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南已建成的两座住宅小区,包括幸福苑在内,调查结果出来了,虽然只是初步调查。建筑结构不稳,却没有指出具体缺陷,附近疑似存在危害人体健康的污染源,而且由来已久,可是未列出污染物。这种调查报告在明眼人眼中,显得极为可笑,不过好使。它足以拖住白向南,而如果真追究起来,相关部门也有说辞。
“这群王八蛋都是吃饱了撑的!什么叫疑似?这也算调查报告?他们算是哪门子的调查,老子的楼盘建成两年了,大半都住了人,早不查晚不查,偏偏现在查,一定是乔天龙花钱买通的!这些个兔崽子,我要告他们去,告到他们统统下台!”
会议室内,除了白向南的咆哮,其余人都鸦雀无声。
这几天县委书记都到场了,没给过他们好脸色,全县有一半的部门在向他们施压,吓破了所有人的胆。
“狄睿!你说,我们的楼盘有什么问题?”
项目部经理狄睿支支吾吾地说:“按理……应该……是没问题的。可对方是质监局,又是县委书记……”
“那又怎么样?县委书记就敢明目张胆地诬陷人?”
“问题是,调查报告里有很多弹性词语,就算我们真的追究,对方也能把责任推卸掉。”
白向南呆了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呀,这群家伙如果想弄死我,这报告似乎又太轻了,而且好像也没必要动用这么多部门吧?
“白向南!你给我出来!”老远的叫嚷声整条街都听得到,一群人黑压压地移过来,占据了向南建设门前的所有地方。道路被堵住了,过往车辆只得停下,纷纷露出脑袋向前眺望。
这是白向南半年内第二次被堵在公司里,“带头人”还是夏志远的儿子夏少伟。他从会议室出来后,一眼就见到对方,正在冷笑着瞧他。
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白向南几乎忘了莲山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现在对方突然蹦出来,令他更加肯定,这是乔天龙的手笔。
“白向南!别以为你干那些事没人知道。上次邱家母女的事给你逃过一劫,但你别得意!有关部门已经进入了深入调查阶段,你再也扮不了假圣手了,我们就是来讨说法的!”
“你给我住口!夏少伟,就算你爹来,也不敢这样跟我放肆。我白向南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这两天的事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有关部门并没有明确我的楼盘有问题,你们住的也很舒心。我的楼体结构开裂了吗?有人因为污染生病,或是有什么异常吗?”
“哼!不打自招了吧?我们还没说,你就自己漏了底。”
夏少伟身后一人挤了出来,大惊道:“白经理,这难道是真的?”
“老顾,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起哄?没有的事,那是乔天龙在害我!他看我在莲山起了楼,就想来抢生意,假意合作,再把我踢出去。”
夏少伟大声叫道:“真是笑话!乔总能指挥得动政府这么多部门来查你?他能叫县委陶书记勒令你停工?”
四下人群互相看了几眼,又小声嘀咕了一阵,立刻否定了白向南的“狡辩”。
“幸福苑旧址原来是一座化工厂,你们知道吗?”夏少伟扫了一眼四周,继续嚷道。
人群里炸了锅。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人来,大声说:“我知道,是建国初,那里的确曾是化工厂。”
人们才不会管五六十年的时间,对于一座倒闭的化工厂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已经可以引发一场战争了。
“退钱!我们要搬出去!”夏少伟喊起了口号,其他人随即附和,人群向前涌去,白向南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
他费力解释,但毫无用处。
人流已不用夏少伟怂恿,自发与向南建设的工作人员对峙,群情激愤:“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既然质监局和环保局都在查你,就说明你一定有问题,否则天龙地产怎么就能继续施工,偏偏你不行?”
“对!一定是你之前的楼盘有问题!幸福苑我刚买的房子,你必须全款退给我,还要赔我装修费!”
白向南喊着:“大家放心,如果你们有疑虑,我可以请专业部门重新鉴定,调查结果只是说可能,并没有确定。”
“有事就晚了!很多人都已经搬出去了,你要为我们提供住处和补偿!”
补偿是不可能的,那等于人家交了多少钱,白向南就要退还多少,还要额外支付一大笔费用,而且只要有一户这样做,其他人就会纷纷效法,再多十个白向南也赔不起。人群越聚越多,双方成了僵持之局,已经有人动上了手,推推搡搡,大有群起而攻的气势。
白向南没想到,文化人野蛮起来,比野蛮人毫不逊色。这些人平时都斯斯文文的,爱泡一壶浓茶,拽几句诗文,却原来也是如此不讲理。
他忽然想到了思桀此行的目的,明白到莲山人就如莲山的老城一样,需要改变的事实。白向南从旁边工作人员手里扯过喇叭,刚要怒吼,门前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一位老者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手里握着拐杖,旁边有人扶着。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让两人走了进来。
来的是在莲山有着极高威望的老人,当年下过乡,插过队,在莲山做书记时,一口气干了九年。老书记年近八旬,就像是这莲山一族的族长,德高望重,算起来就连怀沛奇那样的人物,也只能是后辈。每一任县委书记来莲山工作,都必须先到这位老人家那里问候一声,打打招呼。
白向南汗如雨下,忙放下喇叭,走上去道:“老书记,您怎么来了?”
“小白呀,这是闹的啥事呀?”
“老书记,这都是误会,有人故意陷害我,才搞出这么多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身子正不怕影子斜,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点信心的。这几年你干的不错,我才不吝帮你一把,把几个老顽固劝动了,没给你惹麻烦。我们老了,看着莲山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出去,没人肯回来,心里疼啊!咱们的确落后了,但那不代表有人可以乱搞。莲山现在是个啥样子?这哪是开发?这是给全国人当笑柄呢!”
“咚咚咚……”老书记用拐杖敲着大理石地面,敲得白向南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我们是老了,但没瞎!那些外省调来的书记县长,我管不了,土里蹦出来的莲山人我还能管!乔天龙当年干的不错,我觉着可惜,就把他那笔糊涂账盖了下来。可怜了应老,现在如果还活着,也该有七十多了吧。金泉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干了十年的副县长,如今在家喝茶,前两天还找我诉苦。你是咱莲山第一个像模像样盖大楼的,现在被堵在门口,指鼻子骂。你说,这究竟是啥情况?咱莲山真就像那外人说的,只会啃棺材本,没一点出息了?”
白向南无地自容,热泪盈眶地说:“老书记,您放心吧,我白向南不是什么大企业家,但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垮。谁想毁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白向南站到了大门口,情绪激动地喊道:“你们都听着!明天我就将诉状递到法院,那些别有用心,打算靠一些无耻手段达到目的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人群骚动不已,有人喊道:“那我们怎么办?”
老书记再次发声:“那家化工厂我知道,五十多年前就关了,亏你们还有人记得住。既然诸位有疑虑,我老头子带个头,今天我家的人就住进幸福苑去,这样可以了吧。”
“老书记!”
“行了。咱莲山出个企业家不容易,我们这些人帮不了什么忙,做做样子而已。各位,他白向南如果真做了对不起莲山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他。现在事情还没弄清,诸位先散了吧。”
夏少伟一看事情要糟,急忙“挺身而出”:“老书记,不是我们驳您面子,您老一大把年纪了,我们可都还年轻呢。”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又犹豫起来。
“小子,你是哪家的?”老书记脸色一沉。
“史河湾的,我爸叫夏志远!”
“原来是夏志远的儿子,你也在这买房了?”
夏少伟傲然道:“那倒没有,我家在省城,只不过看着这里的人被骗,站出来伸张正义而已。”
老书记沉声道:“史河湾的宝贝真是层出不穷啊。那你想怎么样?”
“总经理!”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是一名向南建设的工作人员,兴奋地朝白向南道:“总经理,我们剩下的几套精装修房都卖出去了!”
白向南吓了一跳,失神道:“谁买的?”
“李茂、包刚他们几个,都是史河湾的人,连家都搬来了。”
幸福苑的业主们急匆匆地赶回去,像在赶战场一样。五辆厢式货车停在幸福苑前的一栋楼门口,十几个人正在朝里面搬家,除了工人,李茂和包子等人全部在列。
“李茂!你们干什么?”夏少伟冲了过去,一把扯过李茂的后衣襟。
李茂伸手扯回自己的衣服,笑着说:“夏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夏少伟面红耳赤地说:“我才要问你!你不知道现在出啥事?这栋楼里的人都搬出去了,你还敢往里住,专门跟我过不去是吧?”
“夏少爷,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还要养家,哪有闲情跟你作对。”
夏少伟怒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这楼底下有污染,结构也不稳。这么高的楼,随时可能倒,你敢住?”
包子呵呵一笑,插口道:“不是还没倒吗,我先住着,倒了再说。”说着便继续卸货。
夏少伟气得直瞪眼,迈步冲了上去,抓住包子的衣领,吼道:“你敢!”
包子毫不给他面子,嘴角一丝冷笑,猛地向旁边一扯,把夏少伟带了个趔趄。
“夏少爷,这么多人看着呢,有损您形象。”
莲山的几个人笑出了声,看他的眼神再无任何敬畏。
“看来莲山还有几名豪士,不算无药可救。小华,去通知几个老伙计,就说我说的,请他们来住几天。”老书记说罢,身边扶着他的年轻人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夏少伟看着这一切,只能怔怔发呆。他感到天要变了,再不是自己能过控制的。
“行,咱就听一回老书记的话。六子,去你三姨家把行李搬过来,咱回家!”
人群陆续散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夏少伟无趣地离开后,眼里仍旧喷着火。乔天龙本答应他,这件事办好了,就给他承包更大的业务。他现在的地位很危险,自从史河湾小学的事情过后,父亲就整日窝在省城的家里,校长的职位也辞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看起来窝囊的很。更要命的是,乔天龙把他的运输业务掐断了,否则以他夏少爷的身份,带头闹事岂不丢了分。
现在连重整旗鼓的机会都没了,这令他不禁想起一个名字:思桀。一定是他!如果没有他,给李茂他们个天做胆,也不敢违逆自己的意思。何况他们几个穷鬼,哪有钱买楼房,还是几家一齐买。
夏少伟越想越生气。自己前途堪忧,风光不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人。
“兄弟,借个火。”
“滚!”面对凑上来的一个不开眼的人,夏少伟看也不看,粗暴地丢出了一句。
“呦呵!还有人敢这么嚣张。你给我站住!”后面的人一把拉住了他。
夏少伟回头就是一拳,那人灵巧得很,矮身躲了开去,两人转眼扭打在一起。最后围观群众报了警,两人双双进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