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刚要张口说什么,也或者她只是张张口,什么也不想说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朝荣春棠走来了。蓓蓓见到有陌生客人来,并不打算逗留,她们之间的对话使水晶消失了留下她的意向,两个人淡淡地道了再见。很快,水晶就后悔让蓓蓓提早走掉了,如果她在的话,对付那个器张上门的“客人”,就别有另一番趣味了。
洪福刚回荣春棠,水晶捉到两人都是闲暇之空,拉住洪福按坐在沙发里,忙不迭的向洪福讲述蓝蓓蓓走后自己的遭遇。
她故作神秘道:“你猜谁来过店里?两个人,一先一后来的!”
洪福笑道:“神秘兮兮的干嘛,难道许成初老婆来过?”
水晶拍手笑:“你真聪明,猜得好……我敢保证那就是他老婆,个子不高,挺胖的……
洪福打断她道:“腰和屁股一样粗,烫卷发,很短的。”
水晶忙道:“对对对,进了店里四处撒目,我问她需要帮忙么?她上下打量我几眼,可能一眼看出我是个本分孩子,没问什么……也没发现可疑人物,转了转化妆品,走了!”
“真没说什么?”
“她当然是想说什么来的,可能是觉得跟我实在没什么可说吧!”
洪福拧眉道:“那另一个呢,是谁?会不会是他妈?”
水晶眨了眨眼睛道:“怎么都被你猜着了?难道你看见了?不可能呀!我想应该就是许老太太,跟他描述的样子相差不多,人很温和,问我这里是不是常来一个姓许的开着车,我当然说不清楚,天天有客人来,很少有谁留下姓名的,她还问我多大了嫁没嫁人,说要给我介绍对旬呢!”
洪福扑吃笑道:“平白出来一个陌生老太太说给你介绍对象,你信么……她是在确认跟他儿子有染的女人是不是眼前这个!”
水晶笑道:“我当然不信,所以她说介绍对象给我的时候,我就对她有防备了。谅她不能把我与他儿子刮上边,像我这么年轻美丽的小仙女怎么可能跟一土豆子有关系呢!哈哈!”说完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洪福也哈哈笑着拧她的脸蛋儿。
水晶道:“不过还好你不在家,否则的话免不了跟其中一个大打出手!”
洪福得意道:“哈哈,谁敢来我这闹事,老的我把她轰出去,小的我打断她的腿……自己老公看不住,来我这撒泼算能耐么?”
水晶摇头不置可否,暗自庆幸姐姐赶巧不在家,就她这脾气,打起来是早晚的事。
许成初回到家,妻子没抓到他的把柄,不好多说什么。许成初听了洪福的劝没再提离婚的事,相安无事。当他到了母亲这里,就是另一番态度了,许母无不担心提醒道:“成初,这女人是不错,看起来很干练的样子,但是她的两个儿子你要三思啊,将来读书成家费用事小,你与他们的关系处理事大,你还有自己的儿子,真要离了,将来在交流供养方面都是问题,你可能将三碗水都端平么?”
许母为了见识一下这个洪福,第一次登门暗访不成,专程由她的荣春棠跟到了菜市场,老人家为了保持体面自然不会对儿子说跟踪的事,儿子聪明,也没有多问。许成初明知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嘴上却不耐烦的说:“妈,你别给我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过了一星期不到,蓓蓓来到荣春棠,春光满面,神采飞扬。洪福问道:“要结婚了怎么的?这么喜相!”
蓓蓓不急不恼,道:“我认识了一个男的,这个真的很好啊!”
洪福取笑道:“不定是哪个倒霉的主儿要遭你毒手了,我真同情他噢!”
蓓蓓笑着反驳道:“洪姐,别那么伤我自尊好不好,咱姐妹儿哪个要是看上了一个男的,那不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是吧?”
洪福道:“别卖关子了,说说吧,谁呀?人怎么样呀?你呀,是该找个人嫁了才好!”
蓓蓓怅然道:“唉,可惜啊,我只是在一家酒吧见过他一面,问了那里的调酒员,知道他常去那里的,叫什么罗义吧,人具体怎么样不知道,长的倒是很帅的!”
洪福道:“酒吧?又是酒吧?你的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呀,难道这是第二个祝小天吗?你可要小心了!”
蓓蓓道:“我当然也想到这层了,可是那人看起来不像祝小天那么不济!”
洪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道:“唉,上回看到沈荷在你那忙来忙去的,人变得活泛多了,也会穿衣打扮了,你教育的挺好啊!”
蓓蓓得意道:“那当然,跟着咱们姐妹儿混的,什么样的不得调教的好模好样的,她以前那些破衣烂衫的,都叫我给扔了,从头到脚我都给换新的,你看现在,哪还找得出当初土到掉渣的影子?”
洪福问道:“昨天不是给你打了电话,怎么没来呢?”
蓓蓓吸了一口烟道:“昨天在小天家住的,孩子发烧不退,我和沈荷还有小天妈轮流看着……过一会儿还得回去,万一孩子再不退烧得去医院,她们娘仨身上没钱。”
洪福骂道:“你真是没心啊,监狱里花着钱,把个祝小天养的白白嫩嫩的,外边还得管着他媳妇他妈他孩子,你是属贱胚子的!”
蓓蓓笑道:“那你说怎么办?小天进去到现在有两年了,我和他妈媳妇孩子这两年感情也有了,孩子病了,我能看得下去么?当初他刚进去那会儿你也看到的,他妈,快六十的老太太了迎着北风扫大街,我有能力帮她们一把,能眼看着么?”
“你早晚也得叫祝小天给吃死,这辈子就是欠他的,当初叫你放手放手,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又怎么着,来不及了!里边的外边的都放不下了!”
蓓蓓有些得意地说:“洪姐,前段时间我去看他了,他在监狱里比我在外都自在,我那些钱没白使,关系没白搞,他真的一点苦也没吃着……以前沈荷去看他,他那些狱友都说他媳妇比我好看,现在他们都说我比他媳妇长的有味道!”
洪福冷笑道:“废话,谁给他往里使劲花钱呢也不说说,要是猪能给我钱让我日子好过,我都说猪比仙女都好看!不是我骂你,你的脑袋都被那祝小天洗了!坏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成好话了!”蓓蓓不理会洪福的数落,只是笑。
洪福又道:“去老头儿那了么?还美呢,你拿他的钱给别的男人花,人家不甩了你才怪……往后别那么傻,两杯酒灌下去啥都敢说,和祝小天那一段能对他老头说么?真是混了你的!”
蓓蓓重新点燃一枝烟道:“我知道的。”话音刚落,包里的手机突突的响起来,电话里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嗯啊了一通,挂了电话。蓓蓓恨恨道:“老东西叫我去他那呢,我得快去,现在饭店收入不好,我得弄点援助!”说罢,匆匆道了再见,风也似的出了门。
蓓蓓风尘仆仆地回到荣春棠,卧进沙发里朝水晶招手要水喝,洪福笑道:“怎么了这是,好像是让人给渚了似的呵呵!”说时递了温热的水给她。只见她头向上一仰,咕嘟一口倒进了嘴里,洪福笑道:“好不容易约了一次会,怎么这样惨,老头儿那里没有纯净水了么?”
蓓蓓含着一口水在口里打了个来回,拍着胸脯道:“不是的,洪姐,你猜我遇到什么事了?”
“这我哪猜去呀,你说说看!”
蓓蓓道:“知道吗……我到他那儿时是晚上,我们刚要那什么的,他突然接到他女儿的电话,说她女儿要来,我骂他,你女儿要来你还叫我来,想整事是怎么的,他说他女儿出差到这儿,想来他那处房子里帮他打扫一下,洗个衣服什么的。”
“要是提早告诉也是好的,他女儿偏在楼下叫他开门,你想我怎么办呀?急中生智,那老头儿把我塞进衣柜里了,我听见他女儿一边叮嘱他照顾自己一边说要给他洗完衣服再走,我在里头急的直冒汗,等她洗完衣服我还不得闷死到里头呀,还好老头儿也想到这点了,忙说没有脏衣服,说时偷偷将一摞脏衣服往衣柜里扔,盖的我全身都是他的脏衣服。我欠了柜子缝往外看了,哟,别说,他女儿长的还真不错,年纪和我差不多,那张脸就像从他老周脸上扒下来似的,哎呀,真是有惊无险呀!”蓓蓓滔滔说完了她的遭遇,松了一口气似的伸伸腰,娴熟的拈起一枝烟点燃。
洪福笑道:“你怎么总是遇上这种事啊,记得那会儿,咱们俩住在一起时候吧,你留小天在家过夜,那老头破天荒的说来看你,就在楼下,等你开门,小天躲不出去了,被我藏在被子底下,那老头儿逮着你在里屋和你调情,小天气得在被子底下狠命的骂妈,险些钻出来冲进里屋去,我好生安慰着,他这才压着怒气捡了衣服悄声的下楼溜了!”
蓓蓓轻叹了一口气说:“要说那时候吧还真挺好的,小天对我是真心的!”
洪福掩笑骂道:“没心呀你,他不对你真心怎么样?他要赌,家里没有钱给他了,就问你要,你不给心里就过不去,美容院里挣的那俩个子儿都给他输光了,他送你到老头那过夜,躲在车里等你一宿,不知情的人还真是挺感动呢,谁的男朋友对女友这样痴情,孰不知,他迎你进了车,先抢过你的包拿你从老头那里得到的钱,他要再没有那点真心对你,他还是人么?也只有你睁着眼装瞎子!”
洪福气至当头,又是本着对妹妹的一颗恨铁不成钢之心,骂完这一习话,她仍是感觉到不太合适,她知道自己的话是伤人自尊心的。蓓蓓被洪福这样揭伤疤也习惯了。起初,听姐姐这样没鼻子带脸的数落,她脸红,心里不好受,可现在再说起,她直当是被人挠了痒痒。
蓓蓓道:“到现在我也是爱着他的,想起当初那会儿美容院里还生炉子,你想我哪会生炉子,脸被熏的跟灶王爷似地,呛的直咳嗽流眼泪,小天来了,拿被子把我裹的严严实实的,蹲下来鼓捣一会儿,那炉子眼见着就红火起来了,就那一刻,我的心就跟着炉火一块暖烘烘的了。到现在,我仍记得他生炉子的程序:放松塔,再放树枝,最上面压上几块大小均等的煤块,从炉底点燃一张纸……
洪福看着蓝蓓蓓,她的神态仿佛再次感受那个寒冬天炉火的温暖。洪福感到一阵心疼。她知道这个妹妹,是真的爱着那个祝小天的,切肤般地爱着。
洪福道:“傻妹妹,还有一年他就出来了吧,你该好好想想你的归宿,一个女人总不能没根似地飘荡一辈子吧!”
蓓蓓道:“恩,就快出来了。他在外边欠的债我基本上都帮他还清了。我的归宿?等他出来以后再说吧!”
洪福担忧地道:“等他出来?你不在他出来之前解决了个人问题,等他出来了,你还能说服自己的心吗……还是想让他抛妻弃女和你过日子?”
蓓蓓皱眉道:“洪姐,别说了,我,我也不知道!”
洪福鲜少见到蓓蓓的无耐,了解她的心苦到了极至,自己却无力安慰,转了话题道:“今年回家过年不呀?老头儿那拿没拿点压岁钱?”
蓓蓓道:“拿了,本来他给的不多,我帮他算了一通往返开销的帐,他倒是给到了我满意的数了。回不回家?这个我还没想好呢!”
洪福道:“你年年回去的,一旦不回去了,你家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还是回吧,别叫他们担心!”
“那你回去么,你可是十三,啊,不对,我看看……你十四年没回家了吧,对,十四年!洪姐,可真有你的呀,今年你回不回?你回去我就回去,你不回的话,我和水晶都在这里陪你过年!”
洪福道:“今年水晶来我这里,是我妈的意思,她是特意叫水晶来我身边,引我回家去的,我得回去。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两个孩子坐船坐车的也不晕了,我们都回!”
“好,那我也回去!”
“说定了!”“说定了!”
回家的路上,洪福的心里有些忐忑。
她翻开手机,那里有她存储的一句话:家乡的季节,总有被预知的欣喜。曾希望某天早晨醒来,可以看到北方的大雪,看到它们以各种形态悠然出没,一场接一场的屯积厚重的生命,成就一个个显著的季节。异常盛大隆重。是属于对积累的暗示,对轮回的提示。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话后面又多出了几句:家乡的雪一直是老样子,只是你十四年未有感知。回去吧,那里的雪等待着你。洪福看完了露出笑意,心想这一定是被水晶那丫头加上的话。撇头看看水晶,正将眼神直直盯向车窗外的风景。洪福明白,也许她什么风景也没有看,只是借观景给自己一个幻想的空间。洪福不忍打扰她。看着妹妹,洪福的思绪突然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洪福,洪福!”
清晨,她听见一群女孩子在斑驳的大门外声声叫唤,仿佛是一串串清亮冗长的鸟啼。穿透寒冷,直迫耳膜。
她围上大红围巾,套上大红手套。镜中的自己于无意中被包裹的一派喜相。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连体袄裤子,纯正的大红,鲜艳夺目。是的,那是小时候。如今,她十三岁。
火炕上,高粱篾儿席子,破损铁盆的炭火,新剪的鞋样儿,旧年的袼褙,母亲的手,剪子漆黑钝重,于一双佝偻的手中翻飞如燕,响亮开阖。一对青蓝色鞋帮儿摊开席子上,齐齐整整。贫穷挤兑出这种娴熟,拮据是贫穷导致的习惯。如果于富有中升华为节俭,才是真正意义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