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凌眼窝向内凹,鼻梁突起,带着一股异域风情的书卷气,极具特点,一看就是位中外混血。他身材高挺,足足高了思桀一个头,面容清瘦,脸上有一种略显病态的白,这是长时间少见阳光的结果。思桀不禁心生惊叹,这张脸很容易辨认,不知他是如何在这里躲上五年之久的。
他的眼睛很有神,透着一种固执的坚忍,在思桀打量他的同时,方孝凌也在审度着思桀。
“这位应该就是方孝凌方先生吧?”
“兄台就是思桀?”方孝凌毫不客气,脸色不善,但用词仿佛古人,给人一种无法讲理的感觉。
思桀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这是昨天别人送我的,可惜我不懂茶。方先生在外面守了半夜,应该又饥又渴了,我这备了些吃的……”
“不用了!我不是来讨饭的。兄台怎么知道在下等了很久?”方孝凌眼光电射,气息阴沉,并没有因思桀的话而有太多惊讶。
思桀道:“一个藏了五年的人,不会轻易去见陌生人。大隐于市,方先生的确选了个好地方,只是这灼人的忍耐也不是易挨的。”
方孝凌的眼里亮起莫名的光,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声音更为凌厉:“痛苦虽灼,却不在人。”
思桀讶然说:“难怪方先生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只看你不立即否认,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不敢当,你这里门庭若市,来去都非等闲,我区区一介酸腐,怎敢轻易造次。”话虽如此,但他却走过去,坐了下来。
思桀感觉对方在说古文,尤其对方还是半个外国人,这感觉尤为奇怪。不过他对这人颇为欣赏,点头道:“想必方先生已有决定,如此我可省去一些废话了。”
“且慢,我还没决定要不要信你,兄台首先要向我证明,你有何资格得到我手里的东西。”
两人刀锋行走,唇剑相加,如高手过招。
十分钟后。
“好说。明早我会去拜访肖氏集团董事会主席,方先生不妨跟我一起去,也许在那里,可以坚定你的信心。”
“肖景淮?你能见到他?”
思桀道:“听方先生的语气,应该了解此人,想必这几年做过不少功课。他应该也是你的目标之一吧?我有些好奇,这五年来,有谁曾被你视为目标,又曾试图接触过?”
方孝凌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没关系,明早八点,肖氏集团正门,我会给你一个相信我的理由。”
“我也会期待着那个解脱的时刻。”
方孝凌转身出去,思桀脑中仍然停留着他的影子,淡淡说:“居然是个酸腐,幸好酸的有个性。”
没人接话,思桀忽然感到奇怪,扭头看去,只见思瑜双手合十,一副颇为认真的模样,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你在干嘛?”
“不要吵,要很虔诚才行。我在祈祷,求上帝保佑明天天气不怎么样,这样我就可以去凑热闹了。”
思桀好笑道:“你摆个礼佛的架势,却在求上帝帮忙,不怕他怪罪么?”
“心诚则灵嘛,你明天做的是大事,我不管,到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大晴天也不能把我搁下!”
思桀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索性不去理她。
第二天清早,思桀站在窗边,有些疲累地看着窗外阴霾的天气,自语道:“真被你说中了,果然是阴天。”
“嘻嘻,我就说吧,一定灵。我们出发!”
一栋气势恢宏的大楼前,年关逼近,进出来往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应该放假了。正门处高悬着八只大红灯笼,门窗被装饰一新,已经有了很多节日的气氛。
门口站了两女,见到思桀,同时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思桀先走向右边的梅画,道:“不是叫你不用来了吗?”
梅画笑称:“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我。放心吧,我妈已经没事了,不过要等到年后才能出院。刚来第三天就见肖景淮,这是你的计划吗?”
“计划总不可能完全匹配现实,好在他也想见我,如果事情顺利,也许年前可以打道回府了。”
梅画神色一黯,照现在这种情况,年前她肯定是无法回去的。
思桀转向另一边,迎上另一女,淡淡说:“方先生打算让你代替他?”
她正是方孝凌身边的女人,梅画明白过来。
那女人说:“他已经走了,东西也带走了,现在我也找不到他,更别说莲山的人。他会打电话来,如果你真的能够说动肖氏集团干预莲山的事,他可以将东西交给你。”
思桀并不感到惊讶,这样才合理,可是一道幽冥般的影子飘了出去,对着眼前此女大看特看,嘴里还不停咕哝,忽然大叫了一声:“啊!小雪!”
思桀想起第一次带思瑜回老宅的情景,在午夜时分遇上了此女,说明她有可能就住在薛家庙附近,加上当时思瑜见过一眼她的背影,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没准她们真的认识。
想到这里,思桀忙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乾雪。”
思瑜立刻跳起了脚:“是她,是小雪没错,就算长大了,我也认得她。她怎么会在这?”说罢求助地望向思桀。
思桀恍然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同乾小姐聊聊。”
乾雪以为他是为了讨论方孝凌的事,点头答应下来。梅画却在奇怪,他从不这样主动与女人聊天的,难道另有意图?
思桀和梅画并肩进门,身后跟着乾雪,前头领路的是一只鬼。思瑜上下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新鲜感。
一人踉跄着冲了出来,一边穿衣服打领带,看起来颇为狼狈,应是昨晚睡在这里。梅画看得抿嘴一笑,对方冲到思桀面前,恼羞成怒地一把扯过了他,到一旁说话。
“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还把仙女也带来,这不是毁我形象吗!你在报复我?”肖驰说罢,还不忘朝梅画咧嘴一笑,以示讨好。
思桀笑道:“我这应该算是躺着中枪了吧。明明是你行为不检,还要把责任怪到我头上。昨晚又鬼混了?不过说来也奇怪,以肖老治下之严,怎会任你在这胡闹?”
“啊……哈,哈哈哈,忙了一整晚,不小心在办公室睡着了……”
肖驰提高声量,有意让梅画听到,可惜一时迷糊,声音叫的太大,进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齐刷刷停了下来,目光聚集在他涌动的胡子上。
“看什么!”
人流被喝得回复了移动,匆匆走过。肖驰一改常态,瞪起眼睛道:“你真打算动青阳工建?”
“这一点你应该从你爷爷那里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他的首肯,你也搞不出这么大阵势,昨晚那些人有谁知道我是谁,这偌大的北京城里,哪轮到我来替他们指点迷津。”
肖驰边走边说:“既然你知道老爷子在试你,还跑来干什么?赶紧回去准备啊。”
“有什么好准备的。”思桀已走到电梯门前。
肖驰一把拦住,道:“今天周末,老爷子不在这。”
“肖经理,总裁来了,陪同的还有发改委的刘先生、思哲公司的蓝经理、宏源的冯经理……”一名秘书从旁边抢过来,低声道。
“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跟女人鬼混的时候。”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来自几个人的后方。
肖驰的脸色像是被人塞了满嘴的辣椒,外加肚子里蒸了十几笼包子,憋得比猪肝还深,若非胡子还算浓密,看起来会像染了色的红馒头。
“总裁……”肖驰挤出一缕笑,回身叫道。公司里严禁叫爷爷,这位老总裁定的规矩多,且绝不徇私,尽管他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也不敢开口乱叫。
其他人纷纷行礼,老总裁看也不看他们,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全部落在思桀的身上,身旁梅画的艳色丝毫不能分去半分。
思桀注意到了这点,这份专注令他震惊,同时也明白到,这位叱咤风云的商界传奇,几十年屹立不倒的秘诀是什么。
“思先生来的早。”
“是来的冒昧才对,还把这几位老总一齐叫了来,喧宾夺主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望肖老包含。”
思桀的话音有些戏谑,肖景淮身后几人同时皱起眉头,连昨晚还客客气气的杨宇平也大为惊讶。他们对肖景淮有种近乎崇拜的尊敬,心忖这个年轻人自大得很,也不知肖老为何如此重视他。
肖景淮不以为忤,反而很欣赏,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楼上说话。”又看了一眼肖驰,轻声道:“待会和你算账,跟着来吧。”
肖驰大喜,暗想爷爷让我跟着,这是不跟我计较了。
电梯直上大楼二十层,一间小型会议室已被布置妥当,足见肖景淮准备充分,昨晚肖驰在大楼里胡混的时候,对此显然是并不知情的。
桌上摆着几盆花,简洁大方,花上还带着水气,摘下来不会超过两小时,透着娇艳欲滴的芳香。椅子的摆放并非常规的圆桌形式,也不是主次位的例会模式,而是给人一种谈判的感觉。思桀看到靠门口处孤零零一张椅子,心中不禁莞尔。
那该是为自己准备的。
乾雪留在了外面,除了思瑜有资格飘进来,往旁边墙上一靠,饶有兴致地望着这群人外,只有梅画跟着他。
“肖老就不怕把我吓跑吗?”思桀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肖景淮愕了愕,随后大笑道:“思先生多虑了,来人,把这张椅子撤了,重新摆一下。”
手下人刚想动手,思桀阻止道:“不必了,这样挺好。几位老总昨晚都见过,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又示意梅画:“她是我秘书。”
几个人立刻投去关注的眼光,不只是道听途说,能得这样的美女做秘书,已经说明思桀的分量。
工作人员陆续退了出去,各大老板鱼贯入座。对他们来说,这场会议简直是个笑话,如非肖老出面,他们根本不会找一个外人出谋划策,更不信自己头痛的难题,能被人一晚解决。
思桀:“几位商政两界前辈肯坐下来,听我一个外人胡说,当不会是因为我的面子。”
有人哼了一声,那意思是,你小子识相。只有杨宇平愁眉不展,若有所思。如果眼前此人不行,他将无力回天。
思桀又道:“我先声明,晚辈资历浅薄,又长年在外,对国内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如有不当之处,各位权当一笑。”
“在座几位都不是闲人,可没心情大过年的时候,专程跑来笑一笑。”说话的是刘先生,其他几人心思也差不多,纷纷点头同意。
思桀顺势看向他,说:“既然刘先生贵人事忙,那我们就从您开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