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微雨打着梧桐,丝丝寒意就从那树尖儿往外冒,雨点有了渐渐增大的趋势,挡住了行人外出的步伐,街上只听得小商贩低低的咒骂和慌忙收拾摊位的嘈杂。纷纷找地儿躲雨。这儿的人们异常喜欢看戏,即使没有勾栏看台,没有淡妆浓抹的戏班子,你在无心之中可能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故事。比如说此刻,人们边躲着雨,边看着那雨中一辆辆朱红色顶轿。
为首的轿子,四角挂着大红色流苏,那流苏的质地,做工,就连大户人家出身的都辨识不出,四周点缀着八宝玲珑穗,穗子的手工制作皆上乘,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对称的两边装着环佩,美玉清脆欲滴,离近了看都能印出人影来,随着马儿的步伐叮咚的响着。轿子的四周用云锦固定着,云锦外侧又有紫竹油纸贴着,似是怕遇到这般天气。除此轿外,其他的还有九顶,样式装备比此轿略逊一些,但明眼人可以看出,光是其中一顶,换的钱也是大户人家一年的开销。轿子后头,跟着数十辆马车,车上的物品一箱压着一箱,凭那箱子外侧的金光闪闪,也不难猜出里面物品的价值连城。
“公子,俺是从乡下来的,敢为这是谁家的婚礼,这么大的排场?”
此话一出,引来无数讥笑,并不是因为那句“乡下来的”被人看轻,而是因为这震惊四国的婚姻,无人不知啊!年轻公子轻笑两声,出于读书人的好脾气,耐着性子说了起来:“凝安公主知不知道?这便是她的婚礼,嫁与东玄的玄文帝!”
文书记载“公主凝安,少通书。及豆蔻,善军事。兵略步法,鬼影如魅。帝大异,赐护国公主头衔。愈发宠爱。”
“凝安公主!”那朴实的老农惊呼一声:“凝安公主不是早在一年前嫁给了楚昭帝么?”对于国家最高权利的掌有者,老农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况且,自己只不过一年没出村子,怎么发生那么大的变故!
“冲冠一怒为红颜呦!”那书生凉凉一笑,不知是在不齿凝安公主二嫁的行为,还是在嘲笑楚昭帝的懦弱,亦或是,在讥讽玄文帝的大度。
“公主,咱们找个客店休息一下吧!”连续走了几日,这阴雨就伴随几日。况且,在街上这样招招摇摇的走着,总免不了被大街上的行人议论。公主性子又倔,坚决不以护国公主的身份入住高官贵人家里,不然,何至于遭这份罪!
“嗯。”单单发出一个音节,里面的不怒而威彰显无遗。得到答复后,那主事的小丫鬟便吩咐士兵们把客栈清了人,轿夫们纷纷把装满嫁妆的轿子往客栈的后院里抬。凝安公主的坐轿,则被抬到了客栈中央。小丫鬟撩开轿帘,伸手扶着公主出来。外面的百姓纷纷伸长脖子,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被淋到雨水,刚刚躲雨的烦躁已经荡然全无。此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看看这凝安公主是何等美貌!竟然让玄文帝不惜放弃到手的城池,甘愿退掉三十五万大军,只为求娶已为人妻,而且是帝王妻的她!
然,不管百姓们是怎样的你挤我,我挤你,终归是失望了,那方方正正的红喜帕,遮住了下面的倾国倾城,人们看到的,只是搭在红袖边上的柔荑和那盈盈一握的柳腰。
“去去去!看什么看!”士兵们将嫁妆安放好后,大部分人去看守连城的嫁妆,小部分人来对这些小老百姓凶神恶煞。“再看!再看挖掉你们的狗眼!”在这些官兵的恐吓下,即使百姓们有再大的好奇心,也望而却步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就在这时,细雨卷着秋风,逆着面打过来,正收拾摊位的小贩,也都顾不上看戏,追逐着被风吹走的物什。
“李兄,走了走了,反正都看不到,你还愣着干嘛!”
嫁娶队伍落脚的客栈对面,二楼。一青衣男子面带懊恼,捅了捅身旁蓝衣男子的胳膊肘,想趁着未见长的雨势赶紧离开。却发现旁边之人正在发呆。
“闫兄,我好像看到了…对,我看到了!”说完,忍不住死死拉住青衣男子的衣袖,周围人也向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咳咳。”青衣男子尴尬的咳嗽两声,将手臂微微地抽出来,“李兄,你看到什么了?”
“凝安公主,我看到了盖头下的凝安公主!”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们立刻蜂拥而至,七嘴八舌的激情昂扬的叫喊着,但都是在说一个问题,这凝安公主,是否真的如此倾城?!
蓝衣男子露出微微痴迷的神色,再向客栈望去时,店门早已关闭。至于凝安公主的容貌…看着周围人一脸的好奇,男子也不卖关子。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放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近日的天,比任何季节低垂的都晚。就如此刻,残阳久久的挂在天边不肯离去,如血。倒是为这个傍晚增添了几分肃穆与沉寂。古道之上,零零星星的有些黑点。离近了看,却是一群人马。不难看出是敌对的两派,似是刚起过争执是的,地上躺着的,坐倚在树上的,以及用佩剑支撑地面艰难起身的,无一例外身上的衣物有着撕扯的痕迹,隐约着还可看出道道红痕,嘴角也挂着分明的血迹。
“子衿!你究竟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一鹅黄色少女怒吼道,那衣服的质地并不是什么上等绸缎,就是一般的锦绣绫罗,样式与旁边的一群人相似,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普陀门的一种标志。“你如此置同门情谊于不顾,看回去师父怎么罚你!”
“我师父就收我这一个徒弟,你可不要把咱们的师父弄混了。”被称作子衿的少女轻轻一笑,从树枝上飞身下来。“再说,鹏泽师父可是交代过,莫要惹事,你们这是学艺不精就想着除暴安良了?”双臂环胸,眉眼轻轻弯起,戏谑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普陀门弟子,人家可是只有三个人,却毫发未伤地站在他们将近三十人面前。
“你!”鹅黄色少女气结,“青炎帮兴风作浪,违背江湖道义,人人得而诛之,难不成你想护着他们!”语气如同大小姐一般,看样子是受他们的保护,在刚刚的激战中并未受什么伤,因此才得以有力气在这叫骂。
“小姑娘,这话可就错了。”突然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想起,说话的是青炎帮的少帮主纪桓。“我们青炎帮,需要外人来护么!”男子身着墨蓝色轻衣锦袍,坚毅的棱角,精致的面容,倒是颇有一番温文尔雅的气韵,可说出的话语又是那样的凌厉不羁,甚至那位刚刚叫嚣的少女,似乎也被微微震慑到了。
“子晟,你少说两句!”地上躺着的青衣男子艰难出声,不难看出刚刚的打斗对他的伤害不小,说完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毕竟这次是他们私自行动,听说青炎帮的纪桓要来他们香山,到底是抵不过年轻气盛,便集结着一小撮人,瞒着师父偷偷来到山脚。想狠狠打击一下青炎帮,最好能生擒纪桓,挫挫他们的锐气。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江湖,不单单是青炎帮的!
“子琪师兄!”嗯?方才出声的的男子抬眸,便看到一奶白色瓷瓶直直地朝自己直直地朝自己飞过来,堪堪的伸出手接住。“这是凝玉露,看你们伤的不轻。子晟师姐莫要说我不顾同门情谊了。”说完少女又懒懒一笑,悠闲的看着子晟那张青白交替的小脸蛋。子晟自然心有怒气,可这子衿师承无尘师父,医术自是十分了得,谁会在受伤时和药过不去。
“多谢子衿师妹了。”玉琪淡淡的道了声谢,今日之事自然怨不得子衿,相反,若是她向师父告状他们擅自行动,受苦受罚是免不了的了。因此,想借机套近乎。“不知师妹下山是为何事?”难不成是专门来看戏?想到这,子琪的嘴角抽了抽。
“师父让我来接客人。”少女转身,将目光放到被忽略很久的纪桓身上。
原来纪桓是无尘师父的客人!不光是子琪,就连刚刚不可一世的子晟额头上都冒出了丝丝汗意。凭着无尘师父在普陀门的地位,就连掌门师叔都对他礼让三分,他们这次,可真是碰到钉子了!
“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子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两腮略微红了红,给子晟他们使了个眼色。“师兄……!”子晟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拉住了衣角,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死死地攥住了手掌。没办法,只能拖着虚浮的脚步,愤恨离开。如果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堆干柴,那眼中的怒火,很快便会将其熔化。
“你在普陀门,没少受他们的气吧。”
“与你有关么?”少女讥笑地看了一眼纪桓,星眸亮晶晶的,瞳孔微微琥珀色,所谓上等琉璃也不过如此。
“子衿!”看着那不温不火的小脸,纪桓急了,一把拉住她正在行走的衣袖。“我想你。”
“哦?”子衿转身,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能被纪大公子挂念着,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纪桓微微抚额,他们自幼熟识,她的脾性他如何不知?现在这微凉自嘲的语气,恰恰是怒气的完美再现。“别气了,可好?”拉起她的右掌放入自己的掌心,两只手十指相扣的握着,望着她的那一双眸子,温柔如水,放佛能洗尽万物铅华。
“好了,走吧,莫要让师父久等。”晴凉嗣音敛去嘴角的笑意,微微将手从纪桓的手掌中抽出来。
纪桓微微皱眉,双手握拳,紧紧的攥着。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最后一声无奈的叹息:“你非要如此和我说话么?”
回答他的,是浅浅的风声和不远处的阵阵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