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朗道:“据我们安排在南海的探子来报,大王子浦凉、十三王子泽洲、十五王子云翳都已经有所动静,他们恐怕不会轻易允许六王子琅玥与少主结盟。这次谷倡前来不仅要带少主前去约见琅玥,还欲与迪戈岛岛主达成联盟。迪戈岛贸易昌盛,如果岛主肯支持琅玥,那么琅玥的势力后面就有源源不断的财务,到时候其他三位王子都无法与其媲比。”
“这件事请恐怕尚难定论,迪戈岛岛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清楚,不过,他今日肯应谷倡之邀前来,恐怕心里也已经做了决策。”凌蔚问,“大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霄朗道:“西海毕俊王子与旸都曾向大殿下传递过结盟的信息,大殿下都未曾回复。”
海域形势多变,权利更迭,哪一次不都是腥风血雨,若没有必然的把握,以旭阳谨慎的性子,宁愿固步不动,也不会让自己有所损失。凌蔚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代我向父王母亲问安,日后有事,我会向你传递消息。”
霄朗悄然隐退。
萝萝冷冷望着灯光下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道:“你早已经安排好一切?”
凌蔚微微冷笑:“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么,你让我知道这些的意图何在?”萝萝冷然道,“你不怕我将听到的一切都泄露出去。”
凌蔚神情有些倦倦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听从我的命令。”
萝萝冷然道:“我并非你的手下。”
凌蔚忽然轻声笑了起来,说道:“你还顾惜丽姝的命么?”
萝萝一字一字道:“你拿她来威胁我。”
“威胁?”凌蔚冷冷地笑了起来,“御炼岛上训练出的杀人者,难道还有心可以言吗?杀手不需要感情,稍微的怜悯之心都会成为你的牵绊。是你为自己缔造了死穴,在海域上,只有无敌的强者能够活下去。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能确定那个丽姝不会为了生存、为了渴望而背弃你。不要傻傻的期待什么,从你踏上东海的那一刻,就注定终身承受孤独、寂寞、痛苦。越美艳的花儿越是含有剧毒,采撷了,到最后一切美好都会枯萎死寂,让你痛苦不堪。”
萝萝暗自咬了咬唇,这三年的铁血训练,已将她心中那份保留的美好消磨殆尽,这片碧海蓝天下,蕴藏着多少黑暗与阴谋?
死亡、痛苦,将心灵一分分吞噬,曾经的欢乐、逍遥,早已不复存在。
在喋血的残酷中,有什么一分分离她而去,她只想舍却所有、不顾一切地抓住它,哪怕只是一瞬间!
“九殿下,”萝萝深吸了口气说,“我自由分寸,不劳您提醒。”
她推门而出,冷风拂面而来,她陡然一个激灵。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这个黑夜已经过去。
海帆随着旭日一同升起,太阳将大海氤氲成艳丽的玫瑰色,天与海首尾相连,博大浩瀚波涛里,高帆云旗载着巨船飘进碧空深处。
碧海蓝天,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但真正伸出手才发现,它们却有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即使手伸得更高一些,脚踏的更低一些,也无法将它们连接。
船行了数日,下午时分,忽然天色大变,狂风呼号,浓云滚滚,倾盆大雨漂泊而下,来势凶猛。海船在翻腾的波涛里摇晃不定,人立在船上,根本无法稳住身体,只能随着海船飘摇,左跌右撞。
行船遭遇海啸,一向是水手最大的忌讳,船上的水手吃力的操控着轮盘、海帆,希望它不要被狂风卷走。然而天地的力量怎是渺小的人类和机械所能抗拒。
大海之中的水似被巨大的力量卷动着,越来越急,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极速的陀螺,吸卷着海船向里面坠去。狂烈的海风撕裂了白帆,滔天的海啸击断了桅帆,雨水穿透了舱隙,落到舱底,每一滴都似锐利的刀锋,尖锐而惊心。
水手的嘶吼声从狂风海啸中传来,支离破碎,像是绝望到极致的人发出死亡的哀嚎。
海船随着风浪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萝萝扯下外套将丽姝紧紧绑在海船支柱上,不让她随着船体滚撞。剧烈的风雨从窗户灌进来,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船只越来越接近海啸漩涡,仿佛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想要挽留住最后的绚烂,却不奈风雨哭号、泥浆践踏。
船上每个人的心都被紧紧牵动,死亡一点点靠近,恐惧、惊慌,汹涌而来,求生的渴望促使着他们拼尽所有,垂死挣扎。
萝萝打开舱门,跌跌撞撞的沿着昏暗的舱道走去,身体不受控制的撞击在墙上,骨骼一瞬间都似裂了开来,仿佛剧烈的火焰在胸口燃烧。熊熊烈火,在这绝望悲鸣的时刻,几乎将她的身体穿透。
她一脚踹开凌蔚房间的舱门,船舱中的少年跌落在地上,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扭曲僵硬,雪白的长衣惹满尘埃。房间里华丽的玉器、青瓷、珊瑚纷纷跌落到地上,仿佛狡诈的命运被摧毁,碎裂成无数片。
萝萝跌倒在船舱内,随着船体晃荡,撞击在墙上,发出剧烈的震荡。
凌蔚双眉紧蹙在一起,形成川流一样深刻的痕迹,他冷如刀削的双唇抿成一线,一手按在胸前,一手忙乱的在怀中摸索,似乎想要寻找什么?
“九殿下。”萝萝疾步扑了过去,海船猛然一个倾斜,她重重跌倒在地上。
凌蔚的身体也随着翻滚起来,他怀中一只白色的小瓷瓶落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紫面前。
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么?
萝萝握住滚落到她身边的白色瓷瓶,向前爬去。抓住了凌蔚的衣袖,萝萝用牙咬开瓷瓶锥口,嗅了嗅,才发现是药,她想要将药喂进凌蔚口里,但凌蔚的牙齿却因为痛苦紧咬着,怎么也张不开。萝萝情急之下,只能捏住凌蔚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药灌了进去。药入口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凌蔚紧紧闭住双眼的脸上忽然露出憎恨、厌恶的讥讽,他嘴角一抹冷锐地笑意,仿若冰雪。
见凌蔚脸上的痛苦缓和了,萝萝不由暗自松了口气。不料“砰”的一声巨响,船舱的墙壁被海啸劈斩开,巨大的海浪倾袭而来,风卷狂云,洗刷了船舱中的一切,也将萝萝和凌蔚一起带走。
惊恐、慌乱,一瞬间淹没了萝萝的心,周身的海水狂烈地咆哮,她想要睁开双眼,海水尖锐的如同千万利剑飞啸而来,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裂。随着剧烈海水涌动,她的手不受控制的一分分被拍打开,手中抓握着的衣袖,渐渐从手中滑落。
萝萝张开口想要呼喊,但她刚开口,海水灌了嘴里,封住她的口腔。她绝望地挣扎,仿佛看到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在蔚蓝的天空下盛开,洁白的云朵在空中飘荡,微风拂过,火红的花瓣簌簌飞舞。青柯手捧着刚采撷下的杜鹃花,对她温雅而笑,少年笑容明亮而欢快,霎那间被鲜红的血液吞噬,朦胧了她的双眼,黑暗中她惊恐地嘶喊:“青……”
忽然,有什么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坚定而温暖。她仿佛一个沉溺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紧紧拥住,即便下一霎那要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也绝不放手。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心灵一瞬间也寂静了,她仿佛陷入无尽的空茫,时间停顿了,生命静止了,死亡呼啸而来,仿佛神祗眷顾,打开了通往天堂的大门。她惊疑、惶恐、机械地迈动着步伐,向那扇门一步步走去,在即将踏入那扇天堂大门时,它却轰然关闭,将她阻隔在门外。
光明切绝,一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她惊恐地拍打着门扉,在黑暗中嘶吼、哭泣、绝望——忽然,她听见了低沉的咳嗽声,咳声清晰而急促,声声传来,将她胸腔中凝聚的悲伤撕裂,她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似有什么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在空旷中盘旋,侵蚀到心中,仿若暗夜魔魅。她冷声喝问:“谁?”
“是我。”有人低沉的回答,抓住了她的手腕,腕上触指冰凉,仿佛温润剔透的和滇玉。
萝萝心下静了静,问道:“九殿下,我们没死么?”
凌蔚说:“没有,不过,我们应该被海水冲到了海底礁石洞中,若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比死亡更可怕。”
“是么,”萝萝说,“我们既然能被冲进来,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她站了起来,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仿佛绝望死寂的色彩:“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往哪里走?”
凌蔚漠然道:“你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萝萝有些迟疑:“你?”
早已经料到少女的反映,凌蔚冰冷地笑了起来,声音揶揄:“你可能想不到,我有一双天生的夜眼,无论在怎样的黑暗里都视如白昼。看来,这个老天有时候还是公平的,它从我身上剥夺了健康,却给了我一双别人乞求不来的眼睛。”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仿佛水滴滴落在岩石上,振荡出低沉的轰鸣声,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