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气甚好,莲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凭水波支起了个小架子,仔细捧读着莲离由人间带来的话本。
话本里总少不了痴男怨女。男子皆是风神俊朗,女子全是明眸皓齿,两情相悦,缠缠绵绵。有的女子对男子是一见钟情,然而无论她怎么掩蔽,女子面上的潮红,神态的娇羞是遮不住的。
“何不主动些?总是这般遮遮掩掩,不知何时是个头!”莲生又看完了一本子,还是连环篇,讲的是书生和大家闺秀的故事,文绉绉的笔墨,到最后也没个结局,只留了一行字,恨得莲生是牙根只痒痒。只见那是———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怎么也没个和尚的故事?”莲生翻来覆去也没见一个是关于和尚的故事,她问莲离道。
莲离手指立在娇唇前,一嘘,让莲生可别乱说。佛家弟子都要六根清净,哪会有什么情啊爱啊的。往后可别在此说这些事了,若是被人听去,指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莲离想起千年前那闹得极乐世界皆知的人佛相恋的故事,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莲生小嘴一撅,“那可未必,我看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是我还不曾读过。”
莲离没作声,拍了拍莲生的花瓣,朝远处挤眉弄眼道。莲生定睛一看,一抹熟悉的蓝色渐渐走近七宝池,脚步生风,英姿飒爽。
“和尚你又来看我了!”莲生语气十分亲昵,浮耳却不正眼瞧她一眼,寻下个清净的地方打坐开来。“既来之则安之。和尚既然你来了,就不要坐的那么远,不如就坐在着岸边,你我一同看水看莲,过那神仙生活。”
莲生从未比此刻更了解她的心情,此时,她是多么想和浮耳坐在一起。真是恨得自己没有那修为化不做人形!
浮耳闻言朝莲生望去,相隔那么远,莲生都能看见浮耳的眉头深深皱了一下,她真想抚平他的眉头,看他一次展颜。
“胡闹!你又在乱想些什么!”
莲生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她摆弄着自己花瓣上的清露,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才说出她想了许久的话,:“和尚,我想修人形。”
浮耳闻言嘴角一抿,开始念经。既然你要想修行,那我帮你便是。
莲生见他如此,心中已是明了,脸上是隐不住的笑意,“和尚…”
浮耳铿锵有力的声音念起佛经来又是一番滋味,可莲生还是那毛病,心里前一秒还下定决心说要好好修行,可后一秒困意就止不住的浮上来。她先是使劲咬着嘴唇,又使劲捶着大腿,还是困,一歪头,又是睡了下来。
浮耳早就看到远处和瞌睡虫斗争的莲生了。莲生可是真困,就连浮耳的走近她也没发觉。
莲生是七宝池里唯一一朵的白莲,在万紫千红中有一种别样的风味,惹得浮耳不禁多看了两眼。他见到一旁安静立着的白莲,在岸边坐了下来,对着她念到。
莲生在梦里就像过了一个世纪,她梦到自己在一片金光之中和一个人有说有笑。那人温柔的推着秋千,她一荡,一荡,似乎到了天际,那人执她之手,闻言道,;“天不老,情难绝…”那声音是极温柔、极好听的。她耳边突然起了一阵鸣声,她什么也听不清,但她觉得那人定是对她有情的,她从他语气中能感受出来。荡着荡着,她觉得自己的身影越来越虚,朝着天际奔去,她拼命想要抓住那人,却到头来是一场空。
泪沾满襟。
莲生似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她一听到浮耳的声音就会犯困,听的越久,睡得时间便越长。莲生一睁眼就看到岸边的浮耳盯着她看。
“浮耳,我又睡了多久?”莲生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是在梦里刚哭过一场,但回到现实中,她还是觉得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释然不了。
浮耳俊眉微挑,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他听得莲生的语气变得低沉,仔细听着她的声音也是囔囔的。他沉思许久,:“没事。”
莲生懵懵的看着他,花瓣忽闪忽闪的。浮耳轻咳一声,:“莫要哭了,我不怪你…不怪你又睡了。”
莲生脸一红,浮耳拂去衣袖上的灰尘,别过莲生炙热的眼神,“认真听。”
“嗯?”莲生突然一笑,“怎么这么关心我?”
“我不过是受托代管这七宝池,莫要多想。”浮耳摇头,莲生,莲生,你就是这样,总爱胡想。他面色如故,一字一板,“你要跟上我的修为。”
“你的修为很高吗?”莲生自从发现自己的修为成了这七宝池最低的,她就越来越见不得人拿修为来说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浮耳没有正面回答,可他的服饰却暴露了他——祥云纹,祥云纹乃是佛家一级第一专有饰纹。莲生打断他,:“那你是归于谁座下?”
“大势至菩萨。”他忙站起身,十指并拢,手掌微空,躬身做顶礼。大势至菩萨,莲生心中默念,想着这是何方神圣,突然她只觉得一阵耳鸣,头如撕裂般痛苦,久久不能言语。浮耳没察觉出不对,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这怎么这么寂静。“阿弥陀佛。”
“和…和尚。”她声音沙哑,“我头好痛。”
他抬起眼眸,“可是睡多了?”
莲生身上的剧痛让她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浮耳只见那小白莲在猛烈的摇着。
莲生觉得这个世界天旋地转,她一人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各色宝珠和宝铃交裹覆盖之下,她的心更是焦灼。她似乎在哭喊着什么,而殿上立的三个真色金身的人却什么也没说,她一步一叩,上着这庄严的街道,头破血流,血印覆在阶上,眨眼间即逝。突然她看到那熟悉的人一脸冷峻,高高在上的立在佛陀旁边无情的看着她。她的心一颤,只见那人微微一挥,她从石阶滚下。
血泪模糊。
她没有在乎,一个劲的往上爬,一步一颤,她快要看不清那阶上的人,血泪遮住双眼。她的衣服磨烂,露出点点血色,四肢好似被分解。就快要上到最顶,那人又是一挥手,她落入千丈之下。她再次跪拜,终于,体力不支,一个倒地,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他的名字。她自嘲的一笑,“光明照遍十方世界,念佛众生摄取不舍。究竟是哪般为何!独得照不进我!”
她再次睁眼只见浮耳已去。她望着西边,喃喃自语,:“我这梦,真是越来越伤悲了。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得它。”她知道话本子里的人也是常爱做梦的,不过做来做去,倾诉的都是些相思之苦,而她呢,确是无尽梦魇!竟没有一次不是哭着醒来。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再也不敢做梦。
她看着极乐世界,这远离黑暗的世界,一切万物皆放光明。世人皆说这里远离污秽,而这也的确满是由无量宝香合成,散发着芬芳的气息,香气普熏十方世界。可她却总心生怯意,她害怕她的梦。
恍惚间,她见得那蓝色走过来,“浮耳,浮耳!”那人却不理他,他摆弄着她蔫蔫的花瓣,他开口,:“病了?都成了青色。”这不像是浮耳的声音。莲生猛地抬头,一看果然不是他,原来还是先前掌管七宝池的僧人。一样的穿着打扮,却远远不如浮耳那般俊秀。原来不是这样的啊,世间的男子不全都如浮耳般撩人心弦。莲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脑海中越充满了浮耳的模样。
莲生无力的应着,那人倒是有兴趣,“你会变色?”莲生点头,想着自己前几日确实变了颜色。那人托腮紧盯着她看,过了许久,他开口问道,:“你可是浮耳大师的莲?”
她听到浮耳的名字瞬间来了精神,:“是,我是!”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我还是请他来吧。我也不知你到底怎么了。”他边说边往外走,嘴里默默嘀咕着什么七彩莲。
莲生在七宝池里蔫哒哒的等着浮耳的到来,她对着西方,望眼欲穿。而浮耳用了仅一瞬时间就到了莲生跟前,看了她半天,“你病了?”
莲生头点的欢实,浮耳抿嘴皱眉,扭头向着那僧人“何以见得?”僧人看了一眼莲生,不由得惊呆,原先病怏怏的青色此时早已恢复成了洁净的白色,不过还是带有点点青黛。
僧人看看莲生看看浮耳,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巴抖了三抖才开口,:“浮耳大师,您的莲好得很。”
浮耳点头,十指立起,点头看着僧人:“有劳您了,阿弥陀佛。”
僧人回了个礼就走了,留下莲生和浮耳大眼瞪小眼的。
“可是你使得法子让他来叫我的?”浮耳转动着佛珠。没等莲生回话,他又说道,“莫要胡闹,你不知方才他有多着急。”
莲生冷哼,“和尚,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莲吗?”她一气,身上的青色越发明显。浮耳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你怎么会变色?”
莲生不理他,心想着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
这时,僧人又急急忙忙跑过来,对浮耳先是一躬身,捧着一佛经,朗声道,:“佛经有云,:“七宝池中有七彩莲,常变色。粉意为情,红意为怒,青意为病…浮耳大师,莲生她莫不是病了?不过也不要紧,书上说青黛色只是缺乏休息,若是好好休养,养在佛光普照的西方,很快便能治愈。”
浮耳点头,:“阿弥陀佛,多谢您。不过您的意思是,她就是那佛经所言的七彩莲?”
僧人摇头不是点头亦不是,凭他之眼,看着莲生是修为短浅定不会是那七宝池之宝七彩莲,可是,莲生是浮耳大师的莲,况且她也是确确实实的变了颜色,这他说不准,也不敢说。他只好讪笑着退下。
莲生一直认真听着僧人的话,重点却没抓对,那人说,要让她在西边调养,那么…她微微一笑,:“和尚你可听清楚他的话了?”
浮耳点头。
“那快把我接走吧!我若记得没错,你就是住在最西边的。”
浮耳猛地摇头,脸上带着愠怒,极抗拒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