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秋寒瑟瑟的山林里洒下一层淡白的银色光泽。高大的木叶,撑天蔽日,只留出一道羊肠小路,蜿蜒曲折伸展向树林深处。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袭修长的身影独自走在葳蕤的树林里,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面容消瘦,下巴极尖,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蔓葛藤萝缠绕在高大的树木上,来人行至树林深处,视线里暴露出数间隐秘房子的轮廓。
其中一间房子甚大,虽已至深夜,房内却灯火通明,喧嚣震天。数名大汉在房间里喝酒、赌博,衣着妖娆的女人穿梭其间,嬉笑打骂,举止轻佻。
斜靠在赌桌上,一名皮肤黝黑的精壮大汉拍了怕旁边的中年大汉,大笑:“铁锤,听说你前几天差点被一女人给废了。”
叫铁锤大汉当场青了脸,一脚踹过去:“去你奶奶的。”
先前那人笑着躲开,举至粗鲁的将一边的女人推了过去。那女人哭闹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双眼碧绿,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她慌乱的想要躲避大汉的推搡,却怎奈力不如人,被迫的撞到了铁锤身上。
“这是前几天劫船劫来的,怎么样,凭这样的姿色,不比你弄来的那女人差吧?”
“岂止不差,简直比她好了十万八千里,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尤物?”铁锤狠狠啐了一口,“老大不让动那娘们,要不然老子这些天怎么会放过她。”
“哈哈,”那大汉取笑道,“怎么,老大看上那女人了?”
“哪里是……”铁锤立刻住了嘴,他们前几天劫船,老大千交代万交代,那事千万不能泄漏出去,这里的人只当他们劫船,并不知道真正劫持的是东海九王子凌郁。
大汉叹了口气,惋惜地说:“我家婆子管的紧,这女人就送给你了,就当兄弟的一点心意。”
铁锤一把搂住少女,笑得猥琐暗昧。少女颤抖着双唇,面更加苍白了
房间的无声无息推开。
陌生人的到来让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神情戒备地望向静静立在门外的高瘦中年人,手里悄然握住了家伙。
中年人抬起头,掀开兜帽,目光从众人身上梭巡而过,对视线停在一名略微年长大汉身上,说:“我要见你们老大。”
那大汉在中年人身上停留片刻,说:“跟我来吧。”
见中年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里,众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放下手里的家伙,继续喝酒笑闹:“快点下注,快点下注,买定离手……”
大汉带着中年人穿过厅堂,来到一座小庭院,小庭院里是有间干净整洁的房间,房间里一名带着黑色眼罩的大汉在喝酒,他的身材高大而壮硕,皮肤黝黑,****在外胳膊肌肉凸起,强健有力。
大汉在屋宇外停住脚步,示意中年人进去。中年人微微一笑,走到房间里拱手行礼:“阜老大!”
独眼大汉淡淡望了他一眼,问道:“东西呢?”
中年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匣子,放置在桌子上。匣子打开,里面清一色是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碧绿光芒。中年人含笑道:“人呢?”
独眼大汉拍了拍掌,两名大汉带了身着紫衣的少女进来。那少女双手被缚,嘴里塞满麻布,神情却极其倔强。
中年人面上露出愠怒的神色:“阜老大,我们不是第一次做生意,您这是什么意思,随便给个人搪塞我么?”
“我们虽不是第一次做生意,可你也知道在东海劫人对我来说多危险,我损失了三名手下,才逃开东海的追捕,把人带到了桓束岛。”独眼大汉呷着杯中腥红葡萄酒,漫不经心地说:“就凭这些也只够买这个女人。”
中年人面色缓了缓:“价钱我们好商量。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阜老大难道还怕我耍诈不成?”
独眼大汉摆了摆手,紫衣少女被人拖了出去。转过回廊,迎面看见两名大汉带着一名白衣的少年缓步走了过来。被劫持数日,那少年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神情冷淡,目光从少女脸上一扫而过,从容不迫地走进房间。
然而,萝萝心中却极其震惊:他怎会在这里?难道那日偷渡上船的人的目标是他?
那一****被人敲昏,醒来后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关在狭小的舱底牢狱里,颠簸了好几日才上来。上岸后乘车不知道连续走了不知走了多少时日,才到这里。但萝萝万万没想到,凌蔚也居然被抓到此处。
这些人费尽心思抓住常年居住在琉璃岛、深居简出、没有任何实权的东海九王子到底是何目的?
萝萝摸了摸袖中凌郁赠的离剑,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那剑被她绑缚在臂上,隐藏在宽大的长袖内,并没有被发现。看守大汉对她似乎极为放心,推进这几日关押她的密室里,锁了门离开。
萝萝听得脚步声远去,用指剑抽出长剑,割断腕上的绳索,劈剑斩下,门上的铁锁应声而断。萝萝依据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向独眼大汉的庭院找去,穿过一丛密林,她忽然听见女人的惊恐嘶喊与男人粗嘎猥琐的笑声。
萝萝不欲打草惊蛇,多管闲事,奈何那女子的叫声愈发凄厉,像一根根尖细的刺刺在了她心里。萝萝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纵身掠去,浓密的树阴下,一名妙龄少女蜷缩起身体,惊恐地哭喊。她的衣襟已经被人撕裂的破碎不堪,露出如玉般雪白的臂膀。她死命的挣扎,却不奈眼前的大汉比她强壮了许多,“撕拉”一声,上半身衣襟全被扯了下来。
萝萝只觉一腔怒血盈满心头,举起长剑狠狠砸向那大汉后颈,大汉一声闷哼,倒落在少女身上。少女惊叫着想要躲闪开,可她瘦弱的臂膀却怎么也推不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萝萝一脚将那大汉踹开,扯下他身上的衣裳,包在少女身上:“别怕,快跑。”
数日担惊受怕,少女已经失去了主意,闻言拔腿就跑,但跑了没几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惊恐地问萝萝:“你呢,你放了我……”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跑回来拉住萝萝的手:“我们一起走。”
萝萝摇头:“我还不能走,你快走,如果被人发现,我们就麻烦了。”
少女迟疑不定,愣了一下,说:“我叫丽姝。”
萝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看她消失在黑暗中,跃上一棵大树,凭借高空视线找到了独眼大汉居住的房舍。凭借着廊檐下的灯光,萝萝看见高瘦中年人站在桌前不远处,右手放在胸前,微笑着有礼貌地对凌蔚行礼:“见过凌蔚殿下。”
凌蔚却仿似未闻,他望向独眼大汉,淡淡地说:“听闻阜老大原本是惮礼医师高徒,可是因为十年前在北海受人迫害,被逼至桓束岛,落草为寇。敦日医师曾经对我提起你,不想今日有幸在这里相见。”
独眼大汉望着他,冷冷淡淡地说:“敦日还记得我么?”
凌蔚却不再答,目光落到高瘦中年人身上:“不知足下费尽心机将我绑到这里,有何图谋?”
中年人笑说:“我的主人只是想请九殿下前去做客。”
“做客,”凌蔚冷笑,嘴角隐含讥讽,“却不知原来贵主人待客之道如此特别,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中年人微笑着说:“并非我家主人手段非常,而是怕凌蔚殿下不肯赏脸,所以才出此下策。”
“是么?”凌蔚漫不经心地说,“请问阁下主人如何称呼。”
中年人笑说:“我家主人的身份,现在还不便相告,凌蔚殿下去了自会知道。我家主人只是有大事与殿下相商,并无恶意。”
一阵清风拂过,桌上的油灯摇晃起来,映照得众人神色明暗难分。
独眼大汉饮酒的手忽然顿住,探手抓起碟里的花生米向窗外一棵大树上打去。
萝萝暗自心惊,她没想到自己隐藏的如此隐秘,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只见她双腿一勾枝干,矫健如弓,脚上头下,避开袭来的花生米,滑下树来,仗剑而立。
独眼大汉捏着一粒花生,望着树下衣衫褴褛,满面垢尘,却依旧神色倔犟的少女,淡淡说道:“你在上面隐藏多时,这段时间足够你逃走,为何不走?”
萝萝目光森严,戒备地说:“我为何要走?”
独眼大汉挑高了眉,有些意外萝萝的回答:“听说凌蔚殿下身边有一姝丽,自小随侍在侧,拥有闭月羞花之容,倾城倾国之貌,且能歌善舞,堪称绝代佳人。”
“我不是东海九王子凌蔚的手下,”萝萝目光冷冷,视线落到凌蔚身上,“他是沐宸的少主,所以我不能丢下他独自逃命。”
独眼大汉中肯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留下你恐怕也已经没用了。”
他一拳挥出,身前的桌椅砰然碎裂。萝萝只觉巨大劲气迎面割来,宛如海倾河啸,气势磅礴。萝萝不敢撄其锋芒,脚下连点,剑尖一颤再颤,刺向独眼大汉,眼看即将触及独眼大汉拳头,剑尖忽地斜挑而起,刺向他腋下空门。
萝萝自知不敌独眼大汉,故虚晃一招,想要趁敌不备,以诡变巧胜。
但独眼大汉纵横海上多年,萝萝的那点小心思怎能瞒得过他,只见他手掌微微向上一挑,指尖的花生米撞在萝萝剑上。萝萝只觉充沛的气息顺着筋脉蔓延至全身,她只觉全身血脉都凝滞了。那粒小小的花生米在独眼大汉手里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器。
萝萝心下大惊,弃剑疾步后退。独眼大汉怎容她逃脱,他两指相并,夹住半空中的离剑,长剑他双指间呤呤作响,清亮鸣沛,如同龙吟独眼大汉脚下不停,离剑去势逆转,剑柄直指萝萝纤弱的颈项。在高手手中,即便钝如绣铁断剑残器,依旧是杀人的利器。萝萝知道,在这样凶险的情况下,她是无法逃脱的,只有拼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但,如果她伸手去接剑,独眼大汉那丰沛的劲气足以将她的胳膊震断,如果不接,剑柄足以穿透她的颈项。
生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渺小如蝼蚁,只是轻微的碾压,就可以使它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暗夜潇潇,枝叶零落,已经是秋季了。
这本是一个引人遐想的季节,落叶、寒风、流云、皎月,这一刻却充满强烈的肃杀。
杀人与被杀,只在一霎那,然而,只是这一霎那却是天地永恒、造物主最伟大的生死判决。
身后已无退路,萝萝合身撞了上去——接剑,即便废掉一只手臂,她还有搏命的机会;但如果弃剑,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
萝萝一咬牙,右手握在剑柄之上,霎时强大的劲气袭来,她身体猛地一震,整个手臂骨骼都似寸寸断裂开了,剧痛直入骨髓。皮肤绽裂开,鲜血顺着她的手心滴落到地上,诡异而妖娆。她却顾不得受伤的手臂,双手紧握住剑,咬牙向独眼大汉回敬而去,竟是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
这样骁勇的女子,让独眼大汉怔了怔,只是一怔之下,他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双臂,击在剑刃之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如利器合击的声响。
树上的叶子被猛烈地劲气震得沙沙作响,秋叶随风狂舞,漫天潇潇的穿花蛱蝶,都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