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转到西山顶上去了,它把最后的光芒撒向了人间。这时,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把青山的轮廓勾画得清清楚楚。水库的水面,像无数的碎金在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夕阳,它以红彤彤的笑脸,向我们作辉煌的告别。屋顶上,树梢上,田野上……无处不闪现出神奇的色彩。小草弯了腰,花儿点了头,匆忙的行人也都禁不住向那美轮美奂的它看上一眼。
“忠南队长,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歹是(湘西方言,“这是”的意思)摆的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姿势?练撇腿功(湘西土语,练“一”字功)啊。”
显贵在徐宝儿、玉荣的搀扶下,刚从公社卫生院回来。当他们路过忠南队长家门口时,看见他这副摸样,停下来找点乐子。
“练么得功哈。”忠南苦笑了一下说。“汤书记,蔫(你)回来哒。情况乃样(湘西方言,“咋样,怎样”的意思)?”
“没得么得(什么)个卵事儿的,休息两天就好(了)。”显贵故意装出惊讶地表情说。“那蔫(你)不是练功,歹(这)是在搞些么得(什么)名堂哈?。”
忠南队长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给显贵说了一遍。
“哦,原来是歹样(湘西方言,“这样”的意思)的啊。冤枉蔫(你)哒(了)。”显贵表情有点严肃地说。“徐宝儿,蔫替(你去)把忠南队长扶起来哈。”
徐宝儿扶着忠南队长坐下后问:“蔫(你)要去卫生所啵?”
“谢谢徐营长,不用。坐一会儿就好哒。”忠南队长感激地看了一下徐宝儿说。
“蔫(你)莫霸蛮哈。还是替看哈子替(还是去看一下去),心里放心些。”玉浓关心地说。“就蔫(你)一个人在家哈,蔫(你)家玉珍呢?”
“不晓等搞么得替哒(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忠南队长接着说。“完(我)一早就替(去)大队部了。”
“忠南队长,蔫(你)对‘满姑家的猪崽案’是乃们(怎么)想的哈?”显贵问道。
“汤书记,蔫(你)看乃们(怎么)定性?”忠南队长问显贵说。
“不就是死了一个猪崽嘛。”显贵这次还真的是吃惊,看着忠南队长说。“定性?乃们(怎么)个定性化?蔫港(湘西方言,“”的意思)哈蔫(你)的想法。”
“这件事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忠南队长说。
“乃们(怎么)个大法,乃们(怎么)个小法。”显贵说。“港出来听哈子。”
“把事儿做大的话,完(我)们就可以不管。直接给公安局报案,由公安局去搞,完(我)们图个清闲。”忠南队长说。
“做大总得有个上纲上线的事儿嘛。”显贵书记说。“公安局不可能随便来插手吧。”
“完(我)想了一哈的,定性为‘破坏什么什么主义建设’,是完全可以挂靠上去的。”
显贵听了,心里“咯噔”地猛地惊秫了一下。心想:忠南,你他妈的也太阴损了。这样的招你都想得出,也敢去想!他从内心深处改变了对忠南队长的看法……但他瞬间恢复平静,极力装着没事的表情。
“继续港(讲)。”
“把事情做小的话,完(我)们不仅要做好满姑的工作,还要担一定的风险。”忠南队长说。
“乃们港(怎么讲)?”显贵越听越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把事情做小的话,完(我)们可以把生产队的猪崽给满姑一头,问题不就立刻解决了哈。”忠南队长说。
“蔫港完(你说我)们要担一定的风险,歹个话乃们港(这个话怎么说)?”
此时,显贵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和忠南队长从小一起玩,一起长大,一起共事快七年了。此刻,显贵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眼前这个人真是太工于心计了。
“汤书记,蔫(你)想啊。如果完(我)们为了息事宁人,拿生产队的一头猪崽赔给满姑的话,社员群众们乃们(怎么)看完(我)们。”忠南队长接着说。“他们会不会替(去)公社告状?”
“蔫(你)认为呢?”显贵继续追问道。
“完(我)认为给公社办公室打个电话,把这个(湘西土语,这里是“这件”的意思)事直接告诉他们,由他们来定夺。”忠南队长继续说。
“蔫(你)觉得合适吗?”显贵问道。
“好像都不行哈。”忠南队长想了想说。
“乃里(湘西方言,“哪里”的意思)不行?完觉得蔫(你)早有主意了哈。”
“是谁都还不知道的哈。”忠南队长说。
“歹个(这个)不是主要的。”显贵说,“主要的是,蔫(你)先把方案拿出来,今晚些格儿(湘西方言,“今晚”的意思)蔫(你)们开会时,才不至于处在被动局面。”
“汤书记,那蔫(你)觉得乃个(哪个)好些?”忠南队长问道。
“乃种(湘西方言,“哪种”的意思)办法都不行。晓等乃们的啵(知道怎么回事不)?”
“不晓等(不知道)。”
“那蔫就听完给蔫港哈子(那你就听我给你说一下子)。”
忠南队长点点头说:“嗯。”
“先说蔫港(你说)的第一种办法,绝不可以。满姑能代表一级组织么?”
“不可能的。”
“那既然不可能,乃们(怎么)能说打死猪崽的乃(那)个人是‘破坏什么什么主义’呢?蔫(你)不觉得太牵强附会了啵。”显贵说。
忠南队长心想,显贵这狗日的,政策水平就是高,自己怎么就没想都到呢。满姑家的猪崽,纯属于私人的,又不是集体的,拿顶帽子还真难扣上。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说:“是啊,完乃们(我怎么)就没想都呢。”
“第二套办法更不行。”显贵说。
“乃们(怎么)的。”忠南队长说。
“还乃们(怎么)的哈。蔫(你)不想哈子,拿生产队的集体财产给私人赔,天底下有歹(这)样的事儿吗?”显贵看着忠南队长问。
“蔫(你)既然晓等(知道)没有,乃们(怎么)去想歹(这)个事儿呢。”显贵说。“那不是‘拿空罐子做枕头——空想’吗?”
“是的。”忠南队长低下头说。
“再说,即使社员群众理解完(我)们,同意完(我)们乃么(这么)做,蔫(你)想后果了没?今后,谁都可以背地里做错事、做坏事,反正有公家(湘西方言,“集体”的意思)给他们买单,那将会出现乃们(怎样)的局面?”显贵入木三分地、耐心地给忠南队长讲为什么不行的道理。“蔫(你)想过没有?”
“汤书记,那今晚些格儿(今晚)的群众会,要不要开?”忠南队长问道。
“开,必须开,必须认真地开!”显贵肯定地说。“今晚些格儿蔫(你)要把乃(那)个人给我找出来。其他的,完(我)就不港(讲)了。”
“嗯。”忠南队长点点头说。
显贵临走时,叮嘱忠南队长说:“注意方式方法。本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的组织原则替开好歹(这)个会。”
残阳的血色已经褪去,天地相接处,是那千丝万缕的炊烟。
这炊烟,是壮观的,也是通人性的。它是孵化乡下女人的梦,是放飞乡下汉子的鼾声,是乡下孩子嘴角边的童谣,也是慈母盼儿女回家的真情。看那一缕缕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冒出,蒙蒙雾霭,直冲霄汉。淡淡的烟,凝聚了农村人的魂魄,它把农村人的心愿画上了苍穹。
“书记,完(我)想给蔫港(我想给你说你)个事儿。”加工厂厂长许运民早早地坐在显贵的大门口,等着显贵。
“么得(什么)事儿,蔫港哈(你说啊)。”显贵对运民说。“加工厂不忙吗?”
“好忙的。至少还有20多包米没打完,完(我)没得心思打了,所以就来等蔫(你)。”运民毕恭毕敬地说。
“乃们(怎么)不打了哈?蔫歹个(你这个)傻孩子。”显贵说。“早点打完了早点休息哈。”
“完(我)是歹么(湘西方言,“这么”的意思)想的,么得(什么)事儿都没得书记的事儿大。”运民说。
“么得事儿哈?”
“婶子,蔫老人嘎(您老人家)回屋里替(去)。”运民说。
“看蔫(你)歹个(这个)背时孩子,么得(什么)话婶子(怎么)不能听哈。哈……哈……哈……”玉浓笑起来,故意站着不走。
“孩子她妈,孩子不让蔫(你)听,肯定有孩子的道理哈。别凑热闹哒,好啵?”显贵朝玉浓呶呶嘴说。
玉浓走后,运民把在加工厂听到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显贵。
“好孩子,叔没白疼蔫。好样的。”显贵拍拍运民的肩膀说。“歹个话,千万不要给任何人港(讲),更别让蔫(你)婶子和梦华晓等(知道)。蔫晓等了啵(你晓得了吧)。”
“完晓等哒(我知道了)。”运民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
显贵确实内心强大,典型的沉稳男人。真的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硬角色。
只见他嘱咐完运民,朝运民递了个眼色,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手撑着腰,一手拄着拐杖,回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