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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又见风雨

临安城西有个家名叫老七酒馆的小酒馆,老实说那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摆下三张桌子已经很拥挤,要是再坐满人简直拥堵得水泄不通。好在酒馆里的客人不多,每天熙熙攘攘就那么几个人,更有甚者一整天下来无人问津。可以说这是个不毛之地,酒馆里从来没有坐满人的时候。平淡里出珍奇,没人知道这里的米酒是世上最香醇、最地道的,更多人看到这间小店的尊容已经懒得迈开腿,谁也不愿意为这件小店降低他高贵的身份。

酒馆老板名叫老七,是个五十来岁、邋里邋遢的老头子。他是地地道道的临安人,在临安生活了五十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至于他为什么叫老七没人知道,他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人们极少谈论他,他又是无可或缺,人们每天见到他最佳的状态就是他喝得半醉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半睡半醒的模样。虽说这个老头子成天醉醺醺的,却不哭不闹,醉了就睡,醒来接着喝,不到二两又倒下。他人缘很好,四邻八舍的人都喜欢他,每每从他的酒馆门前路过总要和他开几句玩笑,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总是咧嘴笑呵呵的,活脱脱一尊弥勒佛。

老七有个漂亮的女儿叫阿秀,芳年十八。他这个女儿倒是人们常常谈论的焦点,阿秀既能干又秀色可餐,人们都在议论谁要是能娶到阿秀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其实阿秀是老七的养女,十余年前老七的媳妇和孩子都病死了,正好阿秀为了躲避兵患到临安来,老七将她收养做自己的女儿,从此她们父女就相依为命。十余年过去,她们父女情深,阿秀也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老七因这个闺女脸上光彩得很,再加上这两年天下太平,小日子自然过得有滋有味。

王离是酒馆的熟客,每天早晨他都会来酒馆里小酌两杯,老七从他那里挣到的银子可不少。至于是怎么找到这个小酒馆的,王离已经记不清了。一开始的时候,三宝每天陪着王离到这家酒馆来,一来二去就和老七与阿秀相识,之后三宝有事没事常常往酒馆里跑,他与阿秀情投意合,他都快成酒馆里的佣人了。两个年轻人情窦初开你情我愿是好事,三宝跟着王离多年,他愿意给老七当女婿王离也懒得管他,只要他还知道回家就好。

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一个穿着宽衣,披头散发的人来到老七酒馆;他总是第一个来,饮上几杯酒,一杯不多一杯不少适可而止,然后扬长而去。已经天下太平,赵瑗渐渐长大,他孝顺明理,别人不用为他操心。王离的生活变得宽余下来,他搬到赵庄去,孟娘和郭婷两个红颜知己带着两个孩子陪着他;三宝一直陪在他身边,灵隐和木红缨偶尔会回来看望她们;至于杨禄,王离在赵庄卖了几间房子,请他在那免费教赵庄和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读书。天下太平,希望将来他们的命运因此能改变。

又是一个开阔明朗的天,清晨的阳光下不冷也不热;老七酒馆照常开业,老七在门口懒懒的晒太阳,阿秀是个身材纤瘦高挑的姑娘,她与三宝在酒店中忙着。这天早晨和往日不一样,酒馆里坐满人,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和服务,老七的酒馆虽然小,对顾客却一点不含糊,可把三宝和阿秀忙坏了。

一个身穿白衣,披着长发的人在靠窗的角落独酌。阳光从窗口照进来,长发遮住他的脸,他的上唇上留着一道胡子,几杯酒下肚之后精神抖擞。酒馆中其他人边喝边聊,喝到正尽兴的时候,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岳爷和金国最近都在调兵遣将,我看这件事情有点不大对劲。”

他刚开口,身边一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道:“你别胡说八道,岳爷的事那是军国大事,你一个小老百姓知道什么?”

那人道:“哎呀,这种事情我能乱说吗?”他指着桌上的几个人压低音量道:“告诉你们吧,我有个兄弟在外面跑买卖,是他亲眼所见,岳爷和金国都在边境添兵布防,这事还能有假吗?”

邻桌一人转头问道:“这么说又要打战了?”

另有一人道:“打不打战那是朝廷的事,关咋们这些小老百姓什么事?”

一开始说话那人哈哈大笑一声道:“兄台这话说的不对,打战可是要死人的,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咋们了。”

又一人“哎”一声叹道:“咋们大宋有岳爷和韩世忠将军,只要大伙同心协力上下一心,何愁不能收复失地,其实也犯不着和金贼谈和,要打那就打呗,金贼欺负咋们那么多年,难道咋们大宋会怕了他们不成?”

这话倒是说得英雄气概,众人都点点头共同举杯将一杯酒喝下。一人又叹道:“这才太平了几年,要是打起战来,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苦的还不是咋们这些平民百姓。”众人都沉默了,那人又端起酒杯道:“不说这些了,来大家喝酒。”说着,两桌人一起举杯痛饮。

听到这,一旁独酌的那个白衣人留下一锭银子愤愤离去。白衣人是王离,只不过他披着长发,留起胡须,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他来。王离无意间听了那两桌人聊了一嗓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大宋有血性的汉子,都还还记着国仇家恨,让他不快的是听到不愿听的消息,今天这酒喝了一半他是再也没心思下咽,那还呆在这干什么。

在一旁帮忙的三宝见王离脸色不对,追出去冲着王离喝道:“公子,公子你去哪?”王离头也不回,三宝又折回店中对阿秀道:“阿秀,你先忙着,我去看看公子很快回来。”

他刚要走,阿秀并将一坛酒塞到他怀里道:“这坛酒你带回去给公子。”三宝点点头,抱着酒坛子冲出去,阿秀走到门口瞧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返回酒馆中。

大好的兴致都没了,甘甜的美酒品出的全是苦涩的滋味,那这酒喝的就太没意思了,王离径直往赵庄走。大战即将开始,他却被蒙在鼓里,难道灵隐就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不成?王离气愤不矣。他更气的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换来的和谈很快就变成一张废纸,这与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又有什么区别?当初时机并未成熟,赵构、秦桧之流将赵鼎赶出朝廷以后与完颜昌一起策划了这场和谈,老百姓刚刚过了两年的太平日子,他不明白怎么又要反过来开始折腾。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心里百感交集,越想越不是滋味。

闯进门,只见两个孩童在院子中围着桌子相互追逐着转圈,孟娘和郭婷坐在桌子旁一边闲聊一边招呼两个孩子,就怕两个孩子跑得太快反而摔倒。跑在前面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辫,一身红衣,大概四岁的女童;她身后,一个跑起来还跌跌撞撞,脚步还站不稳的男童,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在追逐女童,从院里的情形来看,怎一句其乐融融了得。

红衣女孩是忆梅,她长得活泼可爱十分可人,她那一身红衣难免让人想起史红梅和月凤凰。而那个男童是王离和孟娘的孩子,王离给他取名忆凤,言下之意是为了记念月凤凰。忆凤已经两岁了,正是好动的时候,孟娘和郭婷为他操碎了心;可一天下来还是滚得浑身是泥土,小脸上还会时不时擦破皮,让孟娘和郭婷心疼不已。王离却不以为然,小男孩多摔几个跟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摔着跟头长大的。忆梅虽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却更疼爱忆梅,他以为女儿就该从小宠爱着,等她长大后就更知书达理,也不会轻易受到诱惑,让父母为她少操一点心。

两个孩童见到王离,齐声喊道:“爹爹……”忆梅并朝王离扑去。两个孩子的喊声将王离融化了,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声“爹”更暖心的话,王离堵在心里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他忙蹲下来接住忆梅抱在怀里亲吻了她的脸颊。王离亲吻她的脸颊,忆梅却嘟着嘴捂住鼻子道:“爹爹你又去喝酒了,臭死了!”

没想到反而被忆梅嫌弃了,王离哈哈大笑一声抱起忆梅,走到忆凤身边也将他抱起来,一手一个往孟娘和郭婷身边走。孟娘和郭婷见她们父女感情深厚微微一笑,她们同样不明白王离为什么更溺爱忆梅,明明忆凤才是他的亲骨肉。

来到二人身边,两人都站起来。今天王离回来早了,孟娘问道:“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王离分别望了两人一眼叹了一声抱着两个孩子坐下来。两人能从他眉宇间看出他有心事,郭婷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不等王离回答,三宝就跑进来,孟娘和郭婷将目光转移到三宝身上。郭婷又问道:“三宝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见到王离已经回来,三宝就不担心了,他嘻嘻一笑将那坛酒摆在桌上道:“公子,这是阿秀让我给你带回来的酒。”说完又嘻嘻一笑道:“公子,两位夫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又跑出去。

孟娘和郭婷望着他摇摇头,孟娘喃喃道:“我看三宝和那个阿秀姑娘挺投缘的,那个阿秀姑娘人挺好,大哥,三宝跟着我们这么多年,这件事情你也要多操操心”

郭婷咯咯一笑道:“我看这小子一颗心全都拴在阿秀身上,她们是分不开了。”

王离深吸一口气,他自然想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眼下这时局有今天没明天的,不禁让为难。他想了想道:“晚上请杨先生过来一起吃饭吧。”他这样答非所问,二人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但两人都能从他脸上看出不对劲,只好点点头。

美酒当然要与朋友一起分享。晚上,杨禄来做客,大家都喝了两杯,将阿秀送来的那坛好酒一扫而空。其实杨禄大多时候都与王离一家人一起吃饭,大家将他当做一家人来看,只不过他生性散漫,不习惯和王离一家人住一起,非要住在私塾,大家也只好随他的意。其实王离并不操心他,他免费给赵庄的孩子教书,想要请他去吃饭的人比比皆是,王离只要每过一段时日命人从金银山庄拿一笔银子去给他维持私塾的运转就行了。

夜里,将忆梅哄睡着了,王离坐在忆梅床边呆呆的盯着忆梅抚摸着她的脸,在他看来忆梅分明就是他的亲生骨肉。郭婷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对忆梅可比对忆凤要好,毕竟忆凤才是你的亲骨肉,你就不担心孟娘怪你吗?”郭婷出于好奇才开口问。

王离“嘘”一声道:“小声点,别让忆梅听到。”他停了停道:“谁说忆梅不是我的孩子,她就是我的孩子。”于是幸福的笑着。

郭婷道:“当初月姐姐将忆梅托付给我,我还真担心会辜负她,忆梅从小体弱多病,真没想到一转眼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王离和月凤凰之间的感情别人是不可能明白的,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道:“忆凤是个男孩,怎么着也能养活,从小让他多吃点苦头没什么大碍,忆梅就不一样了,她的身世太可伶,我们要是不好好对她,将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要是那样的话,不是辜负了凤凰,你不用担心,孟娘她会明白的。”

郭婷点点头问道:“王大哥,今天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离站起来扶着她道:“时候不早了,走吧,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王离又一次亲了亲忆梅的脸,两人一同离开忆梅的房间。

江面上风平浪静,一条宝船朝着码头的方向驶来。驾船的船老大是黄翁,从这条船的气派来看,乘客一定不是一般人。码头上商旅络绎不绝,黄翁招呼着船夫将宝船慢慢靠岸,等船停稳后,黄翁走到船舱门口拱手道:“公子我们到了。”

等了一会,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船舱走出来。那人是严志安,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他更具魅力。看到他俊美的模样,不能不让人怀疑老天的不公,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更具优势,有些人就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显然严志安就是上天最得意的杰作。严志安从船舱走出来的同时打开手里的折扇,环视四周然后登上岸。

又一条船靠了过来,船头站立着秦少游夫妇和乐伦一家三口。乐秋渐渐长大,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他就站在竹九娘身边。这两年,她们为金银山庄做事逐渐退出江湖,两家人还成了邻居,这次两家人约上唐津生到临安,是特意来看王离一家人。

严志安出现在码头上,他的身影可以说鹤立鸡群,人群中他最惹人注目;黄翁骨瘦如柴,四人一眼就认出他来。张茜指着码头问道:“那不是严公子和黄翁先生吗?”

这两人可真是难得一见,一行人大喜过望,秦少游朝着码头喝道:“严公子,黄翁先生……”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们,二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听到喊声,唐津生又跑到船头来,指着二人道:“还真是严公子和黄翁先生。”于是挥手对手下人道:“快将船靠过去。”

船靠岸后,一行人走到严志安和黄翁面前,大家都在为金银山庄做事,严志安可是大伙的衣食父母,乐伦拱手恭敬的道:“严公子、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严志安点点头没有回答,黄翁拱手道:“是这样的,公子和老朽正要去见王公子,不知几位到此意欲何为?”

秦少游拱手道:“不瞒二位,我们来此也是要去看王兄,没想到这么巧在此遇到严公子和先生。”

黄翁淡淡一笑道:“那好,大家正好同路。”

这么说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秦少游笑着摆手道:“那公子和先生先请。”严志安和黄翁走向前,众人跟在身后一同离开码头。

路上边走边聊,多年不见,与黄翁倒是有说有笑,严志安却只顾着品临安的风土人情,与大家没有多少言语。那自然,严志安身份非同一般,说白了大伙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要说真能扯上什么交情也不至于。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严志安心里,只有王离才是他真正的朋友。黄翁就不一样,他为人和蔼,大伙与他早就是朋友。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大家都已经闻到味,聊了一会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怪不得一下子聚得那么齐。

王离正愁着有苦难言,大家都来了,真是意外之喜。众人进门后纷纷拱手向王离、孟娘和郭婷问好,王离拱手问道:“严兄,给位兄台你们怎么都来了?”

秦少游哈哈一声道:“我们想王兄最近一定很不痛快,所以就来看看王兄,没想到在码头遇上严公子和黄翁先生。”

大家的好意令人感动,王离道:“严兄,你我可是多年不见了,不知严兄近来可好?”

严志安仰头哈哈大笑道:“在下是个商人,能赚到银子比什么都好,与王兄合作只赚不赔,金银山庄这两年财源广进,王兄的功劳不小,在下再也不用向以前一样操心,心情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好过。”说着大家哈哈大笑。

该客套的话都已经说过了,除了杨禄,大家都是老熟人,王离指着杨禄拱手道:“严兄,这位是杨禄杨先生。”又对杨禄道:“杨先生,这位是金银山庄的严志安严公子。”

杨禄拱手对严志安道:“久仰公子大名。”

严志安拱手道:“先生的名讳严某也早有耳闻。”

郭婷笑道:“大家难得相聚,进屋再说吧。”王离摆手迎众人进屋,请众人坐下来后,郭婷泡好茶来道:“大家边喝茶边聊吧。”于是分别给大伙倒茶水。

门外传来乐秋、忆梅几个孩童打闹的声音,严志安挥动着折扇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里真是世外桃源,我听说王兄寄情山水饮酒作乐,又有郭姑娘和孟姑娘两位红颜知己陪着,儿女成群,可真是逍遥快活羡煞旁人。”

孟娘和郭婷幸福的笑了笑,王离看了眼二人道:“严兄不也一样,要说逍遥快活,在下哪比得上严兄,我不过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罢了。”

严志安收起折扇拱手道:“王将军病逝,严某没有来得及去探望,还望王兄见谅。”

王彦已于前一年去世,提到这件事,王离叹了一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罢了,义父常年忍受病痛折磨,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种话也只有王离能够说得出来,要是换了别人,谁敢说这样的话。王离想了想道:“可伶义父是壮志未酬,他一心收复中原,终究没有能看到收复河山的一天。”

眼下天下太平,本不想再提收复河山,聊着聊着还是不自觉的说起来,大伙不禁叹息。话说回来,有国才有家,家国天下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怎么可能分得开呢,大家都沉默不语。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三宝带着几个人走进来拱手道:“公子你看谁来了?”

众人往门口望去,灵隐、木红缨站在门口,西鸿寿也和她们在一起。今天真是个相聚的好日子,灵隐拱手道:“公子,我们回来了。”

王离迎上去道:“我正等着你们呢。”说着对西鸿寿道:“前辈,你怎么也来了?”

西鸿寿嘻嘻一声笑道:“多日不见,想你们了总可以吧?”

大伙哈哈大笑一声,王离道:“前辈能来,王离求之不得。”很久没有聚得像今天这样齐过了,王离拱手道:“大家既然都来了,我这就去准备酒菜,大家一起喝两杯。”

今夜满天繁星,王离在院中摆下两桌酒席。三宝特意让阿秀来帮忙,又从老七酒馆那里打来两坛好酒;难得相聚当然要痛痛快快的喝两杯,比相聚更难得的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归宿。俗话说酒满尽人意,酒自然要喝,却不能喝醉,毕竟大家都已经不是小孩子,更不能像从前在江湖上一样不管不顾任性而为。

有相聚就有分别,饭后严志安并与众人告辞,他执意要走王离不予强求;话说回来,他能亲自来探望王离,已经给足了王离天大的面子。皓月当空,王离亲自送他出门,两人并排而行;乐伦等人为金银山庄办事,严志安要走,他们不去送行也说不过去,乐伦、秦少游、唐津生三人与黄翁跟在两人身后,一同朝村口的方向走去。

二人仰头哈哈大笑一声,严志安指着这江南的美景和赵庄的灯火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这等天下快事也只有王兄配得上。”

王离道:“严兄妙笔生花、满腹经纶,严兄羡慕在下,在下还羡慕严兄呢,要不然咋们换一换,在下也到的青竹山庄住上几年?”

严志安哈哈大笑一声道:“王兄若是想到青竹山庄,严某随时恭候。”

王离一听,哈哈大笑一声道:“不瞒严兄,严兄虽然才华横溢,可像严兄这般说话做事文邹邹的,在下可消受不起。”这话也只有王离敢说,二人一同大笑一声。王离停住脚步对严志安道:“咋们还是谁也羡慕谁的好。”

严志安点点头。接着往前走,严志安道:“王兄这两年可帮了金银山庄的大忙,眼下金银山庄的生意可谓遍地开花,从漠北到江南,从东海到西域处处都可见金银山庄的买卖。”严志安抱手道:“严某还没顾得上谢过王兄呢。”

王离一笑道:“用严兄的话来说,在下这也是无利不起早,这些年为了便于办事,为了八字军的事情,在下从严兄那里可拿了不少好处,咋们就算蛇鼠一窝了。”这句蛇鼠一窝引得大伙哈哈大笑,王离接着道:“要说帮了严兄什么忙,在下还真没做什么,严兄不必言谢,倒是王离要替许多人谢谢严兄,在下可是为严兄找了不少麻烦,要不是严兄仗义,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活活饿死。”

王离这句话倒是真的,当初在开封的时候,要不是金银山庄,那些乞丐不是早就饿死了。严志安收起折扇道:“严某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王兄找了些人为金银山庄办事,金银山庄因而挣到了更多银子,这不是一举两得各取所需的事情吗?”

王离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严兄高见,王离自叹不如。”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王离叹了一声道:“金银山庄富可敌国,我一直想问问严兄,严兄除了赚钱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严志安笑道:“王兄刚才不是还说严某掉进书袋子里去了吗?要是不花点时间来赚钱,那严某不真成了书呆子了?”众人大笑,严志安道:“在这个世上,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太多呢?世上的人,有人喜欢银子,有人喜欢权力,有人喜欢美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在严某看来也无可厚非,谁还没有点爱好,再说,金银山庄的买卖遍布天下,为金银山庄办事的人比比皆是,金银山庄要是垮了,多少人就会没饭吃。”他说的一定没错,众人纷纷点头。严志安停了停道:“最近风声越来越不对,只怕又有一场大战,不知王兄对此有何高见?”

王离也无可奈何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岳元帅积极备战,最近一连向朝廷上了几次奏折,请求北渡淮河出兵收复河山,朝中多数大臣跃跃欲试,这场大战看来无可避免了。”

乐伦接上话道:“有件事情王兄可能还不知道,金国朝中争权夺利,完颜昌在与完颜兀术政权中落败,已经病死在大牢当中,金国大权眼下掌握在完颜兀术手中,我们的眼线来报,金国也在积极备战。”完颜昌有恩于王离,听到这个消息,王离不免心生悲痛,一声哀叹。

秦少游道:“宋金议和这才多久,岳爷与金巫术都决心与对方一决雌雄,这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王离道:“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严兄问我有何高见,王离不过一介草民罢了,天下局势岂是我能掌握的。”

严志安一听,表情顿时严肃,他停下来望着王离道:“这可不是严某认识的少将军。”

少将军,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随着王彦、孟德相继离世,少将军这三个字遥远得让人快记不清了。王离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回头看看,以前做的事情就像是个笑话,是我太天真了,在利益和权力前面,没人在乎你付出了多少,这一纸合约不是也很快就会变成一张废纸,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坚持了那么久为的是什么?”

大伙吃惊了,谁都没想到王离这么悲观。黄翁轻声道:“公子此言差矣,天下太平是大势所趋,公子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轻言放弃。”

王离叹道:“先生以为王离还能如何?”他这一问,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安静一会,王离道:“我既是别人的丈夫,又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些年我失去的太多了,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再因我而死。”

他这话让人无从反驳。可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子孩子,黄翁道:“正因为公子是别人的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公子就更有责任让天下太平,这样,你们一家才能过上太平日子,公子曾是个孤儿,老朽的话公子应该最有感触。”

听完这话,王离目光中放出光。其实他说的话不过是丧气话罢了,这些天他就一直在反反复复挣扎,不知道该怎么办,黄翁的话无疑给他添了不少信心。严志安道:“王兄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穿越时空,王离怎么会忘记,只是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现在,多少锐气都已将被时光大浪淘沙,剩下的大多是残存的记忆。严志安道:“严某敬佩王兄敢为天下先的魄力,就差临门一脚,难道王兄情愿就此放弃不成?”

王离当然不甘心,他握紧拳头道:“记得当年鹿大师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大金有四太子,大宋朝堂上还有岳元帅,宋金之间将从无宁日,今日看来,句句都验应了他说的话,岳爷是大宋脊梁,金巫术是女真豪杰,他们二人应当驰骋天下,在南北遥相呼应,无论是谁,倘若有什么闪失,岂非天妒英才?”

秦少游道:“如果一人死能换天下太平,又何乐而不为呢?”他们自然希望完颜兀术死,对王离来说却不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割那里都痛。

到了村口,来接严志安的人这时候将马车停在众人面前。严志安拱手对王离道:“依我看,宋金这场大战用不了多久还是要回到谈判桌前,只是一旦开战,遭殃的就是百姓,严某今日是来看望王兄,就是想劝劝王兄,何去何从王兄你自己打算吧,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说着对众人抱手道:“保重!”

众人纷纷拱手与他告辞,严志安钻进马车,黄翁拱手道:“公子,各位英雄,后会有期。”说完跟在马车旁,随马车一同驶向夜色中。

谣言满天飞,不觉使人庸人自扰。隔日进攻探望赵瑗,顺便检查他的课业。赵瑗已经长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偏偏少年;他博古通今、知书达理,又懂得知忠孝人悌,赵构对他偏爱颇深。赵瑗拜史浩这种当今大儒为师,王离自然不用操心,他这个师傅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要说真能教赵瑗些什么还真没有。只是他与赵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之有青衣的嘱托,他要是不管不顾总说不过去。

王离一如既往先去皇后那,再到张贤妃寝宫,尊卑有序他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尽管那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将君临天下,他越来越不懂这样争来争去到底为什么,他更不想插手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争端,毕竟他们都还小,天真无邪,如果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有什么不好的。

看过赵瑗之后,与张贤妃走在走廊上,张贤妃道:“公子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进宫来看瑗儿,这些天瑗儿总让本宫派人将公子请进宫,本宫也有过派人请公子入宫的念头,可转头一想,这宫中危机四伏,又不得不打消了这念头。”她叹了声接着道:“自从上次岳飞建议立瑗儿为太子,本宫这颗心就一直悬着,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娘两,本宫倒是愿意做个寻常女人,至少能给瑗儿一个安定的生活。”

岳飞劝赵构立储那件事情现在想起来还令人心惊胆战。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水下却暗潮汹涌,加之赵构的态度又不明朗,这两个少年身后的政治势力却均已形成雏形。王离嘴上不说,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离一笑道:“娘娘身份尊贵,天下有多少女人羡慕娘娘呢。”

张贤妃一听,更是唉声叹气,她虽贵为皇妃,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心里的苦呢。接着往前走,张贤妃道:“今天一早,皇上检查瑗儿的课业,突然向瑗儿问起行军打战排兵布阵的事,本宫当时就被吓了一跳,本宫跟随皇上多年,军国大事他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幸好瑗儿机灵。”听到这,王离心中也一个疙瘩,赵构不是一直怕与大金大战吗?他怎么会主动问起呢?张贤妃道:“皇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还说什么中兴之事就在此一役,说完就大笑着离去,本宫听说这两个月以来,岳飞、韩世忠等人积极向朝廷请战,边关处处剑拔弩张,前两天皇上还特意接见了岳飞、韩世忠等人,宋金议和才多久,本宫深居宫中都已经闻到狼烟四起的味道,难道又要打战了不成?”

听她这么一说,王离不再抱有侥幸,喃喃道:“娘娘不用担心,天下事自有皇上做主。”

张贤妃停下脚步一挥手对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退下吧!”随从拱手退开,二人接着往前走,张贤妃道:“公子,本宫一直有件事想问问你,是关于瑗儿的。”说着她瞟了王离一眼。

王离已经猜出她想问什么,有些事情不可能瞒一辈子,王离拱手道:“娘娘请说。”

张贤妃道:“公子是聪明人,我想就不用本宫明说了吧?”

既然瞒不了,王离道:“我早就知道瞒不过娘娘,瑗儿的事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不过请娘娘放心,王离绝不会害瑗儿,这件事情娘娘知道的越少越好,为了瑗儿着想,娘娘最好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娘娘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停下脚步,张贤妃点点头道:“本宫知道公子是为瑗儿着想,本宫担心的是这件事情迟早会让皇上知道,到时候只怕会连累了瑗儿。”

这些事情王离早就想过,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最好永远不要让皇上知道,倘若日后皇上知道了,娘娘请放心,所有事情王离会一个人承担,绝不会连累了娘娘和瑗儿。”

张贤妃叹道:“公子既然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她虽然这么说,王离知道她心里一定不会安心,不过她是聪明人,她想让赵瑗坐上皇位就离不开王离的支持,为了赵瑗她一定会守口如瓶。张贤妃接着道:“不知公子有没有青衣姑娘的消息?”

说起青衣,王离心中烦闷,他摇摇头道:“我派人去找过,她要想躲着我,就能人能找到她。”

张贤妃道:“皇上虽薄情寡恩,对柔福和青衣却看中得很,公子娶了青衣却又娶了孟娘,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痛快,眼下皇上看在过去你曾数次立下大功的份上暂时不会与你追究,本宫担心皇上迟早会秋后算账,防患于未然,公子还是尽快将青衣姑娘接回来的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提醒,王离拱手道:“多谢娘娘提醒。”

张贤妃笑道:“不管如何本宫敬重公子,公子有空就常来宫中走走,你能常来,瑗儿一定会很高兴。”

她这句敬重既有真心实意,又有警告的意思,王离拱手道:“是娘娘。”张贤妃转身走回去,带着随从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傍晚回到赵庄,刚进门,乐伦等人心急火燎的迎上来,秦少游道:“王兄,你可算回来了。”

王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灵隐急着道:“公子,刚刚得到的消息,金国败盟,西路的金军正在攻打陕西,此外,完颜兀术亲率大军十万已从会宁府出发。”

王离握紧拳头道:“进去再说。”

白使永远是夜里的鬼魅,在夜里才能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他的存在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无孔不入,对他而言,天下再无秘密。刘豫覆灭,张不驴被铲除,白使犹如游弋夜里的鬼。就算他真的是鬼也需要一个藏身之处,王离对他而言没有太多油水,何况天下高手如云,要杀他的人岂止一个两个。古月楼就不一样,他是大内侍卫总管,赵构的心腹,与古月楼合作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同时别人不敢再找他的麻烦,这种一举多得的事情他何乐不为呢。

白使的眼线遍布天下,古月楼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控制整个武林,有白使帮忙,可以说如虎添翼。他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对洛白水而言白使不过是一条可以随意使唤的狗,只要他肯多给两根骨头,白使就能为他所用。同样,白使太过于廉价,这种随意就能使唤的人他随时也可以一刀杀了他,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何况是白使呢。

白使借着夜色来到洛白水府邸,古月楼整理着衣服从房间走出来,房间的门开着,白使偷偷往屋里看了一眼,一个妖艳的女人躺在床上。古月楼瞟了白使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白使不想自讨没趣,忙将头低下。

古月楼大步往前走,白使跟上去拱手道:“大人,金兵突然攻打陕西,吴璘将军正与金兵苦战,属下的眼线还打听到,完颜兀术已经从会宁府领兵南下。”

古月楼停在走廊上道:“皇上需要金国所有的动向,包括金兵的人数,敌军将领的喜好,粮草调动情况,以及他们的排兵布阵情况。”

白使停在他身后道:“大人,这些事情都是机密,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查清。”

古月楼大气,转身喝道:“要是所有事情都那么好办,我留着你干嘛?”

白使吓了一跳,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古月楼走到他眼前道:“让你去查王离的武功为什么一下子进步得这么快你查清楚没有?”

白使早就查清楚了,只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当年郑三级为古月楼留了一手,白使的聪明比起郑三级有过之无不及,他当然要留一手保命。白使道:“属下还在调查当中。”他又怕这话搪塞不了古月楼,又道:“大人练就了《纵横之剑》,武功天下无敌,谁又能阻拦大人一统江湖呢。”

这话说得古月楼心满意足,仰头哈哈大笑一声道:“说的没错,凡是阻碍我的人都要死。”又道:“天下大乱给了所有人机会,只要你手段够狠,所有人都将拜倒在你的脚下。”他握紧拳头狠狠盯着白使问道:“我那个老朋友怎么样了?”

白使知道他说的是王离,拱手答道:“王公子已经听说金兵南下的消息。”

古月楼转身咧嘴冷冷一笑道:“他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吗?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能怎么样。”

荆州以它的雄峻立于荆楚大地,每逢乱世,英雄豪杰齐聚名剑山庄共商大计。岳飞北伐与金兵南下出奇的默契。大宋经过多年积蓄,到今天上下一心,收复中原可以说指日可待。终于等到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武林大会如期在荆州举行。一时间荆州聚集了几千人,如果再加上绿林中的英雄好汉和一直在北方对抗金兵的义军,足足有几万人,对于抵抗金兵来说,武林中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大家卯足了经,人人报着保家卫国之心,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将金兵彻底赶出中原。是非成败就在此一战,这些忠义之辈前仆后继,就怕来晚了反而错过了这次盛会,错过了尽忠报国的机会。

名剑山庄又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每天迎来送往上百人,沐子风和上官剑南忙前忙后,名剑山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沐映雪身为沐子风的女儿,名剑山庄赶上这等大事,她自然逃不了干系,每天忙里忙外倒是冷落了张三丰,也不知道张三丰去哪了。

说来可笑,张三丰风餐露宿习惯了,他再怎么没皮没脸总不能天天赖在望江楼,要是那样的话,别说沐映雪,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起他自己。他身无长物,什么功名利禄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这个世上除了沐映雪以外,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武功。正好荆州城外有间破道观,他将道观打扫干净,在道观里做起假道士。还别说,他这个假道士凭借着王离给他的那部经书混得有模有样,那点可伶的香火钱至少不至于让他饿死,他就可以潜心在道观修炼武功。什么天下第一他不感兴趣,只不过总要找事情打发那么多无聊的时间。话说他虽然没有从那部经书中悟出什么武功,不过,一年年的潜心修炼,内功倒是进步不少。

张三丰不找边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又或许是个傻子。说他是逍遥,未免逍遥得太过头;说他对世上的一切毫不在意,他对感情却一心一意,对朋友没话可说;对江湖义气,他更懂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说他糊涂吧,有时候他又挺清醒。沐映雪又急又气,沐子风虽然不反对她们在一起,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甚至和他一起去闯荡江湖,可名剑山庄毕竟在武林中颇有地位,她又是沐子风的独生女,江湖当中处处讲门当户对,她不得不为沐子风多考虑。

正午,张三丰在道观正殿中打坐,沐映雪突然闯进来,见到张三丰,沐映雪不禁叹了声,她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总该有个结果。沐映雪竟一阵悲伤,不来见张三丰她思念,到这里来,她不禁想问自己来这干什么,于是沉默了。

张三丰合上掌站起来,他是个聪明人,有时候也傻的让人着急。沐映雪轻叹一声道:“爹让你去一趟。”

张三丰一愣,他可不愿去见沐子风,并问道:“你爹找我有什么事吗?”

唯一让沐映雪宽慰的是张三丰渐渐变得成熟,说话做事都比以前更慎重,要不然她非被气死不可。沐映雪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走出去。

张三丰“哎”一声道:“等等我……”一边说一边追出去。

来到名剑山庄,沐子风已经等在后院当中,石孝直守候在他身边,沐子风依旧神采奕奕,风骨不减当年。一路边走边聊,见到情郎的喜悦将沐映雪的担忧冲得烟消云散。二人走到沐子风面前,沐映雪喃喃道:“爹他来了。”

张三丰拱手道:“见过沐大侠。”

沐子风呵呵一声道:“今日请张公子来,是有一事想请教张公子。”沐子风这般客气,张三丰和沐映雪一头雾水,两人偷偷相互看了一眼。沐子风一挥手道:“孝直……”石孝直拱手退了下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两柄长剑。不是说请教吗?怎么连剑都用上了,张三丰、沐映雪毫无头绪。沐子风从石孝直手里接过其中一把剑,石孝直又将另一把剑送到张三丰眼前。沐子风道:“张公子武功了得,今日特意向你请教两招。”

话还没说上几句怎么就要动手,张三丰犹豫了,低着头不敢接剑。沐映雪大急,生怕他们伤了和气,忙走到沐子风身边道:“爹,你的剑法高明,天下还能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依女儿看就不用比了,他已经输了。”她看了张三丰一眼。

沐子风道:“哎,还没有比过,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输?”

沐映雪无话可说,张三丰拱手道:“晚辈怎敢与前辈动手,晚辈甘拜下风。”

沐子风微微一笑道:“你不用顾虑太多,你我比试不过切磋武艺罢了。”

沐映雪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想试探张三丰的武功。沐子风要是出别的题就不好说了,要是论武功,沐映雪一点也不担心。于是她走到张三丰面前道:“爹想让你跟他比试你就安心的和爹动手吧。”沐映雪回头对沐子风一笑道:“爹,你可要说话算数不能欺负他。”

沐映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沐子风还能怎么样?再说比武过招点到为止,沐子风是正人君子,他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借着比武的契机为难张三丰。沐子风哈哈大笑一声道:“映雪你放心吧,爹不会伤了他。”沐映雪心里乐开了花,沐子风突然提出要和张三丰比试武功,何尝只是切磋武艺这么简单,只怕还有别的用意。沐映雪乐着退到一边,沐子风挥剑道:“张公子动手吧。”

张三丰从来没有学过剑术,与人动手用的都是《易筋经》上的武功,与沐子风比试他没有一点赢的把握。不过沐子风毕竟是世间绝世高手,能与他切磋一番机会难得,就算输了也不丢人,何况他是沐映雪的父亲,他的话张三丰没有理由不听。张三丰虽然没有学过剑法,不过在少林寺的时候《达摩剑法》、《少林剑法》他还能记得一招半式,就算现学现卖,凭借《易筋经》内功,总能与沐子风过上几招不至于毫无招架的余地。

思来想去,张三丰从石孝直手中接过剑抱在手中道:“晚辈得罪了,前辈请。”

两人各提一把剑走到院子中相对而立,沐映雪和石孝直退得远远的。沐子风的武功远在张三丰之上,张三丰就算先出手,也谈不上对他不敬。张三丰运足内劲,突然一剑朝沐子风刺去。他这招仙人指路不过是剑法当中的入门而已,练武之人多数人都会这招。恰恰世上许多事情都是平淡里出珍奇,武学之道就是如此,张三丰的内功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而他这一剑威力无穷锐不可当。沐子风何许人也,他一眼就看出张三丰这一招的威力,不得不避其锋芒退后一步,提剑一拨将张三丰的剑挑开。张三丰的剑势霸气简单,没有多少变化,沐子风的剑招正好相反,不当变化目测,而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精妙有余,美不胜收。张三丰一连使出石破天惊、泰山压顶、横扫千军三招,这三招都是剑法当中最简单的招式,沐子风则回应以高山流水、清风拂面、游龙引凤三招绝妙剑法。他们二人比试就如同一个叫花子和一个土财主之间的较量,人人都以为这两种人较量的结果可想而知,却不知道叫花子有叫花子的活法,土财主有土财主的无奈,就看怎么样个比法。

二人一打就是数十招,任凭沐子风剑法如何高明,却不见得一时半会能赢张三丰。话虽如此,张三丰所学的剑招毕竟有限,而沐子风在江湖当中以剑法出名,更有剑圣之名,五十招之内没有败阵已经实属不易,过了五十招以后并逐渐趋于守势,在沐子风精妙的剑法之下,胜负已成定数。

张三丰平日里总惹沐映雪生气,今天他总算在沐子风面前没有丢脸,能接沐子风那么多招,沐映雪已经心满意足了。沐映雪生怕沐子风伤了她的情郎,此时再三提醒道:“爹,你可别伤了他。”

沐子风自然也对张三丰满意,这个女婿他算是接受了,既然都已经接受,那岂有不手下留情的道理。张三丰见沐映雪这般高兴,心想兴许多撑几招沐映雪会更高兴。他倒是想多撑几招,偏偏技不如人。在欲望的驱使下,头脑变得灵活,只要能多拖一会,任何办法都不妨去尝试;无数个念头从张三丰脑海中闪过,他只求能尽力而为。欲望激发他体内无限的潜力,忽然想起王离送给他的那部经书,“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那部经书张三丰看了不止十遍,说是倒背如流一点不为过,他却从来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与读死书又有什么分别?此时想起经书里的话,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所谓修生养性不过如此。万物由心而生,春华秋实、风气云灭、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也!五行相生相克,锋利的宝剑能斩断钢铁却斩不断流水无形。正真的高手,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杀人于无形之中,既然手中无剑那又何来的招式可言?水聚成冰,冰融为水,这就是以柔克刚之道。武学之道亦是如此!想到这,张三丰心无杂念,手中的剑越来越变化无常,招式逐渐慢下来,任凭沐子风八面玲珑,他随心所欲,四两拨千斤,沐子风反而奈何他不得。

这是什么招式?沐子风行走江湖三十余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武功,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滴水不漏,无论沐子风的剑招何等精妙,均一一被化解。

张三丰竟然撑过了百招,一旁观战的沐映雪和石孝直吃惊了,石孝直瞪大眼睛望着沐映雪问道:“师妹这是什么武功?”

他这么问沐映雪,让沐映雪问谁去?沐映雪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呀!”别说她们不知道,就连张三丰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沐子风万万没有想到张三丰能接得住他上百招,惊喜之余使出浑身解数,张三丰终于招架不住,被沐子风的剑气震得连连后退。梦醒了,张三丰精疲力竭提剑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沐子风笑着点点头道:“我没有手下留情,真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高。”

被这么一夸,沐映雪咯咯的笑了出来,她开心的跑到张三丰面前问道:“你没事吧?”张三丰摇了摇头,沐映雪又问道:“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武功?”

这个问题想必沐子风和石孝直也想问。张三丰一愣道:“我哪知道?我只不过心里想什么就使出来了。”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满足三人的胃口,石孝直问道:“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听了石孝直的话,张三丰长大嘴巴,沐映雪不禁眉头紧锁。沐子风一摆手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不像是走火入魔的症状。”他忍了忍道:“武学之道原本就没有什么特定的规律可言,这与读书有异曲同工之处,要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那就是画地为牢、坐井观天,张公子武学造诣颇深,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再这么一夸,张三丰和沐映雪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沐子风道:“今日请张公子前来,就是想向你讨教一番,看来我真的老了。”说着长叹一声又道:“日后张公子可以随时到名剑山庄来,好了,你和映雪聊吧,晚上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再走。”说完带着石孝直走出去。

张三丰还以为沐子风要找他什么麻烦,没想到虚惊一场,他长舒一口气对沐映雪道:“就这样完了?”

沐映雪得意万分,羞答答的笑着道:“你还想怎么样?”张三丰有时候就是个呆子,反正沐子风的用意他也不明白,就算有沐子风的允许,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跑到名剑山庄来。

做父亲的谁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得到幸福,沐子风也不例外。奈何他身为名剑山庄庄主,江南武林首领,身上背负了太多。他一生追求在武学造诣上的极限,追求一个忠孝仁义的名声;天随人愿,他得到武林中所有人的敬重,得到剑圣的称谓,天下武林人士为之仰望,人人愿意马首是瞻,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白发三千丈。他已经是个老人,得到功与名的同时,再回头看看,他有的不过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家。引以为豪的四大弟子,三个人走上了同一条不归路,视为掌上明珠的沐映雪刁蛮任性,是他自己差点就亲手毁了名剑山庄的一世英名。再看看自己,他就是自己手中那把冰冷的剑,一个剑客该有的冷漠孤寂,一个剑客该有的冷血无情,他半生孤独,不曾给爱他的女人一点温暖,不曾关心女儿的成长,作为丈夫和父亲,他都没有尽到责任。眼看岁月不可追,家对他而言越来越重要,哪怕他有的只是一个残缺的家。他曾彻夜未眠,可他终究回不到过去,他想抓住时光为沐映雪做点事,哪怕只能做一点点也能令他的内心稍感安慰。

谁说不是?沐映雪是个可伶人。江湖上人人只看到她是名剑山庄大小姐,她披着这件光鲜靓丽的外衣,让人羡慕之时,别人忘却了她是个怎样的人。对她自己而言,她是个没有母亲又缺少父亲关爱的可怜虫。最讽刺的就是她明明有个名动天下的父亲,明明那个父亲就陪在她身边,偏偏她有心里话不能和他说,有什么痛苦她的父亲不会给她安慰,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与她的家庭不无关系。直到后来遇到王离等人,从那时候开始她才渐渐明白一个家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她爱上张三丰,张三丰不是何素华那种仗势欺人的人,不是郭俊伯那种只知道讨好她的人,更不是张天师那种处心积虑耍尽手段的小人;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性情直率,顶天立地的男人。感情是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沐映雪堂堂名剑山庄大小姐,金枝玉叶也就罢了,她和张三丰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格格不入,她就是爱张三丰,或许这并不是毫无依依据可言,从她的身世来看就能窥测出一些端倪。

隔日父女两漫步在名剑山庄,沐子风道:“映雪,爹让那小子常到名剑山庄来,爹是何用意他不明白你应该明白吧?”他看了沐映雪一眼,沐映雪低这头。沐子风道:“女大不中留,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了,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沐映雪心里很平静,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咋咧咧任性胡为的姑娘。沐子风叹道:“映雪,都是爹的错,这些年你不会怪爹吧?”

可以说沐映雪一直在等这句话,当沐子风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一热,泪水在眼角打转。她已经不怪沐子风了,其实父女之间何必说那么多呢?沐映雪咬着牙道:“爹你怎么这么说呢?”

沐子风道:“爹纵横江湖一生,到头来还没有你清醒,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爹只愿现在和你道歉还不算晚,映雪你别怪爹。”说着停住脚步望着沐映雪。

沐映雪心中暖暖的扑到他怀里道:“爹,女儿怎么会怪你呢?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呀!”听到这句话,沐子风几乎昏厥,一世英名就换来她们父女相依为命,这到底为什么呢?沐映雪从他怀里离开道:“女儿只要爹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沐子风心心如刀割,眼眶湿润了。他转头擦擦泪水不让沐映雪看到,再回过头,两人接着往前走,沐子风道:“爹刚得到消息,金兵一路正在攻打陕西,金巫术率主力已在南下的路上,金国大军再次大举南下,看来是想与我大宋决战,这次是什么结果爹也不知道,以前有什么事情爹都让你们去做,这次爹想让你们留在名剑山庄,你年纪也不小了,等这次打败金兵,爹想把你们的事情办了,张三丰品行不坏,将你交给他爹放心,你看怎么样?”

沐映雪轻声道:“一切都听爹做主。”这是大喜事,沐子风一听哈哈大笑一声,两人接着往前走。

第二日沐子风和石孝直就带着名剑山庄弟子离开名剑山庄往岳飞军中去了,沐映雪和张三丰亲自去相送。送走沐子风以后回到名剑山庄,整个名剑山庄变得空落落的,沐映雪的心里惴惴不安很得不踏实。过了一夜之后去找张三丰,正好张三丰也想赶去凑凑热闹,两人并一起去追沐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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