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人呢?”
“出去了,人家可不是只为你来的,你都不知道学校老师请个假有多难。本来我以为要住在向南那,既然你这里有地方,我就不去打扰他了,毕竟不是自己亲儿子。这样也好,你现在起码有房,人家姑娘看上你的机会也能大一些。”
思桀摇头苦笑,自己果然又是一番废话,她老人家根本当成了耳边风。
“你回来有些日子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暂时要留一段时间,行程还未定。”
“有时间回老家看看吧,这几年你都没怎么露过面,我快没脸见村里人了。”
思桀语塞。这就是他所谓的“关系太近”的典范,说起话来不会有顾忌,只图一时痛快。
“就明天吧,我也想回去看看。”思桀的话出乎思母意料之外,想不到他这样痛快。
思桀回房补觉,思母则开始了她引以为傲的大扫除。一小时后,思桀被吵醒了,只见应思瑜一脸无辜地站在床边。
“我可没吵你,是伯母啦。”
不知什么原因,见到思瑜出现,他的心情好了几分,道:“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小了?”
“还不是被你害的。以前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想到你跑了,就再也没人能听我说话,我就担心得要命。我拜托你的事有没有帮我办?”
思桀说:“我已经拜托了梅画,应该不难找。但你为何只找父亲的墓地,不找自己的?”
“找到有什么用?反正都死了,如果死因悲惨一点,那我不是自寻烦恼。”
思桀发觉她的话很有道理,起码自己也是这样觉得。思瑜有一种超脱的气质,也许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寻常人做不到这样的洒脱,他也不行。
“嘻嘻,我刚瞧了那位姓夏的姑娘,真的很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
思桀认真一想,淡然地说:“女人看待事物的观点,真的很奇怪。”
“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呢?”
思桀说:“经历过昨晚的事,你不是应该问我,事情的进展如何,周涛有没有认罪,以及他那个女朋友的事吗?”
思瑜眨了眨眼:“是哦,我为什么一点不担心呢?也许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也许我并不在乎结果会如何,也许……也许还有许多种也许。但有一件事我能确定,你肯定事先知道点什么。真可恶,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原来你这家伙藏得这么深,比我更鬼。你到底是什么人……算了,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不想?”思桀奇道。
“万一你是坏人,我岂不是助纣为虐!整日纠结着,离又离不开你,那可惨了,我不要。”
思桀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坏人呢?”
思瑜夸张地舞着手臂道:“那可说不准!你那么厉害,只凭我几句话,连他们要怎样动手都猜得出,还布置了后招。假如你去做坏事,警察一定拿你没辙。”
这种话用她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语气说出,常人听来一定觉得荒谬。但思桀却像被戳中死穴,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楼下的嘈杂声又响,惊碎了他的遐想。思桀下楼一看,母亲已经将客厅和厨房变了个样,还有夏灵做助手。
“你醒了,饭待会就好,夏灵不要做了,我看这河边风景不错,让小杰带你去走走。”
又是这种老套的手法,思桀无从拒绝,那夏灵也不反对,他唯有出去。母亲一定会在脑中勾勒出一幅自认完美的图画,类似郎才女貌,其乐融融,谈着谈着就谈出感情了,可是思桀保证,如果真的毫无顾忌地谈下去,对方一定把自己当成怪物。
“不是还没做饭吗,我们出去吃吧。”思桀破天荒地表现得很积极。
思母立刻反应过来,忙道:“对,对,这样也好,你们去吧,我也省得做一顿饭,晚上随便吃一口我就睡了,你们不用太早回来。”她对思桀的“知情知趣”很是高兴,巴不得他们今晚别回来了。
夏灵礼貌地推脱了几句,两人便出了门。
天色已暗,思桀拦了辆车,二十分钟后便到了县城里一间环境不错的咖啡馆。莲山不发达,像这样的小地方很多都是兼营模式,思桀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礼貌地让夏灵点过餐,又叫了两杯咖啡。
“对不起,思大哥,我这样子跟着伯母过来,一定让你很困扰。”
“没关系。我记得小时候我们的确见过,大概是……这么高吧。”思桀用手比划了一下。
夏灵腼腆一笑:“我那时候还没上小学,现在已经教书了。听说思大哥在美国呆了十年,都做了什么?”
“前几年努力学习,后几年努力工作,自己也不清楚做了什么。让夏小姐见笑了。”
“思大哥不用客气,叫我小灵吧。伯母一直强调,说你很闷,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很闷,而且是非常闷,所以不要被海归的光环遮住了眼,其实我这人挺讨厌的。”
“讨厌暂时没看出,对我不感兴趣倒是真的。思大哥平时喜欢做什么?”
“沉闷的人,一般喜欢的也是沉闷的事,比如看新闻。正好,新闻到了。”
夏灵愕然以对,随着思桀的目光,将视线投入到咖啡馆里的一台电视上。那里果然播着新闻,而且还是莲山的事。
“啊!那不是我们县教委的周副部长吗?他还是县图书馆的馆长。”
思桀想起她史河湾小学老师的身份,对教育方面的人士应该很了解,心中恍然。电视上播的正是早上的新闻,周涛的女友在梅画的安排下,把所有事都招了。周文戚安排周涛进入图书馆工作,本身就另有目的,女鬼的事情也是周文戚的主意。这一点思桀早便猜到,凭一个高中毕业,靠着裙带关系进来的人,不可能连续不断地盗书而不被发觉。
夏灵早已惊得合不拢嘴,虽然警方尚未定案,但事情已基本清楚了,铁证如山,周文戚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菜上来了,夏灵毫无悬念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周文戚的身上,思桀对此当然更清楚,两人聊到对这位周大馆长的印象,倒也有了共同话题。
“真没想到,周馆长会是这样的人,我们学校落成的时候,他还来剪过彩的。”
“你是第一批招募的老师?”
夏灵摇了摇头:“我两年前才去,不过剪彩的时候我在场。记得当时周馆长还发了言,到现在我也有印象,说什么图书馆长的身份比教委副部长更适合他,因为他是爱书如命的人。”说到这,竟现出一脸鄙视。
“这一点他没说错,的确是爱书如命,已经爱到不顾命了。”
夏灵笑了一声:“我更佩服为我们建学校的那个人,至今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你不觉得这是故作神秘吗?”
“是不是故作,我没资格说,但我觉得神秘没什么不好。对这个神秘人,学校一直有个传说,说他就是史河湾人。”
思桀没有惊讶,因为这并不代表有人猜到了自己身上。这种传言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传言才是怪事。
“神秘的确没什么不好,起码占了个‘神’字,算是个极高的评价了。可惜这位周馆长领会不到低调的真谛,否则也不至于落此下场。”
夏灵欣然道:“一听就知道,思大哥是个学问渊博的人。”
思桀若有所思:“学问渊博,做起坏事才可怕,比如这位周馆长。”
“我真的不明白,他们暗中做了那么多坏事,却整天歌功颂德,难道从来没有觉得羞愧吗?”夏灵一脸苦恼。
思桀话锋一转:“新闻里说周文戚牵扯其中,警方暂时只表示怀疑,小灵似乎认定了他是主谋一样。”
夏灵脸色一下变得不自然,尴尬地说:“我是不是太主观了。”
思桀没有答她,反而道:“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
“大学时交过一个,毕业就分了。”夏灵再次拘谨了起来,她发现思桀的话题很跳跃,总是令她失去防备。
“有调查说,人要经历三次以上的感情,才懂得什么人是适合自己的。”
夏灵惊奇问道:“你也信这些?”
“我不知道,这方面我并没有发言权。吃好了吗?我们出去走走吧。”
想不到他这样积极,夏灵欣然同意。思桀付了账,出来时,天已大黑。身旁忽然窜出一个女鬼来,不合时宜地随着夜风手舞足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能吹到风。
路边的护栏丝毫不能阻挡她的舞步,过往的车辆飞驰而过,思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她真的被撞到。
“小心!”思桀仿佛见到了四年前的一幕,那辆车直冲过来,夺去了世上最鲜活的一颗生命。
好在只是错觉,路上的车飞驰而去,与思瑜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完全没有碰触的可能。
“你说什么?”夏灵茫然看来。
思桀没回话,只是望着路中央。
“思大哥!”
思桀回过神,见到思瑜正在朝他不怀好意地笑,转头向夏灵道:“我没事,只是一时分神。”又揉了揉太阳穴,使自己清醒一下。
“哇!商场哎!”思瑜根本没把他的窘态当做一回事,发现了前方一处夜间还在营业的商街,兴奋地冲了过去,在尚未到达门口时,突然像是撞在了墙上,再难前进一步。
她回身瞪着思桀,脸上是今天如果不进去,我就跟你没完的表情。
思桀很诧异,一张模糊的脸,又隔了颇远的距离,怎么会将表情和心意传达得如此清晰,令他想忽略也做不到。
他不知道有几年没进过类似的地方了。这些年他在生活方面近乎苛刻,吃和穿都极其简单。在他看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将全部精神都用来思考,用来回忆,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考虑这些琐事。
“这里!这里!快来,快来。”思瑜迫不及待地闯入一家时装店,对里面明亮的色彩爱不释手。
思桀心里佩服,暗想女人在买衣服这方面的天分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就连应思瑜这样在图书馆里,一住就是二十年的女鬼,也完全能凭嗅觉找到最贵的一家店。
夏灵先是眼睛一亮,接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思桀警觉地看了过去,忽然明白,首次“相亲”就带女孩子买衣服,似乎并不妥当。但思瑜一个劲地催促,又令他不忍拒绝。
“我们要进去吗?”夏灵明白,自己一旦进去,势必不能空手出来。
“忽然觉得很适合你。”思桀的声音变得很细,很沉,细到让人听不清,沉到仿佛是从深谷里传来的一样。
店里的女店员见他们进来,连忙热情介绍,称这里的衣服都是今年的新款,还言辞凿凿,就差把这些时尚款说成是昨天由米兰、巴黎空运过来的,更奇怪的是,思瑜和夏灵居然都信了。
夏灵一件一件地试着,思瑜就像穿在自己身上一样,不住跟着比划,看得思桀直摇头,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周围的场景变得不真实,一人一鬼仿佛融合在了一起,思瑜的面容变得清晰,逐渐换成了初晴的模样。
没错,是她,自己迄今为止最欣赏的女孩。四年前,天妒红颜,初晴撒手西去,他挣扎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间,他不去工作,也不出门,整日游荡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他很惭愧,五年前父亲病逝的时候,他并不曾如此难过,甚至表现得很平静,却偏偏在一个外人的问题上看不开。
三年前,将一切想通了的思桀明白到,自己必须回来。
“麻烦你,刚刚试过的我们都要了。”思桀从不乱花钱,难得大手笔一回,却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必须狠下心,当断不断,害人不浅。
“不可以!思大哥,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没关系。你我之间有儿时的一点缘分,也算故交。这种事不适合你来做,不要参与进来了。”
夏灵触电般震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思……大哥……你……你说什么。”
“回去吧,我相信你知道的并不多,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我妈那里我会找个借口,就说是我固执,眼高于顶,如果她打电话给你,你也这样说吧。”
思桀头也不回,急匆匆走出了商场。
梅画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外面,思桀坐上车时,思瑜撅着嘴,对刚才那些衣服恋恋不舍,哭得天昏地暗。
“我的蕾丝,我的雪纺,我的皮草啊……”
梅画开着车,瞥见思桀手里的词选,不解问:“你怎么带着本书?”
思桀被思瑜窘得尴尬,挑了挑眼皮,苦笑道:“我已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