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星岛地质干燥,并不适合栽种杜鹃花这种喜欢湿润的花朵。五月的下旬,杜鹃早已经凋谢,那少年从何处采撷的杜鹃花?夷狄极目望去,才发现那花儿虽形似杜鹃,却比杜鹃花要小了许多,叶子也更深绿,花蕊既非常见金黄、也非白色,而浅蓝色。
夷狄忽然想起,这花儿他在凝遥公主那里见过,名叫“相离”,形似杜鹃,其实是一种重度迷药,少量嗅食会致使人体短暂昏迷,若盲目饮下液汁就会使人全身麻木,筋脉痉挛。这种花儿极其少见,又与杜鹃相似,难免有人将两者混淆。凝遥公主擅长制毒,对各种毒花极其喜爱,在岩星岛上种了许多,以便调试毒药。
夷狄静静退到大石后,静等两人中招,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扭头望去,金色的沙滩上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他急忙奔过去,只见两排脚印消失在远处礁石后。
海面静谧而安详,夷狄循着脚印向前追了一段距离,忽又觉得不妥,转身,只见紫衣的少女手中握着采摘下的“相离”,冷冷望着他,他下意识地笑了笑,扭头,看见礁石后走出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夷狄双手抱胸,忽然笑了起来:“沐宸啊,好久不见,这两年你有没有想我?”
沐宸恭敬地拱手说道:“七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属下自当效命,不敢有丝毫懈怠。殿下不该因为沐宸的关系,妄性而为,劫持御炼岛上受训的弟子。”
夷狄眨了眨眼睛说:“我不劫持她,你肯出来见我么?”
沐宸缓缓说道:“既然属下已经到了这里,那么请殿下解开萝萝身上的穴脉。”
听他装腔作势,夷狄烦躁地挥了挥手:“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我听着就别扭,你想让我解开她的穴道,那就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他飞速转身,向萝萝奔去。
沐宸目光一动,双脚似风,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厚的沟壑,卷起漫天尘沙,打向夷狄背部,风沙借助强烈的真气,尖利如剑,夷狄速度虽快,但沙粒漫天飞扬,无处不在,眼看就要打在他身上,他忽然贴地翻滚,一个扫堂腿踢倒了萝萝。
沐宸纵身劈向夷狄,夷狄估量形势,手中片风刀一转,削向沐宸,身子一个腾跃,落在萝萝身后。萝萝暗自一凛,反身将手中花枝丢向夷狄,她情急之下竟然亡了自己真气被封,那些花树枝叶在她手中已经不具备杀伤力。夷狄本无打算和沐宸缠斗,萝萝此举正是合意夷狄的算计,见萝萝将相离丢了过来,夷狄闭住呼吸,手中片风刀飞旋而过,相离枝叶霎时分崩离析,液汁乱溅,空中飘荡出淡淡香味。
沐宸闻到香味,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不由慢下了速度,挣扎了几下,依旧没有挣扎过软绵的身体,跌倒在地上。但毕竟根基深厚,虽然身中迷香,全身酸软无力,沐宸的意识依旧清晰。
夷狄笑嘻嘻的从地上扛起已经昏迷的萝萝,对沐宸说:“这个丫头我先带走了,等你追上了我,我就把她还给你。不要怪我言而无信,我追了你整整六年,现在该换你来追我了,哈哈哈……”
萝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船上,满天星光从打开的窗户洒落进来,盈盈铺满了船舱。她摇了摇有些脑胀的头,昏迷前的记忆历历在目,她又被夷狄迷晕,抓过来了。
喧闹声从甲板上传来,海船像是被什么大力撞击了一下,猛烈一颤,随即传来一人的吆喝声:“快、快、快拉紧网……”
海船剧烈地摇晃着,舱内的桌椅频频倒塌,物品纷从桌面、墙壁上滑落下来,跌落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萝萝踉踉跄跄地跑出船舱,借助微光,看见夷狄和五六名水手在甲板上,抓着一张巨大的网,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拉扯。海船倾斜着,只因快速的破浪航行,才没有被大力拉扯的倾覆。船上每个人都是满面涨红,手上青筋暴起,夷狄目光落到萝萝身上,忙叫道:“看什么呢?快来帮忙啊!”
惊于眼前景象,萝萝趑趄不前,海船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惯性地向后载去,幸亏她眼疾手快,抓住一边的门板,才没有摔倒。波澜壮阔的海水里一条巨大的东西摇动着身体,想要挣开锁住它的渔网,怎奈那渔网是用奇特的金丝织成,怎么也挣不断。
咔咔咔……
因为海底水鱼的挣扎,船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夷狄彻底恼了,纵身跳下船:“我还治不了你这畜生。”。
水下的波动更大了,萝萝凑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条约有两丈的鲸鱼,被渔网套住半个身体,与水手相互拉扯,半浮半沉在海水里,拼命地挣扎。夷狄跳到鱼身上,抓着网不顾鲸鱼的甩动,运足真气一掌劈了下去,鲸鱼霎时停下了动作,夷狄也因它剧烈的动作跌落在海水里。
海船速度慢了下来,萝萝吃惊地望着那条不再挣扎的鲸鱼,说:“你,你杀了它?”
“没有,只是敲晕了,”夷狄跃出水面,顺着渔网爬上船,抹了抹脸上的海水,他指使水手,“把它拴到后面去,我们去兰屿岛,把它送给二哥。”
水手应了,把震昏的鲸鱼拴到后面,拿木板修补裂开的海船。
夷狄得意的对萝萝:“这条鲸鱼还是小的呢,你有没有见过海中最大的鲸鱼,长达数十丈,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我三年前在北海那边逮了一只比这个大一倍的,送给了二哥,不过这玩意儿食量太大了,二哥把它豢养在兰屿岛,每天投食上百斤鱼虾,没想到一个月它就瘦的皮包骨头,冲破阻拦的铁网逃了出去。”
萝萝没有心思听他絮叨,冷冷地问:“你说引出来沐宸就会放了过,为什么还把我抓起来?”
“我追了沐宸整整六年,当然也要让他尝尝追人是什么滋味?”他摊开双手,笑说“你看看这里,比御炼岛那个鬼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何苦急着回去?”
萝萝漠然地说:“夷狄殿下,我是夫人训练的杀手,比不得您身份尊贵。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您无权强加于我你的意志。”
“反正也到这地步了。”夷狄拍了拍萝萝的肩,耍赖,“你呢?我是不会放的,想逃我也会抓回来,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合作,等沐宸来找我们。”
拖着一条如海船般巨大的鲸鱼,海船航行的数度慢了下来,一晚间几乎没有挪动地方。第二日清晨,震晕的鲸鱼醒了来,发现自己被困在网中,挣扎愈发激烈,五六个壮汉强行操纵海船,也免不了被它拉着跑。两边走走歇歇,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拉锯战维持了一个月,鲸鱼终于不再挣扎,乖乖跟着海船行走,这时海船已经不知道被鲸鱼拖到了什么地方?
漫无目的的在海上漂泊了十多天,眼看又要日落西山,船上的人终于发现远处一座无人踏足的岛屿。
岛上树木参天,枝叶繁茂,一丛丛一簇簇,开满各色花朵,芬芳灿烂,争奇斗艳。那岛屿在金色光芒照耀下,愈发显得云蒸霞蔚,美轮美奂,橘黄色的落日在天边云雾的映衬下无限放大,整个岛屿都似镶嵌在落日里。
众人下船,走进海岛,在一片大树掩映,花团锦簇的山峦间找到一潭天然湖水,水手也没顾及到身边有个女孩儿,直接跳了下去,清凉爽甜的水洗去了海上漂泊的风浪。
萝萝觉得无趣,寻了一面攀到高处斜坡,爬到山顶,瞭望山岛。
当夜,众人在海上休憩,到了后半夜,岛上的雾不知道怎么浓了起来,初时极淡,到了次日清晨,伸手不见五指。海上天气莫测难辨,有经验的老水手不以为然,只庆幸找到这座岛屿,避开即将来临的风暴,却没想到,午时过后,岛上的云雾忽然渐渐散去,似蒙了一层细密的纱,在灼热的光晕下渐渐透明,到了落日时分,岛屿景致清晰,落日烟霞,灿烂绝美。
老水手拿了司南测量方向,准备下海,夷狄恐半途出现什么状况,说:“我们也不急在一时,这岛上风景别致,我们好好休息两日再离开。”
老水手笑呵呵地应道:“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就听七殿下的。”
夜半时分,海岛上复又出现深重的浓雾,等到翌日日落之前全部消失,这样周而复始,连续三天,萝萝和夷狄都很惊奇,追问老水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老水手说:“我也不清楚海中岛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过听老人说,大海之上有一座海皇波塞冬居住的岛屿,这些岛屿原本沉在水下,有水晶一样的宫殿,各种各样的珊瑚珍珠,奇珍异宝。每日夜间,海皇会让这些岛屿浮出水面,用云雾隐藏,等到落日最美的时刻才让它现身于世间。”
这不过是有心人臆想出的美丽故事,岛屿之所以会出现烈日现浓雾的情况,是因为海岛内部发生壳变,无数热量在从地面蒸腾,因而致使地下之水形成蒸汽,但由于深夜气温较冷,蒸汽冷却,无法散去,才会形成浓雾。
夷狄对萝萝说:“这座岛一日大半时刻都被浓雾笼罩,就只有落日的时候最美,看这里的情况,以前似乎没有人来过,既然这座岛是我们发现的,不如就替它取个名子,叫‘日落岛’可好。”
众水手纷纷附和,萝萝淡然地说:“随你。”
夷狄笑说:“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第四天日落之前,众人回到船上,继续航行,如此行了一个半月,就见远处一座雪山高高耸立,洁白的山脉连着洁白的云,直透苍穹。雪山脚下,丛丛耸天高树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海岸。虽然与雪山极近,海上的空气还是十分燥热,海鸥鸣叫着从船上飞旋而过,落到黛墨色的海岸上。
夷狄遥望着远处连绵不尽的雪山山脉,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山吗?”
萝萝漠然摇头。
“那是兰蒂斯山。”夷狄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兰蒂斯山脉也是四季如春,后来火山爆发,这座山脉从此就被冰雪覆盖,千年不化。听说,兰蒂斯是神明居住的地方,是不可逾越的巅峰,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攀越而上。”
他转头老水手说,“老航,在这里停船,我和紫萝从这里去郁园,你们带着那条鲸鱼从溯河绕到中岛。”
海船靠岸,水手抛锚,夷狄从船上跳下来,在前带路。海岸之上的花草繁茂,连绵不尽,海岸山上有建筑的雪白宫殿,门庭、梁柱上都雕刻着华丽的浮雕。大殿之中,海皇波塞冬金袍加身,长发飞舞,似滔天巨浪翻飞滚涌,面容威严,手中三叉戟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夺目光彩。守候神殿的祭祀身着白袍,面容虔诚,也许是远离尘世的喧嚣,那些人的面上含带着山水的寂静。
“这是东海最辉煌的海皇神殿,听说当年建造时整整用了三年,耗人十万才修建而成,每年海王都会到这里来祭祀海神,祈求安康丰顺。”夷狄向神殿中的祭祀要了辆马车,亲自驾驭,马儿身姿矫健,通体雪白,行了将近半天,眼前视野皆被绿色所占据,绿色的山、绿色的路、绿色的水,仿佛连天空都是绿色的,重重绿影交相辉映,似置身绿色的帷幕内。
夷狄打开车门,对萝萝笑说,“我二哥不喜欢吵闹,马车只能行到这里,下来吧。”
兰屿岛风景秀致,虽近邻雪山,却四季如春,山峦叠嶂,湿润多雨,十分适合植物生长,百合、牡丹、风信子、杜鹃、薰衣草、桃李、玫瑰……漫山遍野,蝶舞纷飞,花香宜人,似入了人间仙境。
夷狄拍了拍马,让它按照原路回去,带着萝萝继续望深山里走去,行不多远,只见一株参天樟树下架空着一间竹屋,竹屋离地面有数尺距离,中间以坚硬的碧竹支撑,门前一节陈旧的梯子上雨痕斑斑,恍若在明媚春光下涌入的沉郁雨雾。
“二哥,”夷狄跃上梯子,推开门,昏暗的房间内寂静无人,“他平时就喜欢在这里待着,今天怎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