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暧暧走出诊所,此时天已经黑下来,深秋的夜里已经有了丝丝寒意。
她跳上一辆出租车,报了沈国庆新家的地址。
秦桑见到她,笑着上前来拥抱她,她一把推开,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沈国庆也似乎意识到气氛有些紧张,迎出来时嘴边带着笑意:“怎么了,宝贝女儿,谁欺负你啦,来告诉爸爸。”
沈暧暧走上前去,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沈国庆猝不及防间被击中,脸上立刻出现一个清晰的手指印,鼻血慢慢从鼻腔里往外渗。
“暧暧你干什么?他是你爸爸!”秦桑捂着沈国庆的鼻子,喊叫起来。
“呵,爸爸,你们逼死我妈妈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我爸爸?我今天到这里来,什么也不为,就是要告诉你们,我妈妈受过的苦,我要你们一家一点一点还回来!”
秦权这时听见动静,见到姐姐,欢叫着从卧室里冲出来抱着她的大腿摇了摇:“姐姐,上次答应送我的变形金刚,带来了吗?”
沈暧暧一抬脚,小小的男孩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姐姐坏,权权再也不跟姐姐好了……呜……呜……”
秦桑捂着沈国庆的鼻子,腾不出手来管儿子,眼泪也随着喊声落下来:“沈暧暧你给我滚,永远别再进我的家门!”
沈暧暧一刻也不想多呆,抬脚就往外走。这个别墅小区已经不新了,绿化做得极好,夜里这儿简直像个小树林,郁郁葱葱的树丛底下,有年轻的男女在窃窃私语。
沈暧暧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其实距离母亲去世仅仅相差了72小时,但她的世界,早已颠覆。如果说,失去母亲,是失去了家,那么现在,失去父亲,就像在茫茫的原野上流浪时,天上下起了大雪。
她独自在大雪中行走,目力所及,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目标,亦没有倚靠。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她几乎要落泪了,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是“郑青松”三个字,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他了。
“暧暧,你在哪儿?就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好吗?”
“我在锦寓别墅区,你快来吧。”话里的哭音已经掩饰不住了。
他来得很快,不高不低的声音一边叫着“暧暧”,一边在花园里转悠。沈暧暧循着他的声音跑去,绕过一排肩膀高的树丛,往他的怀里扑去。
不需要言语了,在世界都要抛弃她的时候,至少他还记得。
沈暧暧抱着一杯热牛奶,盘腿坐在郑青松的沙发上,一回来他就钻进书房里忙去了,沈暧暧怕他问到这两天发生的事,她没有准备好再去回忆那些心情,但幸好他什么也没问。
郑青松有一个多小时没有出来,沈暧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让自己沉下心来,但心里空落落的,有一些小时候的片段不断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时候爸爸和妈妈都忙,没有时间管她,爷爷奶奶家住得远,只有外婆带她,外婆开一家小店,卖一些小孩子的零食,还有柴米油盐之类的。早晨开店,柜台旁摆一个煤炉,上面炖一锅茶叶蛋,童年里还记得的味道,就是这茶叶蛋开盖时铺天盖地的香味。
外婆怕她积食,一天只准她吃一个,她便趁外婆不注意时偷偷捞一点酱油汁,小手塞进嘴里吮吸,连这点零食,她也津津有味,能吃上小半天。
有一次一个叔叔走进店里去拿烟,才比煤炉高一点的小女孩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视野,脚下不注意,碰翻了茶叶蛋,一锅子滚烫的酱油汤汁往她的半边身体淋上去,还好那叔叔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开,她穿着塑料凉鞋的小胖脚却没有幸免于难。
酱油汤汁烫开了她的脚皮,有些渗进皮肤里去,医生给她清洗伤口时格外仔细,她哭得一抽一抽,妈妈生怕她留下疤痕,叮嘱医生再清洗仔细一点,但爸爸抱着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心疼地直叫医生快一点。
小时候她差点变坏,十二三岁时,家里条件终于能称作不错,H城中的江景公寓,是当时房价最高的小区,爸爸妈妈能全款买下一个大房子,除了没有时间陪她,其它的一切要求都能被满足。
她常常跟纪艾伦一起出去玩,他们的寄宿小学管理极严,但再严的学校,只要不是铜墙铁壁,就总有漏洞,有个保安收了纪艾伦的烟,答应让他们每周溜出去一次,在那个保安换班之前回来。
他们穿着小学校服,敢去牛排餐厅,小大人一样点最好的西冷,有时候让侍酒师给他们配酒,打车回学校的时候好几次都喝得醉醺醺的。
纪艾伦是纪家这一代唯一的孙子,从小就有当纨绔子弟的潜质,沈暧暧跟他天天混在一起,两个漂亮的娃娃除了吸毒嫖赌之外,什么都敢干。
很快纠结起一帮“兄弟”,在地下网吧,纪艾伦成立了个战队玩游戏,有人跟着他玩,就不用出上网费,沈暧暧对游戏不感兴趣,但她是纪艾伦的铁哥们,就算在一边开着电脑看电视剧,也是要陪他一起。
后来当然是被老师发现,纪泽的秘书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只是带回了家,听说被揍了一顿了事。沈暧暧自从跟纪艾伦做朋友以来,调皮捣蛋常有,但这么出格,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醉醺醺的样子,妈妈气地捞起扫把就往她屁股上抽,爸爸拦住她,说:“这样下去不行,爱琴,我们现在生意已经开始稳定,你回家好好管暧暧吧,她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是我们的希望,我们这么辛苦,反倒把她的教育忽略了,该打的是我们。”
小时候,小时候,多少往事像潮水般向她涌来,爸爸总是不舍得骂她,更没有打过她一下,从小到大,她的心事,总是先跟爸爸说,想到这里,眼泪又不自觉涌上来。
郑青松终于出来,沈暧暧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他俯身轻轻抱着沈暧暧,说:“我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走吧。”
“去哪?”沈暧暧的声音有点沙哑。
“去个能让你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