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长啸，自紫云山传来，天边回荡。
山，环绕着四周，红尘滚不入。
云，遮蔽着天地，俗世透不来。
紫云山，云雾山腰缭绕。溪流潺潺，一声萧响自远处传来。天边不知名处，飞起几只白羽仙鹤，在云间嬉戏着。又有花香醉人，鸟语伴耳，这正是南国一年中春意最浓的时节。
箫声，自哪里传来？不知道。但叶云飞是听着箫声醒来的。
草地很松软，绿意盎然，叶云飞躺在上面，缓缓睁开眼睛。他揉揉眼睛，回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与同村的林思凡打架，二人打着打着，不慎自山上滚落。他本以为此命休矣，不知为何，竟还好端端活在这世间。
林思凡呢？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见四周开阔，虽有白桦树，但也稀疏。远处密集些，箫声正是从密林间传来的。他只记得二人一同从山上滚下来，却不晓得滚下来这是何地了。见四周尽是高耸入云的紫云山，如何上得去？他正感谢着菩萨的慈悲，留了他一条小命，忽地反应过来，莫不是上天叫他死又死不去，活又活不成，在这山谷中孤独终老？
叶云飞仰天长啸：“苍天！你坑我！”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叶云飞虽资质愚钝，但学堂中却也学过些音律。这首曲子乃《蒹葭》，他自然是记得的。
又是何人在弹奏这曲蒹葭？他心中顿生疑惑。只道是，有箫声处必有人，随即迈开步子，向林中走去了。
“唧唧…唧唧……”林中的麻雀实在烦人，叶云飞走着走着，捡起块石头，朝空中扔去，欲将这烦人的鸟儿们驱走，他朝天空喝道：“林思凡欺负我，连你们也欺负我！”
“扑通！”鸟儿见石头飞来，急忙闪躲。不料，鸟儿虽被驱走，石头却落到了不该落的地方。
您定然想，林子大了去，扔哪儿为不该落？您却不知，这一落，可是巧了去了！
叶云飞只道，有箫声之地，必有人在，殊不知，有人之地，必有江湖。
………………
山林深处，虽是春天，却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一说，柳已出叶，却并不茂盛。春，仿佛不曾光顾这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个老人吹着箫，坐与一块巨石上。他望着面前的那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话语中，竟透着不知多少的无奈。
那人，一头红色长发，獠牙利齿，双目血红，实在不能称之为……人。他望着老人，与老人望着他的眼神全然不同。眼神中，怨念之重，可将他面前之人生剥了一般。
他看似晃晃悠悠却无比稳健得飘在空中，负手而立，与巨石上的老人一般高低。
他们二人的道法也是如此，一般高低。
“最近血魔狱的修为又提升了一阶吧。重…教主。”那老人道。他望着那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竟有些温柔，又有些心痛。
这是他，曾经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呀！
此刻，陌生得站在对面，负手而立，冷漠得只做不认识一般。
林中的风，悄悄得起了。春风，暖而不燥。
“拜你所赐，重某的血魔狱修炼得很顺利。”那人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鲜血。
老人自然是懂这弦外之音，血魔狱乃以人的怨念为基奠，怨念越重，对修炼自然有说不出的受用。
而这怨念，正是来自自己。
“重师弟……”
“住口！”那人忽地身子一颤，仿佛提到了让他内心颤动的词，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厉声喝道：“我乃魔窟七十二路之王，你…又算甚麼东西！能够与我称兄道弟！”
二人的对话，被这么一喝，打断，沉默了。风吹动老人的白衣，他将箫放于唇边，手指不断挡住箫眼，曲子便不断自指尖流泻出来，一碧万顷。
呼——风大了些。落叶，纷纷。
细听天地间，弥漫着一股凄凉，肃杀之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
“停……”那人用手拂过脸，抓住头发，向后梳理着。
他忍耐着，这箫声之中流出的爱意，让他心中不停作痛。
琼华，他与琼华本也是如此吧。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所谓…伊人…在水……执子……之手”老人并不理睬，吹着蒹葭，似是走了神，吹到了另一首曲子上。他见那人心中情伤难抑，更加吹得卖力。
“我叫你停！”那人愤怒得抓着头发，又一声咆哮：“我，魔窟七十二路魔主重楼！与你，长生山听雪！”
“与我，长生山听雪。”老人放下箫，平淡着重复这句话，话语中透着不知多少的无奈啊！
紫云山本是一座美丽的山，它的安逸，恬静，千百年来都不曾打破，甚至躲过了千年前那场浩劫。
听雪望着重楼，重楼望着听雪。阳光穿透树林，打在二人身上。
“当你放开她的手，就应该知道，”重楼忽地也变得坦然起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轻吐出的几个字，让老人心里一惊。
“你放开的，是我，与琼华，我们两个人的手。”重楼的话语，与老人一样，凄凉，悲伤。他垂下头，又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目睁睁得望着听雪。
“而我当时只能救一个！”
“但你谁都没有救。”
“我救了你，”
“不，”重楼一字一顿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又是沉默。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让我千百年来背负着内疚，痛苦！重楼心中挣扎着！
“如果你杀了我，可以消除你的怨念，你…愿意吗？”老人颤抖着问道。他抬起手，颤抖的双手。站起身，颤抖的双腿。他的眼睛，嘴唇，呼吸，都在哆嗦着。
“不！”重楼指着听雪的鼻子：“回不去了。”
听雪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中并没什么东西，他从来看不到天空中的东西。
因为，他是仰望着的天空都无法打败，一剑惊风云，笑傲天下的人呀！
但又有什么用？
他仿佛站在山顶，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或许，琼华，我早已经该去见你了吧。老人两泪纵横，他心中永远无法原谅那个瞬间，那么没用的自己。
一千年前，那个无法原谅的瞬间。
冰魄崖头，万物都结成了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中，他们与魔教的大战，已剩下最后一幕。
魔教教主烽火连城的御魂劫已修炼大成，而重楼，听雪，琼华三人，虽道法至高无上，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烽火连城那三掌。
坠崖，三人一起坠崖。坠崖的瞬间，他们相顾一笑。那一抹笑，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笑。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本就是这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
那么美的一抹笑，琼华。
“琼华抓住！”
“不要管我！救重楼！”
琼华纤细白嫩的手掌，自白色的纱袖中伸出，轻轻一推，推开了听雪伸来的手掌。这一推，抗拒了生，投向了死。
听雪与重楼目瞪口呆，望着那远去的身影……
“不要！”
那沉鱼落雁的姿势，自云层，一层一层穿透。逐渐远去，消逝不见了。从风中吹起一条白色丝带，是琼华的束腰。
重楼将束腰抓在手中，望着逐渐被一层一层云层遮挡的琼华：“不！”
沧海，桑田。云舒，云卷。他等了多久，不知。一千年？两千年？直等的，白发三千丈，却不觉，红颜一瞬间。
“来呀！！！！”重楼咆哮着！他面目狰狞着，手中的真气已团聚成一团红色炼火，随时可以爆发出去！
那怒火在他心中，积累了千年之久。终于，一触即发。
而听雪的体内，一招太岳三清风，将体内的真气全部得调集起来！这白桦林中，已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又不久之时，风卷残云，叶落纷纷！
好一阵狂风！
春风已散尽，肃杀天地间！
“砰！”一颗小石头自远处飞来，砸在重楼的背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重楼的内力忽地消散，他的手中，炼火又化作一团真气。他满脸茫然得向后瞧去，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自林中气呼呼得拉开面前阻挡着他的树枝。
“噫？风怎么忽地停了？”叶云飞木讷道：“这春天的风，怎的也如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
“唉？”叶云飞望着重楼与听雪，欢喜道：“这儿还有一个人和一只…长得像人的狗！”
重楼，与听雪，二人默默得对视了一眼。
时间，又静止了一秒。
“唰！”二人已同样快的速度自叶云飞飞过！只见两道人影瞬间便蹿在叶云飞身边。听雪一招擒拿手，不料重楼仿佛早有准备，一根银针飞过，听雪不得不缩回手，刚闪过银针，又一招欲抓去！重楼虽比听雪慢些，但银针这一迟，却也追上听雪的速度，也朝着叶云飞抓了过去！
这些都发生在了一瞬间。
而叶云飞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手已将他牢牢抓住。
谁的手？
“你输了，”重楼提起叶云飞，轻蔑一笑。叶云飞被提在空中，四肢不断扭动，不断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只恶狗！”叶云飞被憋的满脸通红，大叫着。
他心中暗道倒霉，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好容易见到个活人，不料竟要取自己性命。
“狗？”重楼冷冷一笑，张口发出一个“嘶…”的声音。
“重楼教主，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我不希望牵扯到其他人。”听雪眼角的细纹忽地多了几根，眉头微皱着。
二人的长发都已及腰，一个红如血，一个白似雪，在这潇潇的落叶中向后飞扬着。
尘世间，无风无雨，刚好晴天。
“好！”重楼平淡得自口中吐出一个字，将叶云飞向上扔起，叶云飞只觉得自己如飞上云端一般，身边呼呼风声紧贴耳边拂过，再望向地面，已在数十丈高。而重楼与听雪，已厮杀在了一起。
这场面，当真称得上旷世之战。曾经长生山不分伯仲的大弟子听雪与二弟子重楼，如今一个是魔窟七十二路魔物之王，一个是归隐江湖上千年，市井只剩传说的神话人物。他们的招式，身姿，都如此恰到好处，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霎时间，风起云涌！山河永寂！
这一瞬间的精彩，任世间最华丽的语言也无法写出！
“啊！”叶云飞惊叫一声，忽地一个影子自远处飞来，急速掠过叶云飞身边。他定目视去，原来是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鸟儿虽不知名，个头却十分大，白色强壮的双翼煽动着，如一只大雕，嘴巴却又不像只雕。这鸟儿用嘴巴携了叶云飞的腰带，向地面飞去了。
叶云飞直吓得面色苍白不敢言语，那雕携着他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地上。正落于重楼二人身边，那里站着一个女孩，水绿色衣裙，望着二人这场旷世之战，二人散发的内力让她的头发向后飞扬着，而她却一丝一毫也不畏惧。
“雕儿，谢了。”大鸟垂下头来，女孩摸摸大鸟的头，示意做的好。
这边，听雪与重楼大战着，重楼一掌催动一边的几排柳树连根而起，牵动地下的尘泥，铺天盖地直逼听雪而去！听雪一手将山泉瀑布的水揽了过来，与柳树向当！柳树，流水，如此脆弱，在二人的内力之间，纷纷化作粉末，不断向两边飞散出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最终只剩二人双手怼在一起！
听雪扭头望着那女孩，仿佛使劲浑身的力气，大声喊道：“带他走！”
“爷爷！”女孩大喊。这声音在漫天的厮杀中仿佛微不足道，断断续续。
“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
“好！”女孩应了一声，恋恋不舍望着听雪，拍了拍大鸟的头，道：“雕儿，我们走！”说罢拉着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叶云飞跳上了雕背。大鸟长啸一声：“啾！”双翅一扇，二人一鸟已在半空了。
“啾！”这一声，啸动了天地！
重楼扭头视去，轻蔑一笑：“想走？这是当我不存在呢！”身后的披风不知被风吹起，还是被真气震起，无数根银针自披风中朝天空直射过去。
“这是，碧海松涛！”听雪暗叫不妙，施展起遮天蔽日，这树林中的落叶，竟尽数飞起，以更快的速度挡在银针之前。
天边，到底有多远！
银针被树叶这么一挡，纷纷落地，重楼借听雪这遮天蔽日施展的瞬间，仰天大笑！随即，一掌已打在听雪胸前！
听雪为了挡住那银针，自己却毫无防备，重楼这一掌打在胸口，天地为之呜咽！
噼！晴空霹雳！
霹雳过后，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仿佛是开心的。
听雪，口中的鲜血缓缓流出，淅淅沥沥滴在地上。周围，风依然不止。
树欲静，风不止。这一千年的活，他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死，他却知道。一千年的等待，已化作眼睛的几根细纹，如今，细纹也没有了。他躺在地上，重楼这才感觉到，原来这个笑傲天下的人，这个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的人，是一个如此苍老，面黄肌瘦牙齿都不多的憔悴的老头子。
是了，已经一千年了。重楼忽地大哭，又忽地仰天大笑，眼泪流在口中，流过嘴角滴落。
千年，对于复仇者来说，一瞬而已。
“苍天！你不公！”重楼满眼血丝大喊着：“你既然让我失去她，毁灭这天下又如何！”
天下？哈哈！没了她，毁灭天下又如何？
听雪瘦弱得倒下了，骨瘦如柴。
这一片树林，被卷风吹过，如那老人一般，骨瘦如柴，只剩枯枝败叶。
“琼华？”他望着天边的云，云中竟现出她最后那一抹，惊鸿一笑。
好美……………
空中，白雕奋力得飞着，穿透云层。云层本是美丽的，然而叶云飞被吓傻了，紧紧搂着那水绿色衣裙的女孩儿。他所有的安全感，都被他紧紧抱着。
“救命啊！”叶云飞面无血色得大叫着。
她的腰很细，很软，叶云飞却很用力搂着，生怕自这百米高的地方掉下去。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哎！流氓！你别搂我腰啊！”女孩羞红了脸颊，不断拍打着他的手，只当是叶云飞故意占他便宜，又腾不开手，只能作罢。
“哦！”叶云飞赶忙放开，这一放开，只觉得要从这高空掉下去一般，立马又紧紧抓了女孩。
“胸更不许碰啦！！臭流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