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带着父王给我的一百武夫去镇守凤凰城最南边的驿道。
我记得那一天出城的时候凤凰花开灿烂到极致,富贵,雍容华贵。
出城之后,大雪早已等候在那儿,许久。
雪花飞舞,洋洋洒洒不知已经下了多久而还要下多久,奈何我们去意匆匆,无声也无息,甚至连出征的战歌都没有唱,或许这真的是场必输的战斗,而我们也只不过是在为了责任而战,为使命而踏上最后征程,慷慨赴死。
出了王宫,我回头看见凤凰城的上空银灰色的云彩跟雪花凝结在一起,构成一只凤凰的形状,它背负青天,口悬天下,如负千斤,让它疲惫不堪,让它举步维艰,也许它应该张开双翅,挣脱一切束缚,冲天而去。
它可以冲天而起,只要它想,完全可以离开这一切,不受约束,松口便是自由,可是它没有,只是它半展着双翅俯瞰着风雪中的凤凰城,风来云散,凤凰在萧瑟的风中翻滚,腾飞,悲鸣……
霰雪兮萧萧,风兮,入骨,壮志一去兮不复返。
我呆呆的看着城上的影像,入迷。
也许这真的就是我最后一次眺望王宫的天空,凤凰城天空苍蓝,我希望它永远苍蓝下去,真的,好想。
“咔嚓!”一声,我的凤凰旗当空折断。
看着折断的旗杆,我没有下马,只说了两个字,前进!
一百人的队伍像是被打断了腰的死蛇一样在漫天的风雪中缓慢的蠕动,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踏着雪花前进,前进!
铁马戎装,满地的碎琼乱玉,士兵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的抽噎更加揪心,我们就像是一群被人遗弃的孩子,走在无人的荒原。
明天?
未知!
前途?
未卜!
气氛低靡,士气低落的不能再低落。
我催马从前队直到后队,父王给了我整整一百人,而且都是军中的老弱病残,一百多零散的武夫,一百多双渴望的眼都望着我,苍茫中的写满了迷茫还有绝望。
看着这一双双苍茫的眼睛,我跟他们一样对于能否守住南面的通信要地同样没有任何的信心,我自己也相信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可是即便是必死的战斗我都会全力以赴,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更是我们这一百零一个孤独者对于家国天下的责任,为了使命,我们沿着祖先来时的路一路向南,那些古道早已被掩埋,可我还是感到心绪在慢慢变化,就像有什么在召唤一样,头顶的风雪时断时续跟昼夜交替一样不知又过了几何?
直到有一天,侍卫告诉我,“将军,我们进入荒山地界,转过这道山梁,南出关隘将不再是凤凰城的疆界”。
哦,荒山?
那个是个传说,传说带着它神秘的面纱像是在给我诉说着那段不逊的历史,可是我听不懂它的言语,唯有感觉,没错,我能感觉到它已经屹立在这不毛之地足足万年,从未动摇,也许是专程等我,或许在冥冥之中有人刻意的指引我到了这里。
那晚,我们在山脚下扎营。
晚饭之后,侍卫告诉我说一个修行的方士,自言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而且能洞悉人的前程往事,今生命运,现在就在帐外,要见我,想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进来后,我见他头戴斗笠,可早已被雪水浸透,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我以上宾之礼接待了他,之后我问他,想告诉我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吞下了最后一杯酒,“将军,可知我是何人?”
我摇头,不知。
“那我告诉你,我是擒龙,天城的守门人,在此已修行百年……”
“百年……”
我身后的侍卫在我之前发出了惊叹,很明显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天城与所谓的守门人,这个叫擒龙的话也是无稽之谈,他甚至觉得我应该遣几个侍卫打发了也就是了,根本没必要以上宾礼遇与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人。
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我没说不相信,自然也没说相信,不过“百年”,确实有点儿匪夷所思,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敬,继续问他,“那先生,我听侍卫们说您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可知我此次出征是吉是凶?”
他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将军应该知道啊”。
我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否认了。
“将军,你应该知道!”
“离愚钝”我给他拱手,“愿先生教我”。
“哼--”擒龙的方士突然踢开了桌案,“将军欺我!”
“无知愚民,大胆!”侍卫长剑出鞘,把他按在了地上。
“罢了,罢了”我拦住了侍卫,“不要为难与他!”
“将军!”侍卫争辩。
我挥了挥手,或许他说的有理,让他离去吧!
“你还是杀死我,因为我迟早会死在你的手里,这是注定的结果”。
他冒犯我,执意求死,这让我迷惑,可我决定不会以此作为杀死他的理由,“不会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哪怕他冒犯与我”。
“哼--”
这个叫擒龙的方士对我的的话嗤之以鼻。
“你走吧!”
我挥手示意侍卫,他可以被带下去了。
“离,别假惺惺了,我来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苦涩一笑,“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让你如此误会与我,可我想我不会做任何危害家国的事情”。
我的话音未落,他睁大眼睛,瞪着我,一阵冷笑,“你虽然现在还没做,不过你很快将会做了”。
“你是说这场战役?”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知故问!”
“好一个明知故问”,我暗自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在此想说你的心是善良的,可你也应该知道这场千年以来的圣战已经构成了两个古老氏族刻骨的仇恨,而且这仇恨已经延伸,灌注到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对于皇族,就是光荣,对于勇士,那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每一个人的出生,每一个的死去都是为了这荒诞的族仇,为了这无聊的战争,所以我敢以父之名给你保证这场战争不可避免,哪怕你死,哪怕我死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你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吗,你见过边境两族相互屠戮,妻离子散的场景吗?”
他的话,我无言以对。
“离,罢兵吧!”
说着,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侍卫出手,又被按到在地。
“让他走!”
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还是不能理解我,更不能理解这个自言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智者,是的,他是个智者,很有智慧,而且心地善良,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愿意以师侍奉他,可为了我心中的平等,我不能放弃这场战争,或许可以说这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承认,我承认没有擒龙的宅心仁厚,没有他的那么大爱无疆。
“让他走!”
“呵呵……”擒龙苦笑,“我曾拜谒过你的先祖,你的爷爷,你的父王,所有途径荒山的过客,本以为盛名之下,无有虚士,你会有有所不同,可惜,可惜……可笑我等待这么多年,又输了个精光,惜哉,痛哉!”他长长叹息,“或许真的命中注定吧,你逃离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像这场战争的成败一样……”
之后,我替他做了结束语,“知天易,逆天难!”
然后下令让侍卫带走了这个叫擒龙的智者,他出去的时候大喊,罪城早已铸造,火凤凰已然远去,真龙藏海,必将一飞冲天,命运的天平已经倾斜!
我不知道他最后呼喊的那凤凰将远去的预言从何而来,按道理说迟暮的预言是皇族的最高机密,可我相信他,就为他的忧国忧民,就为他的大爱无疆,我相信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更相信他就是天城守门人,我也相信他在此等待百年,如果非要找寻什么理由,也许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还记得曾问过箫逝人到底依靠什么活下去,可惜他并没有给我满意的答案,后来离开的时候问了上将军赤心同样的问题,还记得他只是说,凤凰城好儿郎,当以家国为己任。
我又问他,那怎么样的责任,才足以让一个人去死?
他安慰我让我不要自寻烦恼,他是这样说的,可我不理解他的话就跟不理解我自己在战场为什么那么拼命是一样的。
或许他说的有道理,我这只不过是在自寻烦恼,这是我的命,可在命运的面前,又有谁不是在自寻烦恼?
他说完后我笑了,然后我又问他,人这一生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时赤心的答案只有三个字外加一个叹息,他说,“天性吧!”
天性,或许像那只离群的孤雁一样,可人性中贪生恶死,没有尊严,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活着究竟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赤心看着我的笑,最终明白了我的意思。
“王子,要不我从自己的赤心军中调出三千人供你调遣,那样……”
“不!”
我拒绝了上将军赤心的好意,这么多年他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没有赤心的庇护我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而且他自己带兵多年,深知法例,没有我父王的法令擅自动兵罪同叛国,在凤来古国的法典上面第一句话就是叛国者死!
将军赤心一家忠勇兼备,是我们凤来古国皇族以外的砥柱中流。他的安危事关国家命脉,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一己之安危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一个人没有才能还可以原谅,要是没有了良心那简直畜牲不如!
“王子,我知道你从小心地良善,可你要记着这是战争!”
“战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又一次强调说,“战争!”
“那为什么要战争?”
“王子,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缘由,更不会有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打断了他的话。
“战争就是战争,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死活,没有如果!”
我点头,理解,战争就是如此,而我们只不过是为一个使命匆忙。
“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你想要永久的和平,就必须时刻准备好战争!”
“嗯!”我点了点头,再回头的时候,思绪已经凌乱,让我迷惑,只是在这千里之外的黎明已经来到,天也破晓,而我又是一夜不眠。
“王子!”侍卫喊我。
我回头“恩,怎么啦?”
“天微微亮,我们该上路了”。
我应了一声,继续踏上了未完的征途,只是那天晚上风雪缠绵,好像又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