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温柔的手,像微风吹过麦田、像月亮啃食耳朵、像白马踏过梦境、像繁星坠落天际,那些在光阴似箭中依旧止步的故事,永远停留在柔软的心房里,它们从未消逝也从未离去。
伊璃没有想到易锡真的是个非常霸道的人。从此后每天叫醒伊璃的不再是闹钟,而是门铃,易锡一大早就会买好早餐来她家敲门,然后亲眼看着她吃完早点,喝一杯热水,再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一起去学校。放学的时候,易锡会先送伊璃回家,为她做好饭菜,他再匆忙赶回自己家吃饭,易锡知道如果他不监视的话,她一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学校许多人看在眼里开始议论纷纷,认为他们两是在同居,虽说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可毕竟还在上学又加上临近高考,因此不由得引起一片唏嘘。在流言蜚语中伊璃无数次对易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对他再这样亲力亲为,可偏偏易锡固执的很。她几次不肯再坐他的车和他一起上下学,他就作势要把她扛上车,这样拉拉扯扯一来二回被路过的同学看到又惹起一阵阵异样的目光,最后她干脆也就放弃抵抗了。不得不说,在易锡每天细心的调理和监督下,她的胃痛虽然没有根除但还真的缓解了些。
这天夜晚,伊璃把盘子里最后一块鱼肉吞进肚子里,满意地说“易大师,没想到你除了画画厉害,做饭也这么好吃。”
“你还真是好养活,一餐吃一个菜就够了。”易锡常常嘲笑伊璃有一个鸡胃,喝水都能饱。
“好啦,你也看到我吃完了,你快回家吃饭吧。”伊璃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横躺在了沙发上,对着易锡挥了挥手“记得把门关上。”
易锡眉头一皱,果然,这个女人每次吃饱后就要下逐客令了。
易锡突然狡黠的一笑,挨着伊璃的头也坐在了沙发上,他的大腿紧挨着她的脑袋,那样子像极了她靠在他的腿上一般。易锡突然望着伊璃的眼神专注而又深情,琉璃一般的眸子氤氲着浓浓的情感,他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我今天才发现,你躺着的姿势挺销魂的。”易锡独特的气息浅浅拂过伊璃的耳垂周围,这暧昧的气氛让她的脸瞬间红了,她立马像小鸟受惊一般“腾”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易锡奸计得逞般一脸坏笑,他就是喜欢看她受惊时小女人的样子,所以故意捉弄她。
“要死啊!”伊璃抄起沙发上的枕头往易锡脸上砸。
“野蛮。”他迅速用手臂挡住脸。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他们两双双回头。
安禹哲正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上闹成一团的伊璃和易锡,幽幽的白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上去有些震惊、愤怒和失魂落魄。伊璃整个人愣住,她的手里还举着正准备砸向易锡的枕头,她望向安禹哲冒着火光的眼睛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在伊璃愕然失色地惊视下,安禹哲的目光冰如零点,脸部侧面线紧绷的如同冰雕。
许久才开口“这就是你执意要分手的原因?”
“原来你真的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伊璃了,我还傻傻的以为你只是暂时心情不好,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变回以前的你,我真的太天真了!”安禹哲一脸绝望,尽于暴戾,望着她的眼神从愤怒到冷漠的如同寒光利刃,这是在他脸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她的胸口。
安禹哲,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我确实变不回以前的我了。我没办法心无顾虑的和你相处,可是我爱你,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伊璃咬唇,一言不发,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安禹哲。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她觉得阻挡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阴阳两世。伊璃的长发如同散落的瀑布垂落在两肩,遮住了她含泪的双眸,只能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肩膀,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和哀伤。
安禹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想要开口的责难通通咽回了喉咙“小璃,只要你快乐,一切的痛苦就由我来承受。”话一说完他把手中的日记本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转身就走。
易锡赶紧跟了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安禹哲,你没看到她在难过吗?如果现在走了你就不是男人!”
安禹哲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一颤,脑海里浮现出伊璃云遮雾绕一般的眸子里浓浓的哀伤,还有她痛苦地呐喊。
——这种呆在你身边每天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累了
心头强烈的痛楚让安禹哲只想快点离开,他没有因为易锡的话回头,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消失在空荡的走廊尽头。
伊璃看着手中安禹哲留下的日记本失了神。在高一那年,她曾经和他约定,如果有一天彼此吵架分手,他们就交换日记,让双方都能了解彼此内心的想法,也许有些误会就能解开。原本安禹哲今天放下自尊再次来找伊璃,是想履行当年的承诺,期待可以用这本日记改善他们目前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却撞到了伊璃和易锡正亲热地嬉戏打闹这让他痛心疾首的一幕。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三年多的感情结束了,她会和自己一样难受;他一直以为她和易锡每天成双成对出入都只是巧合;他一直以为学校的那些流言蜚语都不是事实……可是他错了!这半年来和自己相处时伊璃总是一副忧伤难过的样子,安禹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别人面前她竟然可以如此轻松愉快,他希望她快乐,即使这快乐再也不是因为自己。
伊璃蜷缩着身子,幽幽白色的灯光照射着陈旧的日记本,她几度想伸手打开它,可这泛黄的封面却似乎有千斤重。一双大手在她犹豫之时迅速的替她翻开了日记,她诧异抬头,望向易锡密无情绪的眼瞳。
他们之间没有语言,伊璃却似乎读懂了易锡的眼神,他是在给犹豫不决的自己做了决定。
伊璃低头看着日记本上安禹哲行云流水的字迹,认真地阅读着。一片模糊的疼痛,还有那些模糊的时光,闪烁在他白纸黑字的日记之上,恍若泪光。
2005/1/8小璃说如果我和她分手就互相交换日记,我们怎么会分手呢?不过,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的话,那我现在写的东西不是至关重要吗?那我可得好好写。嗯,小璃,如果你看到我的日记本也就代表我们现在关系很不好是吧,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你就大人大量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原谅我吧!
黑色的文字镶嵌在泛黄陈旧的纸张里,记忆好似海浪一样波涛汹涌一发不可收拾。仅仅看完第一篇,伊璃就没有勇气再看下去,眼泪,像蓄积已久的泪泉,奔涌而出。
伊璃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必须要离开安禹哲。告诫自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答应自己不再想不再念不再看不再怨,却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食言。可是说到底是忘却或是铭记,终归不是她能掌控的事情。总是以一副云淡风轻意气风发的模样示人,可是一直没有人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比如故作坚强地笑着对每个人说“我还好”,再比如对他念念不忘的偏执和倔强。
而此时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下定的决心瞬间坍塌。伊璃只觉得心头被重锤狠狠地敲打,一阵钝痛,捧住日记本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她势不可挡的眼泪打湿了他写的日记,很快,纸上留下了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和模糊不清的字迹。
“去找他吧,不要有遗憾。”
易锡的话将伊璃从悲伤中拉回现实,她迅速抹掉眼泪,起身往门外跑。
“谢谢你,易锡!”
伊璃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声音还带着哽咽,话一说完,像一阵风似得离开了。
是的,此刻她是多么想一头扎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熟悉味道,告诉他这些天来的委屈,以及,告诉他,她很想他。
易锡望着伊璃离去的背影失了神,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关了灯,锁上门,一切都弄完后走到楼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他抬头,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晦涩的压抑着。一个人穿行在城市夜幕的街头,看着两旁路灯的灯光把自己孤独的影子与马路一起向前延伸,闪闪灭灭的光在他湿润的眼角里变成了星星。
月光下落,地上的剪影略显斑驳。柔弱的月光与灯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透过夜间的缝隙,在安宅花园里投下许多“星星”。晚风吹动着树叶,月光拉长着坐在花园长廊上一对男女的身影。穿着白色衬衣的英俊少年坐在石板凳上,他的头正靠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细瓷般的脖颈处,他那漂亮的手正紧紧握住那少女单薄的双肩。伊璃站在铁栏杆外,隔着宽大的间距望过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细碎的月光洒在这对璧人的身上,这情景竟是如此的唯美动人。
整个夜空如一墨盘,空中有一层淡淡的云,使原本就不明亮的夜空更添迷蒙。伊璃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一座雕塑,可他们并没有发现她,冷风拂过,她的面色映衬着月色越发惨白。
一点点微薄的凉意,从地表渗出,转瞬就漫过了脚踝。像平静海面被清风吹皱,刻骨铭心的某种情绪跟随血液流向全身。
伊璃转身,她的脚步是那样缓慢,仿佛是在期待安禹哲发现自己来过。可尽管走的再慢,她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入她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伊璃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双膝间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很小,淹没在树叶因风的沙沙作响中。
你是不是可以听见呢?听见我在心里向你呐喊,请求你留下我
听见我在心里卑微的对你说我依然爱着你,请求你别放弃我
这一切能怪谁呢?是我自己亲手把你推到别人的身边
可是如果没有你,那么我呢?这样的我该去哪里?
安禹哲抬起头,全身沐浴在月光下,好看的脸部轮廓好似镀了一层细薄的金粉。扶着米岑双肩的手无力地滑落,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忧伤,月光如水,他的眼眶一阵刺痛,微微发红。他努力睁开湿润的双眼,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看着世界,终于盈满的水流迸进,滑落。
大理石地板在将它融入之前,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滴答,滴答”像一首没有调的曲子。
“滴答,滴答”滑落的眼泪落入地面蒸发不见。
“哲哥哥——”米岑惆怅地低喃,声音含糊不清“没事的。”
安禹哲低着头,睫毛半垂下来遮住了瞳仁里晶莹的泪光,缓缓地开口“小岑,她曾经问我彩虹的第八种颜色是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回答…”
“是什么?”一股恻然的酸楚,让米岑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臂。
“是她瞳仁的黑色。”他苦笑了声。
“哲哥哥,我去找她问清楚,我真的不想再看你难过了。”米岑说完便松开安禹哲的手臂向外走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不要去。”安禹哲沉吟了很久,才迟缓而滞重地说“下午对你的承诺,我会做到。”
米岑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狂跳。一直以来她都在小心隐藏的病情最终还是在身体状况的恶化下暴露了出来,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却在听到他说会一直照顾自己直到好起来时心生喜悦。
她为这种喜悦而感到羞耻。
四月的青木城,我的思念开始启程。你是人间四月的天,我站在经纬上向你招手,偶尔低头看见时光门前静静的轮廓。你指着云朵后面的彩虹,调皮地问我彩虹的第八种颜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