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曜率先翻身上马，随着他一声令下，随行的侍卫们也都纷纷跨于马上，围在无忧的马车四周。我知道，终于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
聂曜在马上俯视着我，神情中带着一丝质疑：“你可会骑马？”
我窘迫地干笑，以前与聂言出去玩的时候曾经骑过一次马，但要说会，似乎有些牵强，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曾经骑过。”
在我避重就轻的回答中，聂曜明显露出怀疑的表情，但却也没再说什么。在一旁侍卫的帮助下，我得以安稳地坐在马上，身形尝试着动了动，貌似没什么大碍。
队伍缓缓地开始移动，南城门在我们面前打开，吊桥伴着铁锁的声音慢慢放了下来，展现在眼前的，便是黄沙滚滚，遮天蔽日。
自从掉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走出过这交河城，在这看似四季分明，繁华尽现的交河城外，却原来也跟现代的情景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无边无际的沙漠，仿佛刚修剪过的金色草坪，带着四季不变的炙热，灼烧着每一寸肌肤，那滚烫的空气简直能把人蒸熟似的。
我下意识地将月隐披在我身上的披风又向上拉紧，尽可能地包裹住露在外的部分。队伍已在行进中走过了横架在沙河之上的吊桥，踏上了漫无边际的沙漠。沙漠一望无际，浩浩渺渺，人在其中，顿时显得那么的渺小。平展展的沙子，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的地方，起伏地耸立着锯齿形的沙丘。
我定下心神，小心地牵动着马，跟着行进中的队伍。身后又传来铁锁清晰的收缩声，我的心随着那声音一起收紧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那熟悉的交河城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阻隔断了城中那依依不舍的视线，将城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我强压下心中的失落用力策马，成功地与走在最前面的聂曜并排而行。我从侧面偷瞄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他仍是一贯的冷漠，琥珀色的眼眸中深色自若，无法窥知他此时的想法。
“看什么？”他冷硬的声音传来。
我像做错事被逮住的孩子，心虚地吐吐舌头，收回自己的目光，干笑两声：“没什么，我们怎样才能到达于阗？”
“沿季节河南下是最近的道路。”聂曜看也不看我一眼，漠然地回答道。
季节河？我在记忆中搜寻着。季节河是只有沙漠里才有的一种少见的河，到冬季便河水干涸，无法再行进，看来趁现在还没到河水干涸的冬季，需要加紧行路。
没费多少力气，我们的队伍便找到了沙漠中弯弯曲曲的季节河。这沙漠中的季节河，冬季凝滞，旱季断流，眼下正是好时节。呈现在我眼前的河水，在烈阳的照耀下像金色的缎带，发出耀眼的亮光。河水潺潺地流动着，温顺驯服的如同绵羊。
“没想到沙漠中竟也有这样的风景。”我由衷地感慨道。
“别看它现在如此平静，沙漠中的季节河素来诡谲多变，忽隐忽现，不知何时就会翻脸。”聂曜看了我一眼，冷然嘲讽道，“就像你那怪异的脾气一样。”
我露出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聂曜这样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与他在王城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我，他并不似表面上那样冷酷无情，只是性格使然罢了，我也已经学会了如何轻松应对。
“你算是说对了，让我想起了曾看过一个女人的话。”聂曜并没有回应，只是探询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说下去，“她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条季节河。她冰冷坚硬，是因为没有遇到让她融化让她奔腾的人。遇对了人，她就会开化，就会变成一条完完全全的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张爱玲曾说过的话。作为一个不凡而又平凡的女子，她对爱情也是那样的盲目和无奈。更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如此寻常的小女子，甚至无法左右自己的心思，又怎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整理好这一切的混乱呢？
聂曜坚毅的唇紧抿着，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脸上表情也是平静无波。果然和如此不解风情的他，讨论女儿家关于感情的细腻话题，稍嫌有些不相称了吗？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我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怎样才算遇对了人？”
我微微一怔：“你难道从没有过，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永不分离的时候吗？”
聂曜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投向前方，但从他冷硬的脸上我已知道了答案。我不禁又想到不久之前月隐曾说过的话，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这一切，注定无法摆脱。而这样的责任，沉重到连聂曜那宽厚的肩膀，也都无法承受吗？
我在他身旁默默行了一会儿，看聂曜没有再继续交谈的意思，便策马来到无忧的马车旁。听到马蹄声，无忧从车里探出头，那离情别绪还没完全从她那小脸上褪去。
“已经离开车师的地界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们已经来到季节河边，正准备沿河南下。”
无忧露出伤感的神色：“终于还是离开了，将来会越行越远的吧？”
要这样一个小女孩，离开从小就生长的地方，告别自己的亲人朋友，她心中的伤痛，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抹平的。
“事已至此，妹妹就不要再过多地忧虑，与其徒劳忧伤，不如索性随遇而安，岂不更好？”即便这样，我仍不忍地安慰她道。无忧露出无力的笑，没有了往日的明媚，看来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样的事实。
“姐姐累不累？要不到车里来休息一下？”无忧关切地询问。
“我没事。”我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又望了望走在最前方的聂曜，如果此时进马车休息，岂不让人看扁了？“我觉得骑马也不错，还可以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
“那姐姐如果觉得累了，随时可以进来休息。”
我向她投去宽心的笑容：“好，无忧你也好好休息，前面的路还很漫长。”
队伍沉默地在烈日下前行，只有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在这一片炙闷中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