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凌天殿。殿门口摆置着两只朱红色雄狮,廊头雕刻着盘旋的明黄色威龙,奢华至极的夜明珠,富丽堂皇的御前小阶,无一例外的都显示着殿内人九五之尊的身份。
而此刻,本应该清幽到只有鸟鸣的皇帝寝居面前,却整齐有致的跪着满朝文武,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悲凉神色。可东玄,明明就在不久前,聊城一战,大破楚军!
“陛下,老臣求您收回成命啊!”
“陛下,我们东玄的皇后,怎能是一个一个二嫁的弃妇啊!”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世人将会如何看我们东玄!”
“陛下!老臣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大破楚国啊,万不能贪恋女色!”
“陛下…”
你方唱罢我登场,哀号声不绝入耳,即使守门的小太监们,也忍不住猫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揉了揉耳朵。
“方丞相!方大人……!”
一身着青色盔甲的将士急急忙忙的跑来,额间似乎都能隐约看见细密的汗珠。奈何百官们的叫喊声太过于响彻,那将士的声音早被淹没。无奈。只得挤过重重人群来到为首的丞相面前。
“徐统领!”方丞相见到他,就像干旱了许久的人,见到一股清流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袖口。
“怎么样,徐统领,太后来了么!”说完,浑浊的双眸中充满希翼,向人群后方张望。
“方丞相。”徐统领无奈,稳了稳被他摇晃的身子,微黑的坚毅脸庞上有着几分歉疚,“太后说…她已一心向佛,尘世间的俗世绝不会插手。”
“什么!”似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还是难掩面上的震惊与失落。方丞相长嚎一声,复而又失魂落魄的跪下,嘴里不断的恳求。
“皇上啊!老臣求你了!哪怕血溅这凌天殿,也在所不惜!”说完,反复的以首叩地。
“皇兄,你就打算这样躲着?”
殿内,一红衣男子并未着正装,青丝用玉冠固定着。面若桃李,眉目有情,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颇有一番风姿。
“这群老东西,看来是朕平时太由着他们了!”玄文帝倚着龙椅,将手中的檄文狠狠的摔在地上。
“不过,皇兄,你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真的不惜和百官做对么?”红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虽说现在东玄国泰民安,不像西凉那样,有着民间起义的隐患。也不像北燕那样,面临诸子夺嫡的困境。但是,几个虎视眈眈的藩王,也许早就蓄势待发了。
“甘宸,因为是她,所以值得。等你遇到你的那个劫,自然就明白了。”说起这个问题,玄文帝的面色柔和起来。她那个人啊!柔美中带着几分果断,纤弱中杂着几分刚毅。忆及初见时,那温婉一笑在自己古井无波的心中漾开了一道道涟漪。只无奈自己当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连王爷的封号都没有。等到自己足够有实力与她比肩的时候,突然传来凝安公主已经和南楚定亲了!只有上天知道,那段灰色岁月,他是如何度过的!所以,自己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南楚!即使自己心中的美玉沾染了一点点瑕疵,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笔帐,他迟早要在楚昭帝身上算!
“况且,这些个老东西,当然不希望朕立后,他们可是巴巴的当东玄的国丈呢!”玄文帝冷哼一声,讽刺的笑容自嘴角漾开。起身,打开殿门去与那些百官们周旋。甘宸挑挑眉,也跟了上去。
“吱嘎-”朱红色的殿门打开,百官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那个一袭明黄色蟒袍的男子身上。
头戴皇冠,剑眉飞挺,为如玉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英气。双手立在背后,紧抿的薄唇体现了他内心丝丝的不悦。阴沉的面色并没有吓退百官的拼死觐见,反而,看到这般英姿风雅的男子,他们的目光炽热起来,这是他们的皇啊,他们的九五之尊!怎能娶一弃妇为后!
“刚刚,是谁要死要活来着?”玄文帝冷冷的开口,“平日里对你们太纵容了是么!现在都会来要挟朕这个皇上了,啊?!”说完,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剑,“咣当!”一声,仍在阶前,明晃晃的剑刃直直照射出了一个人影,那是正跪在剑旁边、汗流浃背的方丞相。
“立后这件事,谁要再有异议,想要冒死进谏的,朕会帮你们准备好上等的檀木棺材!”
此话一出,于平地炸响一声惊雷。明明是初秋,可豆大的汗珠从这些老臣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滑落,伏在地上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还有!”看着那群埋首自保的老臣们,玄文帝并无见好就收的打算,“刚刚谁去找了太后,自行领罚,军棍五十!”
话音是冲着徐统领说的,可龙威的双眸却死死钉在方丞相身上,若无他的示意,徐统领一禁军头,如何会罔顾皇命!
就在方丞相准备推托之词,想用声泪俱下的音调为自己的肝胆赤忠大肆渲染时,徐统领一言不发,咬咬牙,朝着玄文帝拜了一拜,自去领罚了。
见此,玄文帝冷哼一声,径直跨出凌天殿,向着慈宁太后的寝宫走去。虽说太后不问尘世,可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这件事,还是要讲清楚。就在众臣准备松懈口气擦擦汗时,不怒而威的声音又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朕明日上朝时要看看,是谁死谏了。放心,朕会为你们留一个流芳后世的名声。”
“这有时啊,还真别把自己当回事。人生难得糊涂啊!”看着玄文帝离开的背影,甘宸打开折扇,自命风流的扇了两下,桃花眼中蓄满了不明的笑意。很快,起步追了上去。
南楚国,宫宇如玉,四角翘起的红棕色屋顶,显示着帝王的庄严。高低错落的楼台,大部分用羊脂玉雕成,小部分用暖玉砌成,地下铺着的,也是上等的鹅暖石。南楚,向来就是富饶之地,正南方是汪洋大海,周围的百姓都依靠着打渔为生,海,向来都是神秘的。除有鱼类外,各种各样丰富奇特的资源也被摆到了集市上贩卖。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南楚的西南方是所谓的“蛮夷之地”杂合了各种各样的部落,境内多山。那些部落们联合一致对抗朝廷,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南蛮部落。因为独特的山形给了他们天然的保护,是以,他们会经常三番五次的侵犯南楚边疆,每当朝廷大军整顿待发的时候,他们又迅速的藏匿起来。好在,明帝二十七年,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似乎发了南楚多年的怨气,大破南蛮。自此,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们过着修养生息的日子,不敢轻易造反。这几年也相安无事,正给了南楚不断发展繁荣的机会。
而此刻,南楚的朝堂之上是剑拔弩张之势。
“放肆!皇帝,你可知道,多少人恨你接受妥协,哀家都为你的耻辱而耻辱,你的软弱,激怒的不仅仅是朝堂之上的众卿,还有那芸芸黎民百姓!”
熹合太后满脸怒气,手中珍爱的玉凤拐杖也被她狠狠的摔在台下,幸而是极品暖石玉,才不至于摔个粉碎。
熹合太后,西凉国兵部李尚书之庶女,于宣帝七年嫁到南楚。前皇后去世后,李氏因有“闭月羞花之资,倾国倾城之貌,舞姿婀娜,婷婷袅袅”被封为才人,之后步步高升,昭仪,妃,贵妃。最终母仪天下。
“母后,您常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朕不答应东玄的退兵檄文,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朕的子民陷于水火之中?难道你想让朕背负着贪恋美色的骂名?如此,朕何以面对先祖,也愧对南楚众生!”楚昭帝直视着熹合太后充火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
“你败到连自己的女人都让给人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对得起祖宗么!”熹合太后阴沉的面色似乎都能滴出水来,嘴角的讽意又是那样的不加掩饰。
“如此说来,江山和美人之间,你们是想让朕选择美人?嗯?常相,你说说看?”楚昭帝似乎不想和太后争辩,矛头直接指向了台下战战兢兢的大臣们。就是不知,他们如临深渊的小心翼翼,到底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他这个九五之尊!
“回皇上,臣觉得……臣觉得。”常丞相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方面要表现出自己忠心耿耿的追随太后,另一方面,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皇上。“臣觉得,皇上有一颗下安黎庶的心,但……但是国君是一国之精魂所在,难道我们今日就这样白白让他们欺侮!”
“回皇上,臣有话要说。”安尚书低垂着乌纱帽,宽大的朝服遮盖住了袖摆,作了一揖,走到殿中央。“皇上,您有所不知啊,现在其他各国都在看我们南楚的笑话,甚至,甚至连南楚的百姓们,也都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参军,和东玄再打一仗!”
“安大人好本事,这议和的消息刚出,您老就知道其他各国的态度了?别国不说,这西凉国,恐怕感谢我们南楚都来不及吧。!”毕竟皇上若是不松口,大家或许会斗个鱼死网破。西凉国也不会白白得东玄给的十座城池。
安尚书刚说完,就被人呛了一声。试问,在殿前,敢这么出言无状的,除了摄政王,还有谁?熹合太后看不下去了,本来想借着自己党羽之口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么个东西!
“摄政王,你可从来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何此次战役,白白损失了三座城池!还被东玄狠狠的打了脸!”
既然自己找上门,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即使惩治不了他,也要灭灭他的威风!
“回太后,此次战役的指挥将领是成王殿下。”言下之意,本王只是跟着出征,没有任何实权。成王……一向固执己见惯了。
什么!太后惊了一下,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表面上不露声色。“皇帝为何没和哀家说一声!”心悸是有的,自己的情报遍布宫中,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打仗都不知!
“母后,三皇兄本打算着打了胜仗给您一个惊喜,战权朕也应他所求,全权交给了他,连摄政王都吃了亏。”所以,这战事的失利,到底是归谁呢!虽没问出来,可楚昭帝的目光紧紧锁着太后阴狠的双眸,没有丝毫畏惧“哦对了,母后,三皇兄在战场上受点伤,朕已经派御医过去了,为了褒奖他,可是赏了锦缎十匹,良田百亩,黄金千两,您觉得如何?”
“好!很好!”太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回宫!”暗红色的长袖一甩,微微陷进肉中的丹蔻指甲,显示了她的愤怒。
“母后,切忌,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从高祖那就流传下来的组训,您以后还是不要到乾清殿来了!”
熹合太后转身,眉头皱的死死的,目光像淬毒了一般,直射着高台之上的九五之尊。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被他踩到脚下一般。十多年前,自己被他母亲压着,现在,难道要被他欺着么!当初的小狼崽终究还是奇迹般的长大了…
不管太后心里是怎么的风起云涌,楚昭帝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太后,墨瞳底下,则是满满的阴冷。今天,只是个开始呢!
“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回到御书房,楚昭帝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二十多年了,自己终于在今天才感觉出自己是个九五之尊!一直以来,都极力的克制着,虽有摄政王的庇护,也没有足够的把握与太后制衡。乃至于,四海之内皆知道南楚熹合太后主政,几人知道楚昭帝早已亲政!
“皇上,明面上不要过早的和太后撕破脸皮。毕竟,除了军权,她什么都不缺。”
“军权?”楚昭帝似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朕的好三哥,放着荣华富贵的王爷不当,非要证明自己是济世之才,结果,把太后早先给他准备的兵,也丢了!”
摄政王随意的坐着,手中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这仗打的确实漂亮,咱们没费一兵一卒,还把三王爷的兵权借口战事失利收回。况且,这次的前皇后二嫁,打的又何尝不是太后的脸呢!只是委屈皇上了……”损失的三座城池,本来也就是从东玄手中夺下的,还是寸草不生之地。
楚昭帝摆摆手,打断了摄政王即将脱口的自责之语:“帝王最主要的就是让黎明百姓过太平日子,面子值什么?况且,谌凝那根刺,朕早就想拔去了。”那个女人,心思太重,权力欲望太强。继续待在深宫,难免会出现高祖后期,江后称帝的局面。现在的熹合太后,就是一个可怕的毒瘤,这次,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也是因为少了个得力助手吧!笑话,他难道还能让南楚江山易姓了不成!
“那皇上,这次的外交使臣,派谁去呢?”
摄政王不再纠结那个话题,同时也为皇上的能屈能伸折服。这世上,有太多的帝王,因忍不了屈辱,而城亡国破,而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者,成就了多少帝王之业!高祖如是,景帝如是,元帝亦如是。而这三位皇帝在位时期,河清海晏,政治安宁,一片祥和。
“常丞相,安尚书,这两个老古董,再加上徐都督。”
“皇上!”摄政王无奈,刚刚还说过现在不是和太后翻脸的时候。出动她的党羽,不仅去担着这些骂名,太后恐怕也会想着皇帝要下手。“太后一定会想办法让臣去,不如先发制人,留皇帝孑然一人在皇城中,臣也不放心。”
“啪!”楚昭帝将杯盏狠狠摔在地上,每每这个时候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会被怒意灼伤!身边的人,除了摄政王,大都是太后安插的,又有谁可以信赖!这种境遇,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摄政王自然知道皇上在烦什么,也不说话,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依摄政王的高见呢?”慢慢的,楚昭帝平复心中的怒意,身为帝王,首要要做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让昌阳郡主去吧!”太后就是想将这番羞辱还给皇上,若是摄政王不出人,势必会和太后闹翻。
“昌阳?”想到那人儿,楚昭帝已经浅浅的笑了起来,随即笑意敛住,“不行,朕怎么会让她去受委屈!”
“皇上,昌阳郡主是摄政王府唯一的嫡女,虎父,怎会有犬女。”将来,她必定要自己撑起一片天。二十万楚啸军,终归要交到她手上。
“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算算,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世人只知西凉凝安公主,是怎样的容貌艳丽,绝世无双。但何曾见过南楚的昌阳郡主!在他眼中,谌凝比不上昌阳的一丝一毫。是以,谌凝在后宫之中,也没有靠美貌获得更多一分宠爱,她的军事谋略,若是碰到昌阳,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徒增笑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