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片风刀又射了出去,他手中片风刀只有三寸长短,是用深海银铁铸就,没有刀柄,刀身末稍处打造了中指粗细的套圈,平时被夷狄套在中指之上,出刀时,套圈离手,如一阵清风,缱绻犀利。
萝萝迫于刀式,不由后退了数步,片风刀灵巧迅捷,并非她手中长剑可比,她脚下连点,翻身跃上屋檐,躲开片风刀的攻势,片风刀击到树枝之上,残叶倾落,寂寂而舞,宛如这个深冬即将迎日而出的一场祭奠。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像是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攥固,凛冽如箭,飞击向萝萝。
萝萝脚下一转,身子飘飞,长剑挥舞,削起屋檐上一片琉璃瓦,瓦片飞出,只听“叮”的一声响,与隐藏在万千落叶中的片风刀击在一起,霎时爆裂开来,碎裂成无数片,掉落到地上。
夷狄气哼了一声,身体陡然拔高,如飞箭离弦,向萝萝扑了过去。萝萝不欲与他硬碰,脚点在瓦脊上,身似飞燕,连连后退,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绕过数座院落。夷狄不耐这样的追逐,轻喝一声,似浮光掠影,速度陡然快了起来,恍若一霎,已近紫身侧。萝萝不料他速度快至于此,心中暗暗一惊,身体向前一倾,从屋脊上掠下,窜入一间院落。
虽已是深冬,这院落中依旧碧影深深,偌大的院落寂寂无声,花木扶苏,光影斑驳,几株寒梅从墙角伸出,斜伸到窗下,在黑夜中闪耀着火一样的光泽,冰肌雪骨,傲然而立,不容睇视。
夷狄身行狂扑而来,萝萝目光一沉,长剑向他颈项削去,强大的剑气铺展开,满园绿叶沙沙作响,声势冷冽。他招至半途,恍然想到什么,眼神微变,半出的招式陡然收回,飞身后退,尽管避的快,强劲的剑气在他身前划开,依旧割裂了他身前衣襟,露出胸前肌肤。
忽然,一声嘶哑的惊叫声从黑暗的房间中传来,那声音仿似敲响的破锣,碎裂不堪,惊惧而诡异。
萝萝略显惊讶,原本她进这院落已经探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气息,怎会还有人在?
夷狄目光一变,顾不得萝萝,撞开房门,冲进房间,疾呼:“摇光。”
窗外明月皎洁,这房间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凭借耳力聪敏,夷狄在角落里找到瑟瑟发抖、紧紧蜷缩着身体的少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细声安抚:“别怕、别怕,有七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萝萝拿火折子点亮了桌上油灯,房中甚是空旷,森冷的有些骇人,纱幔朦胧,逶迤在地,经风一吹,荡起层层波浪。房间角落里,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容惊恐,紧紧闭着眼睛,额上布满细密密的汗珠。
夷狄轻轻安抚那少女,声音温和,丝毫没有平日吊儿郎当:“摇光别怕,乖,把眼睛睁开,听话。”
角落里少女的身子缩的更加紧了,紧紧闭着双眼,拼命摇头,长长的睫毛投射在眼睑下,映出淡淡光影,姿容无双,雪白的衣裳,铺呈在地上,像是暗夜盛开的白色花朵,她发丝散乱,拂在脸上,极为狼狈,但这却不能掩饰她的绝色容颜,反而更为她争加了几分妩媚。
这就是东海八公主摇光么?萝萝举灯走上前去,迟疑地问:“她,她怎么了?”
夷狄神色紧张,忙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萝萝想起了青柯,想到了他们小时候,她哭泣时,他会把自己好玩的、好吃的都留给她,把她抱在怀里,想方设法逗弄让她高兴,那时,她并不明白只是这样单纯的情感有多么珍贵!战乱摧毁了她的家园,残酷的抢劫了她小小的温馨和幸福,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最原始、最单纯的情感被权谋、渴望、命运践踏过,是如此难得。
瑟瑟发抖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刚才的恐惧,但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不愿意睁开。
夷狄理了理她颊边乱发,捧着她的脸,柔声说:“摇光,这里没有坏人,七哥刚才是和别人闹着玩呢?你这么久没见七哥,不想七哥么,快把眼睛睁开。”
少女倚在他怀中,睫毛轻轻颤动,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她缓缓睁开双眼。火光映照出少女一双眸子,萝萝一瞬间疑心自己看错了,呆了一呆,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少女,许久忍不住低声喟叹:“真美。”
少女左眼犹如蔚蓝深海,波光流转,美丽不可方物,右眼如同深海之中最精粹的紫色水晶,光彩流溢,璀璨耀眼。这世间最珍贵的两颗精致宝石,就这么完美无缺的镶嵌在了她脸上。
少女眸子只是睁开一瞬间,惶恐地闭上,听见萝萝惊叹,她静了静,又忍不住从夷狄怀中探出头来,仰望向她。
夷狄轻抚少女如墨长发,笑说:“我说是吧?摇光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儿了,有一双最美的眼睛,我没骗你吧?不是只有我这么说,连紫萝也这样说,你该相信了吧?”
少女望向萝萝,惊疑不定的眼里有水雾渐渐凝聚,宛如初春第一枝玫瑰花儿上凝结的露珠儿,妩媚而娇艳。
“哎呀,你又要哭,”发觉到怀中少女的异样,夷狄手忙脚乱的帮她擦脸上的泪水,然而他越擦,少女眼中的泪珠流得越快,“别哭,摇光乖啊。”
他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小心翼翼,没有平日的暴躁易怒,耐心十足。
萝萝诧异夷狄的反映,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他们两个人三更半夜闯入东海八公主的闺房,居然没有人出来过问,她有些奇怪:“这里没有别人么?”
夷狄一边帮摇光擦脸上的泪水,一边说:“摇光怕见生人,除了从小照顾她的老嬷嬷,她拒绝任何人靠近,包括父王在内,两年前老嬷嬷去世了,这个院落里就只有摇光一个人。”
听完这话,摇光哭的更凶了,她毫无声息,委屈的泪水泉涌一样掉下来。
夷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悔的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轻轻拍着摇光:“不哭、不哭,是七哥不好,七哥说错话了,七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她母亲呢?”萝萝想问,但话在喉间哽了哽,没有吐出。
“摇光,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给我的那颗夜凝珠。”夷狄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白珠儿,洁白的光珠霎时间将诺大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你看,从你给我,我就一直贴身带着,两个月前在南海,我掉到海底沟壑里去了,正好碰到海底发生异变,海水逆流,我被海水带着向海底沉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当时吓死了,还以为只能变成尸体漂回水面上,没想到夜凝珠忽然从我怀里跑出来了,把周围照得清晰可见,我看见海沟的峭壁就在我不远处,于是就游过去,把片风刀插进海石中,才沿着沟壑岩壁爬上来,多亏了这颗夜凝珠救了我,要不然我就不能回来见你了。”
摇光显然被他的经历吸引了,从他手中接过夜凝珠,举至他眼前,双眼清亮透彻。
夷狄见她不再流泪,心里顿时宽松了大半,对这少女愈发怜惜:“当时你给我夜凝珠的时候,我还想,这么一颗小珠子,能有什么用?没想到居然救了我,我还要多谢谢你,要不是你,七哥可能就回不来了。你想要什么,七哥帮你去弄。”
少女摆弄着夜凝珠,闻言,默默望向窗外。
夷狄见她神色,已然明了,笑说:“你想要去看星星么?那好,我带你去。”他把少女从地上抱起,在屏风上取下一件雪白狐裘包裹到她身上,跃上屋脊。
满天星星散落在深蓝的夜空里,仿佛无数眼睛在空中闪耀。
夷狄望着怀中的少女,不由暗叹了口气,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摇光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那一天他追逐宸不觉闯进了这座小院落,那时,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从窗口照射进房间,窗棂中,倚榻而卧的少女洁白的面容,因为日光照射泛起层层金色光芒,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却已经出落的倾国倾城。
他站在窗前,以为是哪家仙女下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经抬手使劲地敲了敲窗子,故意惊醒熟睡的少女,笑嘻嘻地问:“喂,你是谁?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家伙从这里跑去?”
目光落到少女睁开的双眼上,夷狄一瞬间震惊的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仿佛自然天成,不曾雕琢过的美玉,完美的不容人亵渎,他不由低呼:“真美!”
见到陌生人,少女瞬间被惊惧替代,惊叫一声,从榻上跌落,惊动了房间中的老嬷嬷,老嬷嬷快速上前把少女抱在怀里,说:“公主别怕,别怕。”
老嬷嬷紧紧搂着少女,似乎知道夷狄身份,忙说:“殿下,公主害怕见到生人,老奴求您,请您快点离去。”
夷狄霎时间猜到了这少女的身份,心想,难道她就是传言中那个双眸异色的东海八公主摇光?他毕竟年轻气盛,老嬷嬷的逐客令让他心头火蹭蹭蹭的全上来了,直接翻窗而入,对哭哭啼啼的少女说,“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鬼,还能吃了你不成?”
听到这话,少女的身体抖动的更加厉害了,老嬷嬷抱着她跪在地上连连哀求:“殿下,我求求您,公主害怕陌生人,就连王也不敢见,我求您了,请您快点离开这里吧……”
看着双鬓斑白的老嬷嬷抱着瑟瑟发抖的少女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夷狄忽然生出几分愧疚,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别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