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线逐渐减弱,空气中不时夹带丝丝凉风。平常这个时候,那些穿着背心,或打着赤膊的男人们,生怕迟到半步,早早地来到马桑树下,相互八卦一番。当然,这里更是那些全身除了裤衩都裸露在外的,浑身光溜溜的,像一条条泥鳅似的男孩子们的乐园。可是,今天大家都像着了魔似的,一个个呆在家里,就是不出来。这样闷热的天气,这样如临大敌的氛围,直教人窒息。
“吶儿……吶儿……吶儿……”,“吶儿……吶儿……吶儿……”。
满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高声地唤着那只丢失的小猪崽。她和玉田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累得汗流浃背,声音也喊哑了,就是不见那头小猪崽的踪影。
“孩子他爹,完们(湘西方言,“我们”的意思)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马桑树下歇一哈儿替(去)!”
满姑实在是走不动了,张着嘴喘不过气来。
“嗯……,好……吧……”
玉田也又饥又累,再也无力搞他的京腔表演了。
两人懒洋洋地,相互搀扶着走下山坡,来到马桑树下。
马桑树下悄无声息,不见一个人影。满姑想,今天怎么搞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大家都干什么去了呢。
“孩子他爹,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港(湘西方言,“讲,说”的意思)哈子,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搞的,没得一个鬼脑壳来歇凉哈。”满姑纳闷了,忍不住问玉田。毕竟是女人家喔,心细。
“蔫(你)也不想一哈子。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大家都忙着干自嘎儿(湘西方言,“自己”的意思)家的事儿哈。”
“不对头。蔫(你)想哈子,今格儿连溜达鬼和喜二佬这对活宝都没来,完(我)感觉出了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事儿了。”满姑总觉得今天有点异常。
“是不是狗日的显贵乃个(那个)事儿?”
“完(我)‘呸’!孩子他爹,人嘎(湘西方言,“人家”的意思)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港,完(我)管不了,完(我)们要管住自格儿(湘西方言,“自己”的意思)的嘴。人嘎港人嘎的(人家讲人家的),完格儿(我们自己)只听,莫惹些祸索(湘西方言,“灾祸,麻烦”的意思)。”满姑对玉田说。
“嗯。”雨天点点头。
“快点儿‘呸’三哈(三下)!”满姑说。“听见没!”
“呸,呸,呸!”玉田听话地呸了三声。
一阵微风从土台子方向扑面吹来,顿感凉爽极了。他们准备还休息一会儿后,再去寻找小猪崽。
“孩子他爹,蔫(你)闻到么得(什么)味道没?”
忽然,满姑屁股底下像安了弹簧似的,从地上“噌”地跳了起来。
“么得(什么)味道?完(我)没注意。”玉田说。
“不是完港蔫哈(不是我讲你啊),么得(什么)事儿蔫(你)都不放在心上,歹么(湘西方言,“这么”的意思)搞下替,乃们下场(湘西土语,怎么得了)。”满姑教训玉田说。
玉田站起来,仔细地嗅了嗅说:“老婆子,还真的有乃们(那么)一股怪味道噢。”
玉田说完,顺着那股怪味找了过去。
“老婆子,蔫(你)来看一哈,歹个(这个)是不是完(我)家的那头小猪崽。”玉田站在土台子上惊呼道。
满姑闻声跑了过去。仔细一看,正是她家失踪的那头小猪崽,躺在土台子上,头部的血都晒干了。只见她悲从中来,整个身子站立不稳,眼一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玉田见状,立马一手搂住满姑,一手掐住她的人中喊道;“老婆子,老婆子……”
过了一会儿,要强且爱面子的满姑,推了推玉田的手说:“蔫喊的格么得死场(湘西土语,你喊什么),怕人嘎不晓等(湘西方言,“知道‘晓得”的意思)哈。”
“不是完港(我说)你哈,蔫歹个(你这个)婆娘就是太要强了哈”玉田心疼地说。
满姑白了白玉田一眼,看看已经断了气的小猪崽,心里那个疼啊,难以形容。
“老婆子,完(我)们回替吧。”玉田怕满姑气坏了身子。
“回替(去)?亏蔫(你)还是一个男子汉!”满姑悲伤的脸平添了几分怒气。
“不回替(去),又能乃么(怎么)样嘛。”
“没得过MB用的男人。老娘的小猪崽平白无故地死了,难道不替(去)讨个说法?”
“找乃个(哪个)讨说法哈。”
“先骂,再找忠南哥,然后找大队干部替(去)!”满姑满腹怒气地说。“连MB都不如的软弱男人。给老娘滚回替(去)!”
“完又没港不陪蔫替(我又没说不陪你去),蔫起乃们子火(湘西土语,你生什么气)。”玉田无法平息满姑心中的怒气,被满姑骂得左右不是。
“让蔫回替就回替(让你回去就回去),莫道(在)歹呵儿(湘西方言,“这儿,这里”的意思)啰里啰嗦()。”
“老子不陪蔫(你)玩了!蔫(你)爱乃们(怎么)搞就替(去)乃们(怎么)搞。管老子的屁事儿!”
说完,玉田赌气地回家去了。
“是乃个(哪个)砍千刀刀儿的短命鬼、化生子,把完(我)家的猪崽打死了的。”满姑开骂了。“完(我)家的小猪儿,是啃他妈的B哒,还是啃他姐姐妹妹的MB哒,歹们(这么)下得了毒手。”
“男的打的,开蜡烛花。”满姑骂人的话,还是很有一套的。“女的打的,替咔儿死(生孩子死)。”
满姑坐在土台子上,一个人指手画脚地骂着。
她坐着骂,跳起来骂……
她跳起来骂,坐着骂。就这样反反复复地,骂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所有骂人的话,居然没一句是重复的。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满姑,蔫(你)在干嘛呢?”
忠南队长从大队部回来,看见满姑在土台子上,一把鼻涕,一口唾沫地骂着,走过去问道。
“忠南哥,蔫(你)来看一哈。”满姑指着小猪崽,对忠南队长说。“不晓等(晓得)是乃个(哪个)炮打的,把完(我)的小猪崽活活地给打死哒。”
“歹(这)是乃个(哪个)干的。”忠南队长看了看小猪崽,气愤地说。“心也太狠毒了哈。”
看见忠南队长回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马桑树下。
“立云,蔫(你)去通知一哈(一下),各家各户来一个代表,七(湘西方言。“吃”的意思)夜饭(湘西方言,“晚饭”的意思)哒到歹儿(这个)开会。查一哈歹个(这个)事儿。”忠南队长对生产队会计说。
“好!”
立云立即转身,前往各家各户通知开会。
“满姑,蔫(你)莫骂人哒,晚上开会专门儿查歹个(这个)事儿。”忠南队长对满姑说。“蔫(你)也回替(去)弄夜饭替(去)。”
满姑说:“忠南哥,完(我)信蔫(你)。”
满姑走后,忠南队长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清楚得很,晚上开会也是白开。不仅什么结果都没有,还要搭上睡觉时间。但是,这会不开也不行啊,先不说自己已经让会计去各家各户通知开会了,再者,不开的话,给满姑家,给大队也没法交待啊。他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门口。
他只顾想着心里的事儿,没有往地上看。当他迈进门槛时,一脚踩在了儿子的滚珠木板车上,想抽回脚都来不及了。只见他整个身子,随着踩在滚珠车的那只脚向前一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瘫软了下去,在门槛上摆了个“一”字造型。不用说,这个“一”字造型来得很不轻松。只见一只衣袖被裂了破口的门槛撕了一道大口子,左边脸上贴着地面沾满灰尘。
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应该没有人在旁边。于是,他咬着牙,想自己扶着两边的门柱站起来。可是,没料到,他不仅崴伤了双脚,连胯骨也给弄伤了,一动才知道钻心的痛。看来,没有人过来帮助,这会儿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无奈,他只能“哭脸把做笑脸待”。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只专想怎样处理“满姑家的死猪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