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凌阳就开始下起了绵绵春雨,向来明媚的早晨此时像是蒙上一层轻纱,在天地之间飘渺着。
将军府这三个字在细雨的洗礼下愈发熠熠生辉,平添了几分气派。
濛濛细雨中,两辆精致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停到了门口,一旁的小厮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宫里的车,赶忙上前撑着伞侍候着。
夏云溪躲在秋碧的伞下,一身简单的淡紫色罗裙,外罩白色缎衫,墨色长发在凉风中有些微乱,却显得那张倾城倾国的脸更加娇艳。
楚言瑜在夏云溪之后从马车上下来,霜月给她撑着伞,后面那辆马车中,一个侍女扶着脸色略显苍白的玉簟从车上下来。
夏云溪看着楚言瑜笑着道:“在宫中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站在门口倒是有些想家了。”
楚言瑜不似她这般轻松,言语中略带些紧张:“这样不打招呼直接来不好罢。”毕竟她这身份摆在这儿,到哪儿都是压力。
“这话说的,上次你不也没打招呼直接来了么?”夏云溪一边走一边说道。
楚言瑜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前日她准备去晋凉,半路被秋碧拦了下来,去了将军府,把将军夫人吓了一跳。
刚进门,就看到方芊虞穿着厚实地衣服朝着她们走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身后的夏云桀没有打伞,从一片濛濛中缓步走来,高大挺拔,一身紫色朝服,衣摆衿处绣着水墨纹,眉梢俊挺,唇角微闭,眼中却是星河般的璀璨。
每当这个时候,楚言瑜都很羡慕夏云溪,她欣赏这个男人很多样子,谦和的、生气的、隐忍的……却爱上了他眼中溢满温柔时的面容,遗憾的是那份温柔不属于自己,难过的是不知未来这份温柔又会给谁?
玉簟被安排在惜梧园北边的房间里,方芊虞还奇怪怎么公主的婢女变成了安安的婢女。夏云溪便说起玉簟在宫中被冤枉,她正好想要跟着玉簟好好请教女红,就从公主那里把玉簟讨了过来。加上公主在一旁附和着,方芊虞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反而很开心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学女红的意识。
惜梧园里,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在风中跳着舞,秋千上缠着绿色的藤蔓,偶尔钻出素淡的小花。说来也奇怪,就连寒冷的冬季,惜梧园里都很少有萧条之景。
精致温馨的房间里茶香袅袅,娇嫩的绿萝从窗边垂落下来,案几上的一盆小小的海棠开得正好。
“安安,这次的事真是多谢你了。”楚言瑜说道。宫中人多眼杂,很多事情都得避讳着点儿,这也是她同夏云溪一起回将军府的一个原因。玉簟与她一起长大,若今日她没有及时赶回,没有安安的事先安排,恐怕玉簟是凶多吉少了。
夏云溪听罢连忙摇头说道:“这没什么的,只是感觉有些蹊跷便留了个心眼儿。”
当时听说楚言瑜去晋凉而将玉簟留在宫中时,她便感觉有些不对。宫里的事情她虽没有过多关注,但这几年楚言瑜身边两个亲近的人遭遇不测,让她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而天玑阁传来的一些消息也使她逐渐确定有一方势力在暗中对付楚言瑜。可惜她们现在知道的少之又少,只能让她自己多加小心。
楚言瑜说起留玉簟在宫中只是因为宸贵妃央着自己让玉簟帮忙绣她华裾上的累金丝牡丹,她想着去晋凉不过几日,霜月跟着伺候也是一样的,况且宸贵妃也帮过她几次便答应了下来。
夏云溪皱起眉头,白嫩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在她印象中,宸妃娘娘确是不像如此有心计之人,只能从娉红开始查起了。
楚言瑜看她陷入沉思,轻轻笑道:“安安可真好。”
夏云溪哼了一声,不满地开口道:“看起来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若真如你所说有人想要害我,玉簟已经送出了宫,我在那宫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夏云溪忽然有些心疼,这么善良的公主,却被困那高墙之中,难得亲近的人也一点点失去。
“说不定只是巧合呢。”夏云溪安慰道。
“也是。”楚言瑜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安安从哪里来的沉水香?”
得知那后来找到的沉水香是安安带来的,她可是震惊了好久。虽然数量没有宫中丢失的那个多,却也被她完美的圆了过去。
夏云溪就知道她要问,嘻嘻笑了几声,“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楚言瑜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叮嘱道:“虽说我不知你如何弄到如此贵重的东西,但外面和宫中一样,总有人心险恶之处,不能不小心啊。”
夏云溪心中流过一丝暖意,立刻听话地点了点。天玑阁的贸易活动遍布四国,这百年沉水香虽然珍贵,却也不是很难弄到,只是辛苦琼珠从云天雾海快马加鞭赶到了皇宫,将这惹事儿的珍宝带了过来。
见她如此,楚言瑜便多叮嘱了几句,她知道夏云溪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只是担心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年岁尚轻的她会受到伤害。
时间渐渐流逝,楚言瑜不方便在宫外多待,便匆匆与她告辞。夏云溪看着宫中精雕细刻的马车从将军府门口不急不缓地向宫城走去,像是被一双巨手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她清楚,如果自己继续插手这些表面毫无干系,背后千丝万缕的事情,或许也会被陷入到那个未知的漩涡之中。可是,她还是不甘心,这是哥哥喜欢的女子,而自己也没有一毫不喜,多么难得呀……
马车上的女子也怀着心思,越靠近宫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就越少,她的思绪便愈加纷杂。这几年陆陆续续发生的事情,仿佛就是一再确定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总是能给亲近的人招致灾祸罢……
来将军府送信的差使是宋温良硬生生从芈晁手里抢来的,甚至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压他,虽然感觉很不齿,但谁让他那么想知道能让自己的主子费几天的力气,写了撕,撕了写,憋出来几行字的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他现在尴尬地被琼珠堵在惜梧园的门口。
“本公子可是奉祈王之命给郡主送信的。”
“郡主的院子未经允许是不得进的。”琼珠上下打量着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死皮赖脸得如此清新脱俗之人,人长得倒是挺儒雅的,活活浪费了这张脸。也不想想,哪家贵女的院子能随便让陌生的小厮进去。管你拿着哪种令牌吓唬人……
“殿下让我亲手交到郡主手上。”犹豫了一下,宋温良忐忑地决定利用一下王爷,这可是他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招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琼珠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抢过了他手中的信。这是明抢啊,宋温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比他矮一头的琼珠。后者一本正经地说道。
“祈王殿下知道的规矩可比你多。”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园子,气急败坏的宋温良想要追过去,只见几个侍卫满脸严肃地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罢了,罢了,宋温良心想,这场面对他很不利,还是走为上计罢。
琼珠自然不会想到,她眼中这个没规没矩的小厮正是祈王段珣手下备受重用的军师。所以她现在正在同夏云溪说着自己的不满。
“这人看着便怪异,在院子口鬼鬼祟祟的,不过那令牌倒是挺唬人的。我看祈王的手下也不似传说的那般神勇。”宋温良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被世人称为风流倜傥闻人先生的他,刚回来凌阳就成了一个鬼鬼祟祟的怪人,连带着抹黑了祈王的威名。
夏云溪拿着信,好笑的看了一眼琼珠,这姑娘真是管手下管习惯了,看到不懂规矩就想上去教训一番,迟早得给她一点儿惩罚长长教训。
想归想,夏云溪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这祈王方从千里之外回了凌阳,手下们自然是不懂这帝都中各种复杂的礼节和讲究罢了。
琼珠恍然点了点头,又向夏云溪报告了一些事后便退了下去。
夏云溪坐在铜镜边,镜中的人儿脸色红润,不着任何粉饰却异常精致动人。纤细的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气韵深藏,以极其流畅的线条和浓淡相宜的墨色肆意散开,彰显着书写者的威严和风采无双。这个笔法,她可是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