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桀点头:“没错,这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正是老师,他就是上一代的鉴定师。”
肖景淮接口说:“鉴定师是深渊在一国之内的灵魂人物,负责全盘计划的制定和决策,在深渊内,拥有生杀大权,是个魔鬼与天神合二为一的人物。”
肖驰眨了眨眼睛,又摸着自己的大胡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还去给那老教授拜过寿,而且对方是思桀的恩师,现在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莫名其妙地成了大反派。
“我要想一想,我要想一想……”
肖景淮很关心这个孙子,微笑看着他,等着他想通。
肖驰忽然问:“为什么姓白的警惕乔天龙,乔天龙就会相信你?”
思桀解释:“这是个很简单的心理暗示,简单地说就是思维定式,你越表现得痛恨某人,他越是不会怀疑你的目的性。试问一个恨你入骨的人,怎么会蠢得这样赤裸裸地来骗你。这种心理暗示若想成功,很大几率取决于对方的意识形态,而且你们必须有一个看似共同的目标,那当然就是青阳工建。”
“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你的确想扳倒青阳工建,也的确同他有仇。难道不是么?”肖驰皱眉苦思。他在美国曾与思桀有过一段交往,对他的事知道一些。
思桀道:“我不恨任何人。”又看了一眼在周围参观,摆弄着一些古董的思瑜。她不恨乔天龙,自己当然也不应该恨。
“你不恨……”
肖景淮截住道:“人各有志,想法这种事强求不来,也不应强求。那老东西现在应该得意的很吧?”
思桀道:“老师纵横一生,早已宠辱不惊。他的执念在于厌恶这个世界,行为、体制都与他格格不入。所以他打算报复,这时候,并不服从深渊‘管教’的乔天龙就成了他的完美人选,这也是他能容忍一个对深渊有异心的内部人存在的根本原因。”
肖驰忍不住道:“我乱了。你的意思是,他也要对付深渊?”
肖景淮说:“他不是对付深渊,而是要扳倒对手。很明显深渊已经分裂为两个派系,也许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但安阳所代表的一方,一定是要取老深渊而代之。否则以他自己的力量,即使把国内势力都铲除了,他也没法转移资金。”
肖驰巨震了一下,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思桀说:“你想到了。”
肖驰牙关打颤地道:“难道四年前……”
思桀悠然道:“不是四年,是十年。我与老师性格相近,他本打算把我培养成接班人,这才有了送我出国之举。可惜我没能遂他的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因为当初计划本身,就有两套方案。他一边为深渊谋划布局,一边借乔天龙之手布置后招,打算偷天换日,将青阳工建的成果悄悄接收过去。但他不能暴漏自己,于是我就有了用处。初晴来到我身边,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知不知道深渊,这一切都在老师的算计里。”
肖景淮叹道:“青阳工建对你的一切计划,其实都是安阳令你信以为真的手段。例如这次,把你关起来,看似青阳工建的手法,但他知道你这三年的筹划,当你出来的一刻,势必要大动干戈。你摧毁了青阳工建,他才能借乔天龙之手转移资金。天下间怕也只有安阳老怪物,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也只有思桀才能识破。唉,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一起,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思桀望向肖景淮:“肖老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了。”
肖景淮点头说:“我回来的迟,是因为刚收到内部消息,自从组织部的人去莲山,同时纪委的人也在秘密撒网,这两天被带走的省市级领导不下十人。而且这次官方的速度空前绝后,不待审查,便已全面冻结了所有人的财产。这当然是因为方孝凌被收去的那份名单,但安阳不会那么蠢,平白把自己的客户资源牺牲掉,照我猜,这些人可能是青阳工建一方的客户,而且……”
说到这里,肖景淮顿了顿,颇有深意地道:“思先生想必知道我这而且之后的意思。”
思桀不紧不慢地说:“从这些人处收缴的财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肖驰突然站了起来,叫道:“他们的资产已经被转移走了!”
思桀说:“老师要告诉所有客户,即使你因贪污被抓,交给我们运作的资金也会安然无恙。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哪怕资金链有所变更,那些人也会欣然投入资本。”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肖驰仰头倒在沙发上,连连摇头。
肖景淮与他的姿势一般无二,背靠沙发,阖上双目,轻轻道:“我该做什么?”这一老一少摆出这样一种姿势,忽然多了几分童趣。
思桀暗忖终于到正题了,正容道:“我希望肖老能做到青阳工建所做的事。”
肖景淮再睁开眼:“给莲山建大楼?”
“不仅如此,还要免费建,肖氏集团在三年内,不得在莲山及附近的相关产业链中获得任何利益。”
肖驰忙问道:“三年后呢?”
“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么多。”
“好,但我该什么时候出手?”
“过了十五我就回去,事态如何发展,通过圆笛公司杨宇平,肖老自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何时出手应该不用我来教。”
肖驰有些担心:“可肖氏集团并未涉足建筑业呀!”
“你这小子不是鬼精鬼精,什么时候变傻了?”肖景淮斥道。
肖驰眼珠一转,喜道:“我懂了!”
肖景淮点头微笑,向思桀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思先生不嫌麻烦。”
“肖老请说。”
“我希望小驰能跟在你身边,直到事情结束。”
思桀明白他的意思,想让肖驰跟自己多学学,将来好继承家族事业。肖驰同时心中暗喜,能再见到梅画,自然是好的。
“可以,不过要听我的,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习惯,一个也不能带。”
“那你还不如让我死?”肖驰嗤之以鼻。
思桀笑了笑,肖景淮一巴掌拍在肖驰的脑袋上,气道:“马上给我把那一脸胡子刮了!到乡下老实呆着去。”
不理肖驰的抗议,肖景淮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思先生这半个月一定闷坏了,留下来吃个便饭吧。”说着皱眉看了看摆在三人面前黑漆漆的“珍珠”,道:“这什么东西?”
肖驰嘿嘿直笑,却不敢说这是自己花了大价钱搞来的“补品”。
从肖宅出来,肖驰仍然跟着他。以前他身边跟班不少,现在转过头跟着思桀,倒也似模似样。
肖驰低着头,深思了半天,才说:“我问你个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思桀讶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本正经了?”
“肖氏集团内也有深渊的眼线,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这个我能理解。但那天在爷爷的顶楼办公室,为什么你还要演那场戏?当时房间里只有五个人,除了你我和老爷子,就只剩乾雪跟梅画……”
“你都摆出这个表情了,还要我说出来吗?”
肖驰呆住了,摇头长叹:“自从你进去,梅画就心神不宁,我以为是在担心你。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何止是现在心神不宁,七年来她哪有片刻安宁过。”
肖驰继续叹气:“真不明白,你们两个是怎么相处下来的。现在呢,你打算如何面对她?”
“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才能对她坦白。”
肖驰一呆:“什么事?”
“我究竟有没有疯。”
“啊?”
逗留了两天,沈月琴几乎迷失在富丽堂皇的世界里。正月十五,天色黑透,肖驰准备了丰富的节目,她看着盛放的焰火,心里发了慌。
肖驰刚才悄悄告诉她,这几天带她满京城地转悠,前后的花销已超过十万。
尽管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儿子的钱,那样漂亮的大楼,儿子在国外也有,可这绚烂的焰火令她头晕。以前的她是很爱看烟花的,每到过年时,都会精打细算地买一些,却原来她只能看几缕青烟,见不得这满眼繁华。
难得今天老天开眼,将一轮满月吐露在无垠的夜空,掩盖了星河的光彩。思桀站在窗边,纵目凝望,手里攥着一份刚得到的报告。
思瑜知趣地一个人在旁边发呆,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她竟感到大腹便便,行动不便。
思桀转头看过去,心想她刚刚经历了一次痛苦的极致,此时这样怡然自得,是否因为从肚子里的宝宝那里得到了安慰?为什么做了鬼,还需重新经历一次生前的痛苦,他想不明白,唯可确定的是,无论什么身份,人都有数之不尽的烦恼。
国安局监禁室里的半个月,他想了很多。虽然平生最多思考,他也认为这是自己最擅长的事,可那半个月来,他首次将“想”这件事做得彻彻底底。想身边这只鬼,想自己与梅画的关系,最后他有了一个令自己震惊的想法。尽管以前想法无数,但这个念头被他认为,是自己最大胆,最荒谬,却最符合逻辑的。
母亲睡下了,窗外的焰火也静了下来,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来的是梅画,时间已是午夜,但她没有睡,如思桀一般无法成眠。蚀骨的煎熬令她几近崩溃,她要说清楚,即使被痛骂,被泼脏水,被扫地出门,她也要说清楚。
她经过了精心打扮,就像给自己做临死前的妆容,扑面而来的艳色令人怦然心动。她要把最后的这个印象刻在思桀的脑海里,让这一刻成为永恒,即使将来的岁月里,那个男人的心中,对她只有鄙夷。
思桀注意到,她喝了点酒,不多,脸上的红润透出一股醉人的气息。此时的梅画是吸引他的,不涉猎任何交易、阴谋,没有谎言、隔阂,纯粹是一个女人,之于一个男人的吸引。
“伯母睡下了?”
“睡了。阿姨还好吧?”
“很好,已经如常活动了。这是刚拿到的资料,从省到县,被查的官员一共有十三位,冻结资产不少于两千万,不过多数已失去追查价值。这些人中有一半子女在国外,调查结果没那么快出来,但想来也知道,从他们身上是追不回一分钱的,因为他们的钱都是‘自己赚的’。”
“你喝酒了。”
梅画愕了愕,神色黯然:“是。忽然很想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觉,可偏偏不遂人愿。”
“很苦,接着是有点苦,然后就不知道了。”说话的不是思桀,而是思瑜。她并没有朝这边看,自顾自地若有所思,好像不在说话,而在沉吟。
“发生了什么事?”思桀在问梅画,眼神却定格在思瑜的方位。
梅画咬了咬嘴唇,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但我想亲口说。”
“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先说吧。”
梅画木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你被国安局带走的事……我事前就知道。”
说罢,梅画像是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静静等着思桀的审判。
过了片刻,思桀一直未发一言。梅画抬头看过去,思桀正在用神打量着她。
“你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思桀装起了无辜。
“比如骂骂我,或者直接把我轰出去。”
“你说关于七年前,老师派你去国外的事?放心吧,无论梅画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该我了,在监禁的这十几天中,我想了很多,最后得出一项结论……我恐怕是病了。”思桀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连自己都觉得可恶。
梅画酒红色的脸上露出不解,浅眉轻皱,忘了自己下的决心。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