来的,你知道,我也知道。
父王,现在你走了,像你来一样轻轻的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已经满是苔藓的石阶,父王,你忍心吗?
父王,或许在你心里我不是你最欢的皇子,可我是你的皇子,跟所有皇子一样,我也有母后,也有皇帝后裔的母后,也有着最优良的血统,父王,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父王,每当冬雪飘零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
父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依偎在千年狐裘里,面对着火炉里跃跃上窜的火光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境?有没有扪心自问,十五皇子离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我面对人生的这么多失去?
或许这些在你心中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你是至高无上的王啊。
凤凰城的王是多么的尊贵啊,怎么会为一个失意的皇子而关心太多呢?可是你知道吗?作为你的孩子,一个皇子,没有母后要我面对多少?
一路走来,我不是怕,是的,无论是宫廷斗争还是流落街头,在所有的生死之间我什么都没有怕过,什么都没有,因为我不怕苦难,不怕失败,只怕是太多的努力都无助,父王,我所说的这种无助并不是只简单的输赢或者生或者死亡,都不是,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意思,父王,你知道这一切对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你是在磨练我,我知道,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离,更不会有我如雪的白发。
发如雪,我痴迷,因为这些,我才华横溢,修为卓着,而且能够忍受孤独。
我无疑是你的杰作,你会为此骄傲的,我发誓!
我发誓会让你为我骄傲,从小都是,这么多年我都没改变,也不会改变。
可是你知道吗?父王,你的孩子现在什么都不怕,孤独都不怕,可是我的心已经冷了,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又是生命的又一种惊奇,或许吧,天知道!
父王,现在你走了,我撒下一抔黄土纪念你我的过去,把我的忧伤跟你一同埋葬!
夜色沉谧而安详,水一样静静的在天际涌动。
星光像银子一样在凤凰城的宫殿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像是淡淡的雾气,像是冷冷的霜,沿着那条长长的石阶,穿过宫门,可我还是没有停止。我一直走,一直走,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想走,脚下的路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