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景,近在触手可及间。
倘佯在繁华喧闹中,热风拂面。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春楼、作坊。
此处春日最繁花,红柳荫中千万家。
玲珑花界、红袖拂摆、娇嗔媚语。潇湘馆前端,众多娇媚的婀娜身姿盈盈摆动,召唤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影。
簇拥的众多花影中,一道娇蛮怒喝声乍现,“都给我滚开!”
“哟!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敢来潇湘馆放肆!”一浓妆涂抹的老鸨自楼宇门内走出,指着面前亭立的少女怒叱,“阿宝,给我打出去!”
话语刚刚落下,一行十人的刁仆自楼宇两端疾奔而来,赤臂露粗,身形壮硕。
粉红衣衫少女手持长剑,柳眉竖立,气冲冲的冷哼一声,身形如同劲风一般的闪掠而去,剑鞘只是顺势的一扫。
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众人皆是狼狈的四散倒飞而去。
不过十之八九的韶华妙龄——这少女竟是有着这般凌厉的身手!
“妈呀!杀人啦!!”老鸨惊呼,逃也似的离去。
粉红衣衫少女冷目扫视,在一干花影稍显呆滞的目光下,径直朝着潇湘馆内踏步而去,无人敢阻。
恬静幽香缭绕的闺房中——霍凌宇端坐中心处的木椅上,只顾斟酒独饮,眉宇间有着多日奔波的倦色,墨色衣衫上有着些许凝固的血迹残影。
“凌宇…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整日的奔波厮杀,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累垮的。”窗前红衣美人自顾淡妆梳扮,自面前铜镜内看着身后独饮的身影,神色落寞。
温若酿泉的话语,令人闻之心神荡漾。
这个潇湘院的头牌花魁,总是那般善解贴心,言行间总是携带令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三年前,他奉命追杀西域大光明宫麾下四护法之一‘羽灭’,就在洛阳的潇湘馆外,他却是遭到了另一位护法‘羽空’的袭击。
两大高手的合击,即使是号称中原第一剑的他,也是压力骤大。
终于,羽空羽灭在他的剑下重伤遁去,而以一敌二的他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
——胸膛与右臂两处被利刃刺穿。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羽灭的剑中,居然蕴含剧毒,这无疑使其原本严重的伤势,更为险恶。
也就在那一夜,他遇见了这个潇湘馆内的头牌花魁——舞含笑。
她是一个聪颖的美丽女子、洞察人心百态,谈吐间风雅有致、却又不失得体。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救他,更不明白——为了这个从未谋面的剑客,她居然会为他吸毒疗伤,从而导致自身昏迷一月之久。
后来在她清醒过来的半月时间内,霍凌宇整日陪伴在其左右,临走的前一夜——她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也就是那一夜,他应允她,终有一日,会带她离开这里。
纵横江湖的剑客,春楼花院的花魁;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却是阴错阳差的交集在了一起。
他曾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嫣然一笑,并未回答。
纵使他万般的好奇,但是却没有再度询问。也许那个答案,他永远也不会知晓。
“凌宇…你应该累了吧。”红衣美人盈盈滑步,自霍凌宇背后环绕匍伏,俏脸抵在后者的颚下,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过,要带我离开的么?”
“我….”微微一滞,霍凌宇紧握酒盅的手一紧,神色稍显迟疑。
先不说替这位昂贵的花魁赎身所需的费用,身为凌云阁麾下的中原第一剑,他真的能够做到不予理会世俗的目光吗?
“嘻嘻,逗你的,看你吓的样子!”玉指点了点男子如同温玉一般的脸颊,舞含笑掩嘴娇笑。
“含笑,我…..”望着身旁盈立的红衣女子,霍凌宇轻咬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嘘…..”食指搭于前者嘴上,嘘禁将之未完的话语打断,而后盈盈滑步,乏倦的侧躺于柔软的床榻上,舞含笑淡淡的开口,“我明白,凌宇。只是,你也该为以后的自己打算了。”
平淡的话语,其中依旧携带着隐晦的怜惜,这个潇湘馆的头牌花魁,似乎总是为他人操虑着一切。
娇媚的目光中,隐隐流露一丝黯然落寞的自嘲,舞含笑终于是说出了隔阂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屏障,“我们,总归是两个世界的人。”
霍凌宇神色倏地一震,眼神复杂如电,终于,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似在懊恼自己的软弱。
是啊,短暂的交集过后,再度回归所属,则会发现——一瞬的交集,只是生命中短短的迷茫片段,无法延续。
春楼的花魁,是那样艳丽娇媚的一个头环,但是这个光环的围绕下,她也是失去了太多太多。
——包括一个女子纯洁的尊严。
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他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人心诡异不可方测,即使常年身处坠落春花柳绿的馆巷内、她们就真如世人眼光中的那般不堪?
只怕必未。
至少他,从未这样想过。
三年了,霍凌宇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来这里,为的就是在她的善解人意中倘佯短暂的时间,那样的感觉,如沐春风。
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霍凌宇来说,这已经是一种认知的习惯了。
那个人的身影虽然如同烙印般的刻在他的心中,但是六年了、原本深刻的印记却是愈发的淡化。
而这个青楼的花魁,却是不知何时,已然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位置。
——也许他自己并未知晓这一切。
“身不由已,何谈以后的打算。武林的恩恩怨怨,一旦置身其中,又怎能轻易斩断。”霍凌宇微微摇头,将酒盅内的清酒一饮而尽,语气中有着些许疲倦。
六岁习武、十五岁步入江湖、十八岁拜入凌云阁,自那个号称武林至尊的男人手中接过那柄“无痕剑”;二十四岁,自云阁剑会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原第一剑!”
他的经历,是何其的耀眼与风光,可是,耀眼霞芒的背后,这个号称“第一剑”的男子,又是经历了何其残酷的血路。
这一切、谁又能知道。
“嘭!”乍现一道撞击的声响——屋舍的门不知被谁狠狠的一脚踹开。
双双一惊,舞含笑下意识的侧首望去。
也就在那一刻,原本端坐在木椅上的身影瞬时掠过。
刃身出鞘、剑吟声响,恍惚间一道流光乍现。
“哎呀!”门外急速响起一道娇蛮的惊呼。
身形一顿,于空中急速掠过的剑身急速抽回,霍凌宇的目光诧异一滞,愕然道,“浅惜,是你!”
“哼!霍凌宇,你居然又跑到这种伤风败俗的地方来!居然还敢拿剑比着我!”少女看起来在长辈的宠溺关怀下颇久,言语中充斥着无语言表的娇蛮。
“浅惜,你怎么来了!”霍凌宇紧眉,摇摇头,询问道。
“浅惜…..她就是凌云阁主的女儿?”床榻侧端的红衣美人,听闻霍凌宇的话语,柳眉一滞,旋即带有一抹好奇的凝望着面前这个年仅十七八的娇蛮少女。
察觉到另一侧透射而来的好奇目光,浅惜心中不知为何,顿现一抹醋意的怒气,捋袖叉腰,“你看什么看!!再看本小姐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好个娇蛮的小丫头。”舞含笑闻言,只是浅浅的一笑,“小妹妹!做人可要有礼貌哦,否则,以后可没有人敢娶你了!”
“呸!要你这个花魁管!”狠狠啐了一口,浅惜美目中的凶芒更甚。
“浅惜!”听闻少女毫不客气的话语,霍凌宇皱眉低声,其中却已然惨杂着隐隐的怒意。
“好啊!霍大哥,你干嘛这么向着她?,你说,你是不是爱上她了!是不是!!”察觉到话语中所蕴含的隐隐怒意,浅惜径直跳了起来,死死地摇曳霍凌宇的胳臂,喊叫着质问。
“浅惜,别闹了!”似是对于这个娇蛮的少女有着些许不耐,霍凌宇终于是怒声喝道。
“你…..霍大哥……哇!”望着那神色瞬时阴沉下来的脸庞,少女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涌现,随即哇的大哭,径直跑了出去。
“哎…你啊,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红衣美人娇嗔的话语传出,只是俏脸很快的又是涌现一抹隐晦的臆动,似笑非笑,“凌宇,看的出来,这个女孩儿很喜欢你…..”
平静的话语,却是带有点点的幽怨。
“这丫头…..”霍凌宇微微摇摇了头,叹息一声。
“快去吧。”舞含笑轻抚霍凌宇刀锋一般的脸颊,轻笑,“小姑娘家家的,别出什么事。”
犹豫片刻,霍凌宇终于点点头,随即持剑起身,只是,眼神中依旧有着些许怜惜,轻语,“完了再来看你!”
话语落下,不再犹豫,点足径直一跃,自屋舍榭台端闪掠而出,带起了一股劲风。
“凌宇…..”舞含笑稍显呆滞的望着掠去的墨色背影,喃喃一声。“以后你要保重!”
平淡的话语,但却好似诀别。
“哎哟,舞公子来了,快、快里面请!”楼下突然响起老鸨欣喜的惊呼声,一时间,整个底楼嘈杂一片,各种花影娇媚弱水的谄媚话语纷纷响起。
——看起来,不知是哪家富裕的公子哥来到了这花天酒地的场所。
只是短短的片刻,楼梯端便是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舞含笑眼神复杂的望着门外,黯然的目光中,竟是带有一丝挣扎。
他——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