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所有人的中国年都充满了祝福。
年二十九的晚上，省城工作的李铁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回家了。
他提着大包小裹回到了豆芽街。
媳妇又没跟回来。
结婚那年过年，媳妇是跟着一起回来的，可年三十晚上闹了个不愉快。
听老金太太道出了原委，讲得详详细细，说的好像她亲眼所见一般。
三十晚上李铁家一大桌子人正吃着饺子，不知道谁突然提起这茬：“这铁子结婚也快一年了，肚子也不见个动静，咱院前头老陈二小子比铁子结婚晚三月都怀上了，你们这阵线抻得真够长的了。”
李铁媳妇惊讶地抬起头环顾了一桌的人，求救般地望向李铁。
李铁咧着嘴好像抽筋般地提着颧骨，满脸堆笑端起酒杯：“老叔咱不急，不急。”
老叔抬起酒杯碰了一下说：“你不急，你问问你爹急不急？”
李铁和媳妇一齐看向他爹，一脸渴望，希望马上结束这个话题。
李铁他爹也不知道怎么了，半晌没吱声，一桌子人安静了下来，屏息凝视，这才慢悠悠地说上一句：“还是早要的好。”
这是一种表态，还是着急要孙子的意思。
李铁不由得看向媳妇，果不其然媳妇脸都要埋到饭碗里了，一看耳根都红了。
李铁也不知怎么圆场，极其生硬地举起杯，故意提高了声音：“来，咱们走一个。”
晚饭后，李铁想找个机会安慰一下媳妇，不要把刚才的话记在心上。就随着媳妇来到了厨房一起刷起了碗筷，李铁他娘也跟着在厨房收拾着。
李铁故意支开他娘：“娘，今儿这碗我俩刷，你回屋和婶儿他们唠会儿吧。”
他娘说什么都不回屋。
李铁强拉硬拽把她送回了里屋。
李铁的大爷一手上来把李铁脸朝下按在了炕上，拍着他后背笑到：“铁呀，你是咱们老李家的骄傲呀，就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人呀。”
小时候大爷常常这样捉弄李铁，可现在他也是二十好几的汉子了，再做这样亲昵的动作真有些害羞。
可大爷却没有感受到，李铁刚一起身就又被反手擒住。
大爷接着喊：“好小子，咱们爷俩练几道子。”
亲戚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李铁手被背在身后，挣脱不开，只得陪着笑坐在炕沿上。
大娘也接话了：“铁子啊，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就坐着陪大伙儿唠唠嗑。”
亲戚们都跟着附和。
李铁心里想着媳妇一个人刷着三十几个人的碗筷，忙找个借口；“外屋地有点活儿，我收拾完就回来。”
婶子接着说：“有啥活儿，那点玩意儿，等明天整也行。”
大娘一听也说了：“在不，我去给你收拾，你在这唠嗑。”
李铁拗不过，只得陪着唠了起来。
（二）
第二年过年了，李铁媳妇没怀孕。
媳妇也不愿意回婆家过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么一家过一年，今年到自己娘家过年。
李铁有些为难，给老家挂了电话，果然家里炸了营，一顿数落李铁娶了媳妇忘了娘。
李铁同媳妇商量，媳妇委屈得像个泪人一样，也细数了婆家的不是。
左右为难的李铁只得自己回了家。
李铁他娘见儿子回来过年了自然是高兴的，可往身后一瞅没有儿媳妇，又很失望。
李铁他娘白天一整天闷闷不乐，肉照旧烧，酒照旧端。
晚上碗筷儿都收拾好了，说去上趟厕所，一个人站在院外偷偷抹起了眼泪。
正好被老程太太发现了，刨根问底个没完。
老程太太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儿。
一句接一句。
“这什么媳妇，嫁我们老李家就是老李家的人了，过年还不回我们老李家像什么话？”
“这大过年不给老人添堵呢吗？”
“结婚两年了，也不见有个动静，还在这儿作个什么劲儿？”
“叫铁儿给她挂电话，坐明早的车赶紧回来！”
老程太太的话好像发条机，一劲儿上劲儿，压得李铁他娘喘不过气来。
李铁他娘慌着神儿，没了主意。
老程太太这才松了口。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到：“行了，你也别太闹心了，这城里媳妇娶不得呀，就是不好摆楞，今年就这样吧，你让铁儿回去好好说说她，看来年，以观后效！”
李铁他娘的眼泪哭了干，干了哭，脸蛋被风鼓得通红，筋呲呲的疼。
李铁他娘揉干了眼睛回屋一看，李铁他爹两眼通红，正蹲在灶台旁边抽着卷烟。
李铁他娘问：“蹲这儿干啥？咋不回屋呢？”
李铁他爹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抻着脖筋喊到：“李铁子——你给我过来！”
李铁闻声而来，看到一脸悲戚的老娘，又看着蹲在地上的老爹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迟疑着问：“咋了？”
李铁他爹把卷烟扔在地上，起身狠狠地用脚尖蹍着烟头，公鸭嗓子喊着：“铁子，我当初给你起名李铁，就希望你硬气点，结果你连个媳妇你都拿不住。”
李铁他娘一听大惊失色，忙上去捂着他爹的嘴：“白说了，白说了，看里屋人听着。”
他爹甩开捂着嘴的手，接高骂着：“这俩人都不是个儿玩意，大过年的怎么就不回来？你也同意？这么些年我就没听说过谁家儿媳妇过年不回婆家的？我这老脸往哪里搁？”
他娘急得没法儿，回头对李铁说：“你快溜儿回屋，看你二大爷他们听见。”
他爹一听这话，一下子像泄了气的气球又蹲在了地上：“啥怕听见，那在屋里头都说好几轮了，你问他，他们都咋说的？”
李铁铁青着脸，咬紧牙关，杵在那里。
李铁他爹低着头：“这帮老哥，一点儿面儿也不给。但是也怪不着人家搓你脊梁骨，咱们儿子没能耐，连个媳妇都管不住。”
好好的年，就过散了。
（三）
第三年春节，李铁一个人回家过年。
李铁升职了。
豆芽街开始流传李铁准有毛病，不然升了官的男人还会守着个不下蛋的母鸡。
第四年春节，李铁一个人回家过年。
李铁媳妇怀孕了。
第五年春节，李铁一个人回家过年。
豆芽街又流传着八成怀孕的消息是假的，咋生了也不领回来看看？
二姑娘喜欢打听这些鸡零狗碎，总讲给祖母听。
祖父知道了，叹着气：“这帮没事吃饱了撑的就爱嚼舌根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