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不喜欢事事向谁交代,父亲也好,大哥也好,都不喜欢。但是现在的事确实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给他哥说出个中由来,他不会放心的。
所以,最后秦艽还是对着营内说了句:“哥,我进来了。”
秦艽进了营帐,环视了一下果然没看见人,又走到屏风后面,看着他哥正拿着地形图在研究,估计刚才就知晓他在外面了。
秦砚没看他,似笑非笑的道:“仔细一看,你执笔绘画功力提升不少,想前年你送父亲的那副贺岁图,也没有这副地图好看呐。”
秦艽没有说什么,虽然他哥是名武将,但同样也是文武兼备的,况且,他也不能说,那副贺岁图,他用的心还没有画这副地图的十分之一。
“啊,我长话短说,现在困的不行了。”秦艽打了个呵欠,还撑了撑腰,又恢复懒散的感觉说:
“蒺藜在日前送过信函到将军府来,当然信函是给我的,她想踏平有娀而我们也想攻克有娀,就正好不谋而合了。我跟她回信我也要来大漠,她便亲自把地图送来了。”秦艽又打了个呵欠说:“好了,就这些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秦艽说完就准备走了,秦砚倒没阻止,侧卧着保持着看他说话的神情。秦艽刚走到屏风外面又说了句:“对了,她让我提醒你,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午时安静的过摩天岭。”说完便大步出了营帐。
站在楚都和南越的角度,联手攻克有娀的胜算比较大,尤其过了七年后格局有所变化,有娀在世人眼里不再如海上仙山空中琼阁遥不可及。但是,有一个有娀遗弃的公主的一臂之力,胜算大大提高,没有理由拒绝。
反观茅草屋内的二人,蒺藜一边拾掇着今年刚采摘下来的樱花花瓣,等着青鸽一起沐浴,二人之间不似主仆,所以没有在意一些俗世的规矩。
青鸽一推门便看见蒺藜拾掇着花瓣出神,“小姐,你怎么又没先下浴,还把外衣脱了,仔细着凉。”青鸽一边无奈的说,一边为蒺藜宽衣。
蒺藜下水后笑着说了句:“无妨的,习惯了。”
青鸽闻言只能叹气,也下了水。
浴间不大,格子窗上都蒸腾起雾气,偶尔听见水淋上肌肤的哗哗声。
青鸽:“公子那里没有出纰漏,朱雀也没被公子识破。”蒺藜独自下山之前便安排了人在摩天岭假扮她。
蒺藜:“那就好,明早我们就回去,让阴阳蝶通知朱雀,破晓时回魁星阁。”
青鸽:“没问题。”
魁星阁是蒺藜暗里的一把刀,虽不是有意专门建立的,却也算是她这些年筹划布局的一个顺势形成的结果。
阁中主力是幼时刀口之下结交的挚友和伙伴,却也是七年前在她被废弃之时依然跟随的手下。
其余的人多是经年被命运颠沛流离的亡命人而已,只是被蒺藜再次赐命和赐名后收为己用。
魁星阁,是以星宿为名冠运势的剑阁,是蒺藜在阁内人达到数目后命名的阁名。
赐名以十二宿和十八宿为主。
十二宿四支,一支八人,每人管理手下七宿。
东方青龙: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
北方玄武:斗宿,牛宿,女宿,虚宿,危宿,室宿,壁宿。
西方白虎:奎宿,娄宿,胃宿,昴宿,毕宿,觜宿,参宿。
南方朱雀: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此外,青鸽是阁内管十八宿的人,手下按星宿命名,共分为四支,一支八人: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箕水豹,尾火虎,房日兔,心月狐;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轸水蚓,翼火蛇,星日马,张月鹿;
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毕月乌,觜火猴,昂日鸡,危月燕;
斗木豸,牛金牛,女土蝠,参水猿,室火猪,虚日鼠,壁水蝓。
值得一提的是毕月乌和昴日鸡是阁中众知的“双生子”,双生子并不是指他们是双生兄弟,而是两人出双成对,像双生子一样。
原本毕月乌是属于斗木豸那一支的,蒺藜被昴日鸡死缠着把毕月乌调了过去。
十二宿和十八宿统称二十八星宿,而在十八星宿和十二星宿以外的人按各自的命格赐命,单赐一个字。
这些人遍布三国,扮演着或大或小的角色,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的心都归属于一个地方——魁星阁。
破晓时分,蒺藜和青鸽便回到了摩天岭。
蒺藜从崖壁翻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朱雀已经回了魁星阁,想来自己的离开,并未被自己的哥哥歌鸲发现。
“小姐,我把早饭端来了,先趁热吃了吧。”青鸽从外面推门进来,把端来的早点放在了桌上。
蒺藜看了看,还是她爱吃的银耳粥,便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饭后,蒺藜打算直接去找歌鸲,她和秦砚约定的今日午时让他们过摩天岭,她需要在午时之前把事情安排好。
“青鸽,我去找我哥,你去通知青龙,让东方七宿把楚都军队从尘龙卷顺利的引出去,与南越军队呼应。”蒺藜在妆奁前一边整理发饰,一边对青鸽吩咐道。
青鸽正在一旁换掉朱雀睡了一晚上并且没整理的被子,一边心里抱怨着朱雀永远改不了她懒得晒蛇吃的习惯,一边抽时间往蒺藜那个方向答了一声好。
“十八星宿到位没?”蒺藜又问了一句。
“除了毕月乌在楚都走不了,其他人在前几日联系上的现在都在摩天岭了,随时候命。”青鸽拿着刚换下来的棉被放在一边,准备再换上新的。
蒺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心画了一枝墨梅,红润的双唇衬的梅有些妖艳了,看着这样的自己,仿若这些年经历的在铜镜里都能看见。
蒺藜把铜镜往上翻了翻,倩容便从镜子里消失了,窗外远处高耸的雪山映在了镜面。
蒺藜:“让毕月乌留在楚都吧,二十七个人足够了。”说完,蒺藜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空留青鸽一个人默默的铺床。
初夏天气爽朗,晨光熹微,阳光细撒向摩天岭,不毒辣,暖洋洋的,给一座雪山带走一层水汽。蒺藜没有往歌鸲的屋子走去,她哥哥现在会出现的地方是摩崖碑。
在摩天岭生活的百姓死后都葬在一个地方,他们平时住的算在半山腰,而灵柩都安置在山顶,将他们的灵魂留在最高的地方,这也是雪山的一种惯有的习俗吧。
那一带被人们称为摩崖碑,歌鸲会在那里,不仅仅因为他是驻守在这里的将领,还因为,那里葬着他和蒺藜的娘亲,虽然那一抔黄土下的只是骨灰。
蒺藜提着盒子寻过去的时候,歌鸲披了件大氅跪在碑前,腰间的带钩上都有层水雾,雪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烬,想来夜风吹走了许多,也不知是跪了多久了。
蒺藜在他旁边也跪了下去,将盒子里的香烛纸拿了出来,一边点一边说:“哥哥早!”
歌鸲跪在一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仿佛才活了过来似的,也回了句:“早。”
歌鸲刚转过身来,就看见蒺藜着了一件淡薄的衣裳,说:“藜儿,你怎么这么早来了,仔细着身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蒺藜身上。
“哥哥不是来的更早么,妹妹迟来,倒更羞愧了。”蒺藜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
“女人不比男人,娘亲也不会在意这些的。”歌鸲也拿起了盒子里的纸钱,看着被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再化为灰烬。
“娘亲会在意的,她还会怪我,当年若不是我失手害了楚都太子的命,哥哥不会失去皇子身份,不会沦为这雪地远关的驻将,娘亲也不会走。”蒺藜声线沙哑,眼睑凝着泪水,悬而未滴。
歌鸲侧过身拭去蒺藜眼角的泪珠,说:“藜儿,哥哥说过,你不在了,哥哥绝不独活,娘亲让我好好照顾你,她也不会怪你。”
蒺藜调整了下呼吸,说:“哥哥现在应该不奇怪当年楚都太子楚衍之会死了吧?”
歌鸲转过身沉默了,继续焚烧着纸钱。歌鸲比蒺藜年长四岁,当年也不过十一岁而已,事发时无能为力,最后更多的也是想护着妹妹,只能说,用自己娘亲的命以及一族的废弃流放换来了有娀和楚都一时的和平。
良久,香烛上的火光都快被阳光穿透时,歌鸲才说:“对于那时的我们,不过是他们使的一计借刀杀人的棋子和牺牲品吧。楚都帝都内部的争权夺利,加上有娀皇后的推波助澜,不过是正好迎合了父亲想打破三国平衡的野心。楚衍之本身在丧母后就只能做一具行走的傀儡,所以……不是你失手杀了他,而是他们正好挑了你来动手,说到底,冥冥中自有掌控,操纵人如提线木偶,黑暗的背后,都是命运看不见的手。”
蒺藜第一次和歌鸲一起坦然的说出七年前的事,自从流放至摩天岭,即使娘亲离开也没有提过。可惜,她不能坦诚,那是她主动动的手,并非意外。
蒺藜放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父皇宴请三国贵族的那个夏天。有娀皇城里热闹非凡,父皇三十大寿加上皇后终于诞下麟儿喜上加喜,便宴请三国,秦艽也有幸随他父亲去了一遭。
那是秦艽第一次见到蒺藜,带着七岁女孩不该有的鬼魅吸引着他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