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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尹千跃冷眼一扫阿窝,旋既看向萏菡。萏菡上前来抱阿窝,阿窝死死拽着云姝不肯撒手,大声哭喊着:“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回去……”

她哭得泪眼汪汪,口口声声唤着冷定宕为爹爹,云姝心中一软,“尹公,我愿留在府里照看阿窝,不知您意下如何?”

尹千跃盯着云姝看了看,甩袖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府。

云姝牵着阿窝去了灵堂,她走向棺木,尹千华静静躺在里面,鬓边火红的勺药衬得她面如芙蓉,一如生前那么美。她看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姑娘她,说要去找阿窝爹爹,阿窝的亲爹爹。”萏菡在云姝耳边低语道。

“但愿她能得偿所愿。”

“一定能。你看她唇边还挂着笑,多半这会她已找到了阿窝爹爹。”

“云姝姐姐。”阿窝扯扯云姝,“阿窝娘亲真的死了么?”

“不是的,你娘亲只是睡着了。”

“娘亲睡着了?”阿窝看看云姝,又看看萏菡,她还小,还不明白死的含义,却本能的感到害怕,“那娘亲几时醒来?她还会醒么?”

“她要睡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

阿窝两只乌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云姝弯下腰,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阿窝要是想娘亲了就去睡会,睡着了,就能见到你娘亲。”

“嗯。”阿窝点头,她从没这么乖巧过。云姝心头一酸,禁不住将她搂在怀里,萏菡别过脸,悄悄抹了把泪。

夜里,云姝和萏菡在灵堂守灵,萏菡问云姝,为何突然逃出将军府,事先也没知会她一声。

云姝蹙眉,“这事说来奇怪,那天在园子里你走后我听到一点动静,我回去细细看过,原以为是耗子。可夜里有人在我屋里留了信,让我速离将军府。”

“你是说,那天有人在园子里偷听到了你我说的话?”

“这人能在我眼皮下偷听,还不被我察觉,其功力远超我之上。可是,为何又给我报信呢?”

“依你看来,偷听你我说话的,和送信的是同一人?”

云姝摇头,是不是同一人她无法断定,但有一点她可以确信,将军府里有些诡异。她脑子里交替闪过罗敬轩,一个是苜蓿园中言语轻佻深不可测的罗敬轩,一个是在随国公府院墙下与她才交过手的罗敬轩。

“你相信这世上有妖么?”云姝突然问萏菡,“而且这妖能变换成他人模样?”

萏菡垂眸,一边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低声道:“你能重生,妖自然也能变成他人。”

烛火阴凉,白绫飘飞,云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可是觉着冷?”萏菡抬眼看她,“要不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不,我不冷。有件事,我想问你,若你知道还望告知我实情。”

“那要看你问的是何事,还要看我知不知道。”

“二奶奶和尹公,是离国人还是桅影国人?”

听萏菡先前之言,云姝原不抱希望,不承想萏菡涩涩一笑,“自然是离国人。只阿窝爹爹是桅影国的。”

萏菡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云姝,言毕她暗叹口气,“都说尹公行事狠绝,可没有因哪来的果?这世上有几人是天生的恶人,谁又打娘胎落地就带着坏心眼子呢?”

她这话让云姝想起玄月,想起玄月曾经待她如姐妹的那些日子。那时的玄月心中可存有善念?她忽然觉得有些无从分辨。

“尹公素来不喜行武出身的将军,我如今方知缘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来世人多是如此,诚如自己,被玄月害了一世,此刻想来只觉玄月骨子里就带有恶念。

“你瞧,你要问的我都已如实相告。今我有一事问你,还请你莫要隐瞒。”

“姐姐有话尽管问,但凡我知道的必不瞒你。”

萏菡看着模样稚气的云姝,唇角微弯,“你叫我姐姐我还真不习惯。”

云姝亦笑,“横竖我今披着十三岁的皮囊,你若想让我继续唤你姑姑也无不可。”

“你还是叫我姑姑罢,免得我看着你这张脸别扭。”萏菡笑笑,“我问你,镇远将军的女儿可是你?”

云姝已料到她要问的是这事。只是云姝心有顾虑,当下不知如何作答,便索性沉默。

“那日你猜到我是谁,我并没否认。我信你,你却不信我。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云姝面上一热,“并非不信你,只是……你与尹公兄妹关系非同一般,尹公对将军又存有偏见,我担心……”

“你可是担心尹公知道你是将军的女儿,会掉过头去助玄月与你父女为敌?若是这样你大可不必担这份心。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尹公,我信他。且我之所以问你,是有事相托,断不会告知于他。”

“有事相托?”云姝对上她视线,“不管何事,但请吩咐。”

萏菡垂眸,“原本我以为这世上除去尹公再无人能知晓我身世,尽管你多活一世能洞悉别人之不能,可保不齐他日别人也会猜到。我受尹公大恩无以为报,若我平安于事便罢了,倘或我有个三长两短,还望你能念在她叫将军一声爹爹的份上,好歹护她周全。”

“既如此,你大可放心,我必好好看顾于她。只是……”云姝欲言又止,想想,终又问道:“你可有想过你们家之不幸是何人所为?”

谁是主谋,谁又是帮凶,这话云姝到底没问出口。

“我只知下令灭我满门的是当今皇上。如有生之年能洗清冤屈,还我郑家一个公道,我必死而无憾!”

烛火燃进了萏菡眼底,想到郑家满门被灭,云姝脑中又浮现前世刑场上的一幕,仿佛又看见冷定宕的人头随着寒光落地,一时只觉灵堂阴气四溢,头皮阵阵发紧……

南阳城外,旌旗飘扬,三军将士整装待发。

城门上,南阳太守率一干官员在与全副盔甲的冷定宕话别。

“城门下增派人手,每日进出人等须严查,万不可掉以轻心。”冷定宕叮嘱完太守,又道:“还有一事我心中放不下。”

南阳太守问:“不知何事?”

“这些年南风陵踪影全无,然前阵子城内流言四起,恐与他有关。如今朝庭援兵未至,须防他此时趁乱来攻城,若真让他占了南阳城,到时我军便腹背受敌,我深忧之啊!”

城楼上转出一人,闻言冷嗤道:“当我等都是死人么。”尹千跃率着他手下死士来了,他也不看冷定宕,径直对南阳太守道:“咱家手底下这些人从此刻起都归万大人统管,分派到四个城门让他们帮着值守,保管连只苍绳都甭想飞进来。”

万太守拱手作揖,连声致谢。

冷定宕见尹千跃身着戎装,面色一沉,他斜目看向蒋先生,蒋先生会意,笑问尹千跃,“尹公可是要随军前往?”

尹千跃冷声道:“咱家身为参军,理当前往。”

“别说某没提醒你。”冷定宕粗声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便是揣着金令牌,到了军中也休指手划脚,一切须得听某调度。否则,休怪某无情。”

尹千跃肩一耸,头一扭,给他来了个不理不睬。

万太守和一干官员见状忙打圆场,尹千跃乃皇上跟前的红人,而冷定宕是身系一方安危的大将军,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只得和稀泥。

大军开拔,沿路不时有前方探马来报,扈县兵马已近二十万,桅影国还在陆继增兵,看情形只怕会达三十万以上。

冷定宕所带不过十万人马,加上驻守边关的也不过十五万,但全军上下士气高昂。一路晓行夜宿,三日后到达边塞,冷定宕下令埋锅造饭,随后升帐,命人深入扈县探查敌情,安排完毕,他带着蒋先生与边塞守将率一小队人马沿溪而上,察看地势去了。

尹千跃冷眼瞧着,始终未发一言。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冷定宕一行人等行至一狭谷,但见前方路径幽深,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

“将军。”见冷定宕止步,立时便有熟悉此间地势的兵士上前禀报,“此谷名曰弱谷,若清理掉两旁树木可通马车。”

“进去看看。”冷定宕手搭凉蓬望向谷中深处,边走边问蒋先生,“敌众我寡,可有制敌良策。”

蒋先生跟在他身后,微微一笑道:“将军心中已有良策,何故还来问琨?”

冷定宕哈哈笑道:“昔日诸葛亮火烧新野,今日我欲效仿先贤给他们来个火烧弱谷,依先生看,可妥?”

蒋先生道:“此谷离溪水不足二十里,且溪两畔灌木不多,不易伏兵。若用火攻,须先填溪引流,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转去,明日一早再往上游去看看,再作打算。”

“先生言之有理。”

蒋先生又道:“便是万事俱备,最后还得看桅影国派何人为先锋大将,方好依人用计。”

冷定宕深以为是。

一行人返回营地,不多时,桅影国就派了使者来下战书。所言极是狂妄,冷定宕尚未出声,尹千跃便已发怒。

“小小桅影国竟敢口出狂言,给咱家把他拖下去,割掉他的鼻子!”

使者斜睨尹千跃,神态十分之傲慢,“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枉费你们还以泱泱大国自称,真是贻笑大方也。”

不等尹千跃发作,冷定宕虎目一瞪,“谁说要斩你?尔不过区区一鼠辈,便是烹了你还怕脏了将士们吃饭的锅。来呀!拖下去,再割掉他一只耳朵!”

帐外立时涌进几个士卒,摁住使者就往外拖。那使者端的硬气,非但不惧,反破口辱骂不休。

蒋先生捋须颌首,赞叹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小小桅影国一使者竟也这般强悍。由此可见,如今的桅影国已非昔日可比,不容小觑啊!”

尹千跃一声冷哼,“何故在此长他人志气?蛮夷之邦,凭的不过是匹夫之勇,又何足挂齿。”

冷定宕侧目看向尹千跃,“既如此,参军便为征讨先锋,来日披挂上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如何?”

尹千跃让他噎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愣是出不来。

蒋先生见状,打个哈哈,给他搬来架梯子,“参军适才言之有理,大战在即,确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琨之错,当自省之。”

“先生本意是提醒我们不可轻敌,何错之有?”冷定宕待还要再说,前哨官来报,桅影国的大将军涂世杰率十万人马已离扈县,正浩浩荡荡往边界梓槌县而来。

蒋先生闻言,面有喜色,他上前一步,并起两指喝道:“可查实了,果真是涂世杰?”

前哨官道:“是。随同前往的还有桅影国的六皇子魏天兵。他们扬言要、要......”

“要怎样?”蒋先生追问道。

前哨官瞄眼冷定宕,垂下双目,吞吞吐吐道:“要砍、砍下大将军的人、人头,祭奠九皇子在、在天之灵。”

“九皇子?”蒋先生回望冷定宕,冷定宕眉毛一抖,“九皇子与我何干?哼,既便与我有关,想取某的人头,岂是上下唇一碰便能取去的!”

蒋先生拂袖示意前哨官退下,随后看向尹千跃,眼睛转了几转,继而对冷定宕道:“琨有一计,此番管叫涂世杰有来无回!”

冷定宕:“先生请讲。”

“二十五年前涂世杰的胞兄涂世雄,死于靖安候苏国通之手。来日两军阵前,我军只须诈败,退至弱谷,再挑一人扮做苏国通。待黄昏之时,将军携假苏国通前往溪边漫步叙话,想那苏世杰和魏天兵,一个要替兄长报仇,一个要替九皇子雪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安肯放过?”

“妙啊!”冷定宕一拍大腿,然兴奋不达眼底眸光又既黯淡,“先生此计甚妙,只是,军中多为莽汉,便有那面貌相似者,只恐举止露出破绽。要想瞒过他二人,怕是不易。”

尹千跃在一旁挺了挺脊背,蒋先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琨不才,早年间也曾在靖安候府做过门客。”他说着视线转向尹千跃,“不瞒参军,琨第一眼瞧见参军时,差点误将参军认做靖安候。”

冷定宕对靖安候印象不深,此时经蒋先生一提点,他凝神一想,再看尹千跃,恍惚觉得两人是有几分神似。

“咱家怎能与靖安候相提并论。”尹千跃嘴上如此说,眉眼却高高吊起。

冷定宕横目,“参军莫非不愿为国出力?”

“素闻镇远将军神勇无比,更兼麾下猛将如云。今敌军重兵未至,眼下敌我双方兵力算上边塞驻军同为十五万,正该将军大展身手之际,哪轮得到咱家出风头?咱家还是去打几只野味备着,只等将军旗开得胜时犒赏将军才是。”

尹千跃说罢扬长而去。

“将军息怒。”蒋先生道:“参军那由琨去说,眼下当务之急,须连夜赶着将进谷道路开出来。另,还须在上流寻开阔之地挖掘工事屯水,待诱敌深入后,届时再堵住上流之水......”

“先生果不愧为我智囊。”冷定宕不等他说完便明其意,“谷中火起,他们必争先恐后往溪边跑,为求活命,自相践踏,踩也踩死无数。”

蒋先生道:“便是有那侥幸逃到溪水里的,扒堤放水,也同样难逃一死。”

“取酒来!”冷定宕大喜,若首战折损敌军大半人马,无异于给入侵者当头一棒,更极大鼓舞了士气,当下乐得眉开眼笑。

他这头与蒋先生把酒豪饮,那头云姝护着阿窝和萏菡,正与小喜子引进的十来个人苦斗着。参军府的院子和大厅里,横七竖八躺满太监尸首,小喜子叫嚣着要生擒云姝。

“你快带阿窝跳窗走,别管我了。”萏菡眼见围困她们的都是身强力壮的高手,心知凭云姝一已之力难护她们周全,她拖过一旁的高脚烛台,奋力砸向同云姝缠斗的几人,嘴里大声喊道:“你快走,带阿窝去找将军,快走......”

一剑刺来,刺穿萏菡肩胛,鲜血汩汩而出。

另有一人提剑赶将上来,直奔云姝,萏菡牙一咬,张开双臂扑过去拼死抱住那人,“快走呀云姝!”

那人大怒,一剑从萏菡心窝穿过,刺了个透心凉。

“嬷嬷,嬷嬷......”阿窝尖声哭嚎着欲挣脱云姝扑向萏菡。

云姝料想萏菡已不能活,她搂紧阿窝,纵身跳窗而出。

“不能让她走脱,追,追,快追!”小喜子尖细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哪里走?”两人紧随云姝先后破窗追出。

听得身后脚步渐至,云姝返身,一手挟着阿窝,一手挥剑朝当先之人刺去。

“姐姐,杀了他!”阿窝忽挣脱云姝退到一旁,小脸绷得紧紧的,身子虽有些抖,一双黑眸却亮晶晶的,看去格处镇定。

“好,你只顾着自己,前后左右留神着,别让他们抓了你去。”腾出两手,云姝纵身跃起,快速几剑正欲砍杀追来的两人,廊下响起小喜子的声音,“在那,快快活捉了来。”

五六个身影自廊柱后蹿出,云姝心头一震,稍一分神,右肩中了一剑。她往后一踉跄,眼见刺伤她之人抢上一步,正要伸手拿她,却突然闷哼一声,随既栽倒在地。

院中光线虽暗,然勉强能视物,倒地之人捂着胸口,双目瞪得老大,显见死不瞑目。另一人只当他是着了云姝的道,低吼一声,身形未动,便也以同样姿式捂胸栽倒。

有人暗中助她,云姝反应过来,返身抱起阿窝提气跃上院中老槐树,再蹿至墙头,耳听得有暗器带着破空声朝追赶她的人袭去。匆忙回眸,瞥见小喜子双膝跪地自廊上滚落。

“谢义士相助,大恩容后再报!”云姝不敢多停留,带着阿窝跃下院墙往城门而去。

……

狼烟袅袅,没入灰蒙蒙的云层,两只苍鹰在半空盘旋嘶鸣,其声瘆人。

山谷中,小溪畔,堆满尸首与盔甲。

一面绣着斗大“冷”字的旗帜在山坡上迎风招展。

弱谷一战,冷家军大获全胜,缴获辎重无数,敌军将领涂世杰也被烧成焦炭。清点战场,只走了六皇子魏天兵及他随身少数几名亲兵。

南阳太守命人护送云姝和阿窝抵达边塞时,战斗才刚结束,冷定宕和尹千跃闻报,俱是一惊。

两人赶回营地,阿窝一头扎进冷定宕怀里放声悲哭。

尹千跃一眼认出扮成士卒的云姝,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他将云姝唤至一旁,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云姝简要说了事情经过,“萏菡她,为护我们出逃,已遭不测。”

尹千跃眼底漫过阴霾,良久,方自牙缝挤出一句:“小喜子!”

“爹爹,是云姝姐姐救了我。”阿窝指向云姝,冷定宕眉一扬,放下阿窝,过来上下打量着云姝,“怎的有些面熟?”

蒋先生也暗纳闷。

“云姝见过将军。”抱拳行过礼,云姝朗声道:“求将军准许我留在军中效力。”

“声音听着也耳熟,是了,那日在参军府出手的可是你?”冷定宕越瞧云姝越觉面熟,他挠挠后脑勺,忽恍悟,扭头去看蒋先生,“这不是服侍我家玄儿的那丫头么?”

蒋先生道:“正是她。”

“将军且入座,个中缘由,容我慢慢道来。”云姝请冷定宕落坐,“我自幼被人收养,三岁便习武,后来方知我本是离国人,收养我的乃桅影国的细作。我奉命入将军府原是为刺杀将军……”

来的路上云姝就想好说词,她隐去重生及与玄月的纠葛,只说了自己的来龙去脉及参军府的变故。

“将军若信得过我,就请留下我,我愿前往桅影国刺探军情;若不信,我、我便自去。”

“胡闹!”冷定宕斥道:“军营中岂是你这般小女子能待之处?纵要刺探军情,也用不上你去冒险。”

“依咱家看,使得。”尹千跃插言道:“她既为离国人,又为细作,能入将军府,又如何不能深入敌营?”

蒋先生也赞同,“女子更不易引人怀疑。古往今来,巾帼女英雄也不乏其人。再者,弱谷一役,敌军受挫,不日必将卷土重来。而我军朝庭援兵山长水远,纵来之,最快也尚需十天左右。邻近各郡县,能抽调的兵马有限,敌军若重兵压境,我军要想出奇兵,便得知己知彼掌握敌情。”

“先生安知参军府夜袭之人不是桅影国的密探所为?”

“不。”云姝道:“若是我养父派来的人,他们必不会喊着留我活口。”

“如此说来你知道是何人要捉拿你?”

云姝摇头,有些话她还不能跟冷定宕明言,“我只知道他们绝不是我养父所派。”

“军中大事非同儿戏。”冷定宕身为三军将领不得不思虑周全,“你先带着新月下去歇着,若不愿再回将军府我便放你自去。”

云姝带着阿窝退出帐后,蒋先生道:“新月小姐既是将军名份上的小女,又是参军尹大人嫡亲的外甥女。此女若怀有二心,值此两国交兵之际,她定会以新月小姐为人质献与敌营。将军何故疑她不用之?”

“以女子为细作,纵侥幸胜之也不武。”冷定宕揉揉眉骨,“适才先生言道,敌军受挫必卷土重来,可有何打算?”

蒋先生道:“为今之计,莫不如暂且退守梓槌,加固城池,等待朝庭授军。”

尹千跃反驳道:“我军新胜,士气正高昂,岂有退守之理?”

冷定宕道:“此役虽胜,然敌军并未全数入谷,折损兵马不过七八万。不日他们必将倾举国之兵压境,暂且退守并非惧敌,为的是保存实力,待授兵至,再一鼓作气击退敌兵,此为上策。”

又道:“如你另有良策,不妨道来。”

尹千跃精于权术之争,于军事并不十分通晓,但经弱谷一战,他冷眼看着,心下倒也还服冷定宕,遂不再言语。

帐外,顾中天拎来一战俘,他入帐瞧见尹千跃,先是一顿,继而道:“禀将军,此人是魏天兵手下,据他交待,桅影国的九皇子私娶了尹参军的妹子。”

阿窝的生父魏浩宇实为桅影国的九皇子,天资聪颖,性情温和,在桅影国有神童之称。

魏浩宇自小喜爱离国中原文化,年少时他扮作药材商在离国京城偶然结识尹千华,因尹千跃反对并暗中派人刺杀他,他逃回桅影国后念念不忘尹千华。几年后他又潜回离国,将尹千华带回了桅影国。

然,魏浩宇与尹千华的婚事遭至桅影皇的反对,桅影皇只许他纳尹千华为妾室,他在魏天兵帮助下带着尹千华又逃出桅影国。两人在桅影国和离国夹缝中的小国中山国躲躲藏藏过了一段日子,因被桅影皇获悉,加之尹千华思念故国,他又带着尹千华逃回离国。于逃亡途中感染风寒,淋了一夜雨后,死在南阳城下。

魏天兵和魏浩宇是一母所出的胞兄弟,这些年他派出大量密探前往离国寻访魏浩宇下落。其中一密探与卫铭腾有些交情,私下求助卫铭腾,卫铭腾在离国活动多年,人脉甚广。但他找到尹千华,得知魏浩宇早死后,却另打起算盘。

就这样,尹千华在卫铭腾的挑唆教化下,为替夫报仇,自愿嫁进将军府。因卫铭腾向她透露过自己养女在将军府膳房为婢,让她暗中协助云姝,并调云姝去她身边,以便将来有更多机会刺杀冷定宕。

尹千华打发萏菡去吉绣坊送宫女画像那日,可巧魏天兵手下一密探也在绣坊,那密探与宗伯沾点亲,本就为着打探消息而去。无意多问几句,竟从宗伯嘴里得知将军府的二奶奶是尹千跃的妹子。

桅影国知道尹千华是离国朝庭宦官尹千跃妹子的人不多,魏浩宇已死的消息又被卫铭腾刻意封锁,尹千华以再嫁妇人之身请求承启帝赐婚冷定宕时,就曾向承启帝请求过勿张扬。因此,消息并未在离国上下传开。

魏天兵手下密探不识萏菡,却知九皇子魏浩宇私下所娶女子姓尹,乃宦官尹千跃的妹子。若不是魏天兵得知尹千跃在南阳为参军,又遣密探入南阳,只怕桅影国一时半会仍不知魏浩宇死讯。

桅影国与离国乃百年死对头。魏浩宇死在离国,尹千华又改嫁的消息传回桅影国,老皇帝震怒之下,这才提前发动战事,下令除去要雪耻二十五年前的战败历史,更要为九皇子魏浩宇报仇雪恨。

尹千跃万没料到阿窝生父竟是桅影国的九皇子,他暗自叫苦。阿窝乃桅影国九皇子之女一事,与其让皇上从别人嘴里得知,不如自己带着阿窝亲向皇上请罪。

一夜辗转,天明后,尹千跃以回宫督办兵马粮草为名,匆匆带上阿窝启程踏上返京之路。

尹千跃走后,云姝也去向冷定宕请辞。冷定宕心中对云姝怀有诸多疑问,只是军务繁重,无暇过问。她要走,他便命人给她备马送她出梓槌县,并让人留意着看她往何处去。

云姝出城骑上马往桅影国去了,她在扈县探听到卫铭腾也在城中,卫铭腾在尘风和莫忘去离国京城后就接到让他回桅影国的命令。是魏天兵在桅影皇面前告了他一状,他敢隐瞒九皇子死讯利用尹千华为细作自然有所倚仗,他是大皇子也是皇位继承人魏明源的得力干将。有大皇子替他开脱,他挨顿训斥被关押几天便让大皇子保了出来。

桅影国此次伐离的主帅是大皇子,大皇子和卫铭腾先云妹一天抵达扈县,云姝去时大皇子正在调动兵马,准备攻打梓槌,血洗弱谷之耻。

云姝去大皇子下榻的官邸找卫铭腾,因尹千华是在卫铭腾回桅影国被关押期间自尽,桅影皇下令伐离又事起突然,故卫铭腾来不及下达刺杀命令,所以他并未怪责云姝擅离将军府回来找他。只是追悔没早下刺杀令,倘或云姝得手也就没弱谷之惨败。

“纵没有冷将军,离国还会派其他将军,胜负又怎能预料。”云姝假意安抚他道。

“你懂什么?身为三军统帅,自身是否有无大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知人善用,能纳良言。若换其他统帅,或贪财,或刚愎自用,成败便只在弹指一挥间。”言毕,卫铭腾又道:“你先在此住下,待我军攻下梓槌,夺下南阳后,若尘风和莫忘还未回来,你再去离京把他们给我找回来。”

三日后,兵马调动完毕,大皇子下令攻打梓槌。二十五年前桅影国战败后便一直积极筹谋雪耻,除老弱妇孺外,几乎人人皆兵。但梓槌易守难攻,冷定宕常年驻守南大门,又熟知桅影国的战略打法,大皇子亲率众攻打,接连五日非但没能攻下城池反折损不少兵马。

“气杀我也!传我令,三更造饭,四更再打,我便不信攻不下这小小梓槌!”大皇子正大发雷霆,哨官来报,“离国援兵已至南阳,二路先锋是随国公府世子罗敬轩。”

大皇子性情暴虐,闻报一怒掀翻条案,他迁怒于六皇子魏天兵,“若非你在父皇面前哭九弟,父皇不下令仓促起兵,你不折损弱谷七万人马,我今早攻下梓槌。废物!”

当着将士们的面他竟脱下马靴掷向魏天兵,“让你坏事!依我之计,起兵前我便会命人要了冷定宕这厮的命!没有他,又何来今日之忧?”

弱谷一败,魏天兵自知理亏,当下尽管恼羞,却也不敢申辩。

“报——”又有哨官来报,“离国反贼南王之子南风陵,联合东西北三路藩王已于渭水起兵。”

“哦?当真?哈哈,真乃天助我也!”大皇子大喜过望,“离国起了内乱,这是天要亡离兴我桅影啊!”

将军府的地宫有条通道,直通南阳东大门外,是南风陵命手下耗时两年挖掘而成。他在渭水南置有一处山庄,当年随他逃离药王山的他的随身亲信,一直在此秘密招贤纳士,为起兵反叛做准备。

冷定宕率部开拔前线的当晚,南风陵就带人撤离地宫,玄月重登太后宝座之心未死,装病卧床不起留在了将军府。

东王当年死于进京路上,世子承爵后心知肚明,知道朝庭是为安抚自己,他这个继任东王迟早会被朝庭削掉。而南风陵派人联络三藩王时,又谎称其他藩王都同意共同起事,因此东王一口应诺。

早先四大藩王中,东南两藩王原就强势,今东王一反,其他两王随既呼应。

大离王朝自开国二百多年来,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乱象。罗敬轩抵达京城还没来得及观察京城动静,桅影国就起兵来犯,他奉旨领援兵刚进南阳就传来藩王齐聚渭水反叛的消息。

罗敬轩回府见过随国公,心急火燎欲马不停蹄开赴梓槌,其父随国公不允。理由,既便他不累,兵马长途跋涉也需休整。随国公让他翌日一早再率众出城。这一休整,玄月找上门来。

“世兄,我有紧急要事需面禀家父,明日我随军同去。”玄月道。

“有何紧要事不妨告诉我,我必转达将军。”

“非我不信任世兄,世兄也不必多问。若不带我同去,我便自己独自一人前往。”

玄月执意不肯透露何事,罗敬轩最后只得同意带她前往梓槌。但令罗敬轩没想到的是,到了梓槌后,玄月却突然失去踪影不知去向。

乍闻玄月失踪冷定宕心急如焚,他担心玄月让桅影国的细作掳去,若用作人质还可想法救回,倘或被毁清白女儿身那她一生可就毁了。

“将军。”罗敬轩愧疚不已,“是末将之过,末将这便以搜查细作为名,挨家挨户去搜。若不能将小姐救回,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他说罢抬脚欲走。

“且慢。”冷定宕叫住他,“贤侄连日来多有辛劳,先好好歇息一会,我让顾中天带人去搜查。”

人是罗敬轩带来的,他坚持要自己去找。然他在城中搜了个底朝天,接连三天无功而返。

桅影国这三天也毫无动静,停止了攻城。

不攻城,并非畏惧离国援军已到,而是大皇子采纳了卫铭腾献的计策。

卫铭腾说与其耗费人力去攻打城池,不如拿金银财宝和美女去贿赂离国权臣。让权臣去离间离国皇上和冷定宕的君臣关系,借离国皇上之手除去冷定宕这个心腹大患。日后攻下南阳,何愁花出去的金银财宝找不回来?

大皇子认为卫铭腾言之极为有理,他将离间计的重任交给了魏天兵,让他扮做皮货商借道中山国再由西王藩地进入离国去使离间计。

魏天兵和阿窝的爹爹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都生得面皮白净,只不过他更有富态倒也蛮像个商人。大皇子给他挑了五六个身手好的亲信扮做伙计,随他一同前往。

从扈县出来,一人道:“属下知道有条近道,翻过去可以节省至少一半路程。”

魏天兵一听能节省一半路程,很是高兴,“有这等好事那咱们就不用舍近求远,早去早回,快快带路。”

“可那近道山高林密,便是大白天也雾气弥漫,而且据说……”

“马老三,你他娘的放屁痛快点,别放一半憋一半。”另一人呵斥道。

“你知道什么?”马老三瞪那人一眼,随后看向魏天兵,“据说那山上有妖怪,吃人不吐骨头。”

其他几人哈哈笑起来,魏天兵也乐了,“如此说来正好,捉只妖咱们也不必山长水远地跑去赌赂别人,只叫那妖替咱们去攻打梓槌,岂不快哉?”

几人笑得更响了。

马老三说的山叫云雾山,几百年前云雾山不叫云雾山,叫丫髻山。因为远看最高的那座山峰像极一个低眉梳着丫髻的女童,故而得名。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山脚下离地三尺起就白雾茫茫,将整座山都笼罩在袅袅雾气中,且终年不散。

马老三的家就在与离国交界的云雾山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那会他还年幼,听村里老人说山上闹妖,上山打猎采药的人进趟山回来不是疯了就是无病而亡。后来大家便陆续搬离,他也随着爹娘迁到扈县。

“就是说你根本没瞧见过妖长什么模样,是公是母都不知道,对不?”最先说马老三有屁不痛快放的胡八,咧嘴嘲笑道:“要真有妖,老子就捉一个母的回去,白日里让她给老子做个烧饭洗衣的婆子,夜里么……”

“夜里让她掏空你的身子,做个精盆。”

“或给你下一窝半人半妖的崽子,你拿去集市卖了,往后便不用吃军粮了。”

几人又哄笑起来,马老三自个也嘿嘿笑了。

说说笑笑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山脚下,几人手搭凉蓬仰头一看,但见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似厚厚的云层,自山脚往上蔓延将整座山包裹起来,只白雾稀薄处偶见一点青山侧影。

山顶白雾几与天空云彩连成一片,山这边是桅影国,山那边便是离国。

“此山虽则高了点,但翻山越岭还不至难倒我等。”魏天兵挥挥手,“走罢,赶在天黑前翻过去,以免在山里迷了道。”

青天白日,又有同伴,马老三腰杆一下也挺直了,头一个带头往山里走去。

雾气看似重,进山后则是另一番光景,眼下已近深秋,肉眼所见处却草木葱茏,还隐伴有一点异香。

“嘘!”马老三忽发出警示,“你们听,半山腰上好像有动静。”

……

几人屏息静气,除了各自鼻息,四下一片静谧。

“马老三,你他娘的还是不是吃军粮……”胡八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尖叫响起,几人面面相觑,愣怔片刻,“怎的像是女人的声音?”

“邪门,不是真有妖吧?”

“胡说!这大白天哪来的妖?纵有妖,咱们还怕不成?”魏天兵说罢抬手指向胡八和另一人,“胡八,丘奇,你俩赶紧去看看。”

六皇子发了话,胡八和丘奇不敢不从,两人猫着腰一前一后往声音传来处摸去。

“哟,还真是个小娘子。怎的,腿摔折了?要不要爷抱你起来。”走在头里的胡八见一妙龄少女坐在地上揉着脚,他嘴上戏谑着,右手却紧紧摁着别在腰上的牛角尖刀。

坐在地上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罗敬轩在梓槌遍寻不着的玄月。她眉一挑,斜眸看向胡八,忽莞尔一笑,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胡八让她那一笑,心神一荡,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当心!”丘奇喊了声。

胡八猛定住。

“这深山中哪来的女子,还生得这般娇艳。”丘奇上下扫眼玄月,满脸狐疑。

玄月唇角微弯,笑容越发勾人心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邪魅,“既夸我生得娇艳,为何还不过来?莫非我生得还是不够美么?你们不过来,那我只好……”眸光一甩,玄月眼底顷刻迸出狠厉,“吃了你们!”

她做势欲扑过去生吞他们,丘奇怪叫一声,掉头撒腿就跑。

胡八跑了两步,忽“啐”了一声。他定住,转过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等爷做了鬼,正好和你这只妖配成对,做个长久夫妻倒也快活。”

“不想死就给我赶紧滚!”玄月慢慢站了起来。

胡八咧嘴笑了,不退反进了一步,“当老子是吓大的?真要是妖,我等入了山想逃也逃不了。”他自腰间抽出牛角尖刀,撸撸衣袖,“今儿老子就扒了你这妖的皮!”

胡八晃动牛角尖刀,一步步逼近玄月。

玄月退了两步,忽定住,扭头朝着山谷大声喊道:“绿萝——绿萝——”

胡八脚下一缓,眼神一松,“你便是叫红萝都救不了你。”

“绿萝,你快出来!”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你功亏一篑……你相信我,咱们重头来过,这一次我必助你达成所愿!”

“绿萝你出来,出来——”

玄月声音透出焦急和绝望,她之所以出现在这,是因为绿萝有回曾无意泄露自己在此山修炼。来时她满心以为能找到绿萝,能说服绿萝再度携手并进。

有绿萝的相助何愁不能再续前世的荣耀与辉煌?

只是事与违愿,绿萝还没现身倒让撞上胡八和丘奇。她原想装妖吓走他们,不想吓跑一个另一个胆却天大,非但吓不走还扬言要扒了她的皮。

眼看胡八步步逼近,玄月又气又恼,想前世她贵为皇太后,阖宫上下谁敢在在她跟前喘口大气?如今竟被一个下三滥的匹夫拿刀威逼。一口恶气堵在嗓子眼,柳眉倒竖,玄月正要发作,丘奇领着魏天兵等人赶了来。

魏天兵喝住胡八,看看玄月,他皱眉问道:“你一个小小女子怎孤身一人跑到山里来?”

“何不各走各道,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玄月见他一身富商打扮,几人又都身着离国服饰,稍转转脑子就猜到他们多半是桅影国的细作。故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意在提示对方不必多问,大家各行其道就好

魏天兵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但一个小女子独自出现在传闻有妖出没的深山,却实在令人怀疑。只是魏天兵一来急于赶路,二来观她也不像妖,就算是离国细作,量她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何作为?

“我们走,不必理会她。”魏天兵话音刚落,一直盯着玄月打量的马老三忽道:“属下听闻冷将军的女儿丢了,来梓槌的头一天丢的。”

“没准就是她。”胡八立即接过话,他上下看看玄月,“说,是不是你?”

玄月面不改色地冷冷一笑,“你看我像么?”

马老三附耳魏天兵,“六王爷,横竖走近道省了一半路程,不管是与不是,咱们只管拿了她回去。若真个是冷将军的女儿,可就抵得千军万马。有她在,何愁冷将军不拱手献出城池?”

魏天兵一听有理,他本就不大愿意千里迢迢跑去离国京城,便是算拿错人,大不了再去也不迟。

一声令下,魏天兵命胡八等将玄月绑了,一行人又下山返回扈县。

翌日,桅影国的主帅大皇子点了十万人马,又命人将玄月绑在战车上,推到三军阵前。他让士卒们阵前喊话,限冷定宕三日后献城,若届时不限,他便要拿玄月祭旗。

“无耻鼠辈,休得猖狂!”

“看箭——”

城门上,罗敬轩俊面含煞,张弓搭箭,瞄准大皇子乘坐的华冠战车,一箭射出,虽被阵前盾牌手挡落,然其箭法之精准,过人之臂力,仍惊得大皇子一头冷汗。急令后退五里。

罗敬轩这一箭,坐实了玄月身份,大皇子吩咐士卒继续喊话,三日后不献城就等着给玄月收尸。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六弟,干得不错。”大皇子回到城中,哈哈笑着在魏天兵肩上落下一掌,“待他们献了城,本帅给你记首功。”

“多谢大哥。”

“你我兄弟,原该同心协力,一举拿下梓槌共同建功立业才是。来呀!”大皇子命人将玄月下到大牢里,严加看守,随后执了魏天兵的手,“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散。”

街旁一家茶馆里,云姝隐在窗后,昨儿她就听说魏天兵擒了冷定宕的女儿,她一直半信半疑。这会亲眼瞧见被缚在战车上的玄月,她心中暗自焦急,她不能让玄月坏了冷定宕的事,可杀了玄月,日后她如何澄清自己身世?

思前想后,云姝决定先悄悄救出玄月,将她一块带回梓槌。

要救玄月并不难,大皇子将扈县各部官员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亲信,负责看守大牢的正是卫铭腾。云姝弄来麻醉药掺到酒里,麻翻卫铭腾后,她拿了卫铭腾的令牌,再又将剩下的酒和几碟小菜用食盒装了送去给大牢看守,说是她阿爹吩咐她拿来的。

麻翻看守后,云姝顺利进到牢中,看到她,玄月得意地笑了。

“当初留你一命,还真没留错。”

“想活命就别废话。”

云姝打开关押玄月的牢房门,又将从看守身上拿来的钥匙扔进隔壁牢房,谁想她和玄月顺着地牢阶梯上来时碰着喝得醉薰薰的胡八。

胡八色胆包天,想着玄月这么个美人儿不享用白不享用,竟摸来大牢欲成就好事。冷不丁瞧见云姝和玄月,他晃晃脑袋,还不及出声就被云姝一脚踹下台阶。

“来人,啊……”胡八爬起,张嘴刚要喊,一犯人拖过看守身上的佩刀就扎在他心窝上。

牢房里乱了套,有只顾自己逃命的,也有冒着风险拿钥匙开锁放人的,云姝和玄月趁乱已逃到大街上。

云姝解开事先拴在街边酒馆旁的马绳,带着玄月一路狂奔往西边城门赶去。

自两国交战以来,梓槌每日只在辰时和申时各开一次城门,进出人等皆凭官府发放的文书才能通行。扈县则不然,依旧和平常一样,只盘问一两句,男的搜下身,即可放行。

离扈县城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快到城门时云姝放缓马速,玄月昨日入城走的是南门,今日被缚战车上进出的也是南门。因此云姝并不担心城门守将能认出玄月,她正要下马,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还伴着“快关城门”的高喊声。

云姝连甩几鞭,准备冲关而去,于忽忙间回眸,见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的竟是卫铭腾。

“驾—驾—”云姝催动马腹,一鞭挥下卷飞冲上来的城门守将手中长矛,抢在吊桥还未被拉起来冲了出来。

“混帐东西,哪里逃!”卫铭腾紧接着连人带马冲过吊桥追了上来。

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带起漫天尘土。

风沙吹得云姝和玄月各自裙摆向后狂飙着鼓起一个苞。

玄月箍紧云姝腰身,扭头去看,“快些,再快些,他要追上来了……”

她俩胯下所乘的乃是北地盛产的良驹,虽及不上千里马,但比一般的马脚程却强上许多。此马是大皇子新近才赏赐给卫铭腾的坐骑,只是云姝骑术不及卫铭腾精湛,玄月再度回头,正瞧见卫铭腾扬手甩出一枚飞镖。

“姝儿当心!”玄月扑倒云姝,两人贴在马背上,那枚飞镖贴着她俩头皮堪堪掠过,跌落在尘土里。

玄月随既拔下头上金簪,猛刺向马股。

一声长嘶——

马儿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

那马跑得性起,遇河淌河,竟似识得路一般,再不听呦喝,一味疯跑,只癫得云姝和玄月的五脏六肺都快吐了出来。

“吁—吁—”无论云姝怎么喝斥,那马也不肯放缓片刻,反越跑越来劲。

前方隐现一座城池,马嘶叫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到了城下,那马方慢慢停下,不停打着响鼻。

“邺阳?”玄月偏头瞪着城墙上雕刻的两字,“到北王这了?”

“此马是北地所产,眼下南风陵与三藩王反朝庭于渭水,如我所料不差,南风陵是你爹爹,对否?”不等玄月开口,云姝又道:“你进城去吧,以后若再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玄月冷嗤一声,“你要想杀我,何不趁现在动手?若是感念我先前救你一命,实没必要。我并非为救你,你如死在飞镖下,谁来骑马?我要能驾驭此马,早将你掀下马背。”

云姝报以冷嗤,“我救你出大牢也非为着你。”

“可惜呀,你一心为着将军,可将军只知你是我使唤的婢子。你永远别想证实自己!”

“你也永远别想再当上太后。”顿顿,云姝又道:“你跑去云雾山可是为着寻绿萝?奉劝你一句,那只妖,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他还能助你。”

玄月眸光一沉,“你见过他?”

云姝未及作答,就见城门上吊桥徐徐落下,十来个人骑马踏过吊桥将她俩围住。其中一人手中马鞭指向玄月,“你可是姓冷?”

玄月上下扫眼那人,唇角微弯,刚欲开口,那人就“哼”了声道:“没错,我识得你,也识得这匹马。”

云姝心下一沉。

“哈哈。”那人拽着缰绳,提着马鞭,绕云姝和玄月缓缓转了一圈,不无得意地道:“你昨日不是被六皇子所擒么?此马乃我昨日奉王爷之命献与大皇子的。不想却被你们这两个黄毛丫头偷骑了来。”

“北王他们竟勾结上了桅影国?”云姝厉声道。

“何来的他们?”那人坐在马上晃晃脖子,随后马鞭指向她俩,“将她二人给我拿下!”

三王与南风陵会军于渭水,当晚东、西二王力推四人中最年长,且拥有富可敌国宝藏的南风陵为盟主。北王,北归晟轩心下暗不服。次日攻城掠地时,南风陵又派他们北家军架起云梯率先攻城,令他折损不少兵马,事后攻下城池记首功的却不是他们北家军,而是斩获守将人头的东家军。

北王一怒之下,宣布退出盟军,南风陵假意说来去自由,还说待他们攻占京城后他仍可以做他的北王。谁料,北归晟轩带着自己的人马撤离时,南风陵竟事先于城外埋伏了弓箭手。

北王率残部逃回藩地,既命捉拿云姝和玄月的卓哲鹤为使者,又挑了二十匹良驹送去桅影国给大皇子,欲借桅影之兵灭掉南风陵为首的三路人马。然而,这并不是北王的最终目的,四十岁才承袭爵位当上藩王的北归晟轩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和大皇子达成协议,共同灭离之后平分离国江山。

但北归晟轩拿住玄月后并没急于交给桅影国,他命人将玄月和云姝送去针线司关押起来。让她俩跟着一群媳妇婆子给将士们赶制冬衣。

前世在宫里玄月未得宠时,为打发时光曾与云姝一道跟着惠娘学过针线,那会她俩时常面对面坐着缝制衣裳。忆起旧时光,两人不觉无言对视,随后又各自垂眸,低头缝制起冬衣。

在云姝和玄月被抓进针线司的第五天,梓槌城破了。卫铭腾在离国经营多年,梓槌百姓中又有不少是离国与桅影国人通婚所生,卫铭腾命人混入梓槌,发动城中细作里应外合拿下了梓槌。

冷定宕率部退守南阳。而此时,朝庭兵力都调去收复被南风陵等攻破的城池,承启帝闻丢失梓槌,急得坐卧不宁,连夜召见文武百官商议对策。

尘风献计,他如前世一般,回到京城便恢复记忆,如今已被册立为襄王。

“桅影人能利用细作里应外合,我们何不效仿之?想反贼三股人马合兵一处,难免生出嫌隙,莫不如派人离间他们。若能叫他们相互猜忌,离心离德,则叛军不攻自破。”

朝臣皆言襄王言之有理。

“儿臣与师弟莫忘可前往。”尘风主动请缨,“南风陵的部下早年在渭水置有山庄,以武馆为名招贤纳士,儿臣的师弟就曾投在其门下。”

莫忘是奉卫铭腾之命投在山庄,卫铭腾让他探庄主性情,以便将来峰火起时能收买拉拢庄主率众为桅影国效力。

承启帝有些犹豫,担心莫忘未必可靠。

尘风看出承启帝心中所想,他上前一步道:“莫忘师弟与儿臣情同手足,自幼一块长大,父皇大可不必疑他。儿臣愿以颈上人头担保。”

“既如此,便派他前往,皇儿就不必去了。朕再另添些人给他,与他同去。”

“父皇,请准许儿臣一同前往。”

“二弟。”太子亦不放心,“你好不易归来,就听父皇的,安生在宫里待着,何苦去犯险。”

“多谢殿下关爱,臣弟是襄王,更是大离子民,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尘风执意要与莫忘同去,承启帝只好依他,另派尹千跃从朱雀、玄武两支卫队里挑出十来个人和他俩一同前往。

静静的巷子里,马蹄轻而缓地踩过青砖石面,尹千跃坐在马上看去一脸疲惫。

须臾,马停在了一间大宅子前。

尹千跃下马,叩响门上铜环,这是他在京城置的宅子,从前尹千华就住在这。

一阵悉索声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个驼了背的老太监。这是尹千跃的私宅,也是出了宫后无家可归的老太监及老宫女的养老宅子。

这些年,但凡放出宫无处可去的太监宫女都让尹千跃安置在此,这些人有了住处,他也省了花银子雇人,两下都好。

“老爷回来了。”宅子里的人都称尹千跃为老爷,并不叫尹公,回到私宅,他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而非没了根的太监。

把手中缰绳交给老太监,尹千跃在院中默默站了会,从今往后他回到这,再不会有人迈着轻盈的步子带着微笑迎上前。

垂下眼睑,又默站了会,他才缓步入屋。

“时辰还早,你们自去歇着。”尹千跃让赶来欲服侍他的人回屋去接着歇息,不必管他。

那日尹千跃带着阿窝和几个死士匆忙赶回京城,刚到京城就听闻二皇子回了宫,并且二皇子说当年是自己贪玩跑去后山走迷了路。听到这消息,他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二皇子回宫于皇上而言是大喜事,皇上高兴了,万事皆好办。果不其然,当他回宫向皇上请罪,言明尹千华所嫁乃是桅影国的九皇子,口口声声让皇上治他不察之罪。

皇上初时惊讶,随后便笑而置之。皇上还道他非昏君,两国从未禁止通婚,并不怪罪于他。他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

在宫中生存,站在低处,免不了任人践踏,一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站到高处,脚下势必会踩着他人尸首,难保宫中没有对他心存怨恨之人。回来的路上他一路都在担心,担心他不在京中的日子,有那怨恨他之人在皇上跟前踩他,若皇上心中对他存了不好的印象,尹千华这事只怕就难得过去。

好在皇上圣明,这事虽过去了,但尹千跃并未感到轻松。他闭目靠在交椅上,只觉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听到有人唤他舅爷爷,他微眯开眼,见顶着一头蓬松散发的阿窝站在他跟前,正带着几分怯意看着他。

“舅爷爷?”他眼一下睁开,手不自觉地在面上摸了把,“谁告诉你我是你舅爷爷,嗯?”

阿窝退后半步,盯着他不出声。

他又眯起眼,目光一寸寸自阿窝面上掠过。阿窝眨眨眼,直愣愣地看着他,丝毫也不闪避他的目光。

阿窝和尹千华并不十分挂相,更多的是像她父亲,尹千跃眼底渐起厌憎。他起身,阿窝猛退几步,他拂袖欲回房去,不想阿窝一跺脚,不管不顾地冲他喊叫道:“我不要跟着你!送我回爹爹家去!”

眼里明明有怯意,却又敢冲他大喊大叫,到底流着桅影蛮人的血,尹千跃心中更为不喜,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你爹爹早死了!”

“你胡说,我爹爹是大将军。”阿窝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胀得通红。

“哼,他是你哪门子爹爹?滚回你房里去,以后没事少在我眼皮下晃悠。”

阿窝“哇”的一声哭了,嘴里嚷嚷着要去找爹爹返身就往院中跑去,跟着她过来负责照看她守在门外的老宫女忙追将上去。

“把她看紧了。”尹千跃追出几步喝道。

老宫女把哇哇大哭的阿窝带走后,尹千跃又跌坐在交椅上,他揉着额角,只觉心中一阵乏力。

有风自窗棂吹入,屏风处传来轻响,他侧目望过去,眼陡然睁大。萏菡一身碧绿衫子笑盈盈立在荷花图的屏风前。他揉揉眼,萏菡身上绿衫如春水般波动起来,顷刻间,立在屏风前的变成了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孩,清新得如滴露的荷叶。

“萏菡……”他起身,踉跄行了两步,眼前一花,只觉天旋地转,他扶着条几站住,再一看,屏风前空无一人。

唉,他又一屁股跌坐在交椅上,心上如压了铅坠。

多年前,七岁的尹千跃领着两岁的尹千华,一路乞讨来到天子脚下。不知是吃了不净的食物还是怎的,原本就饿得瘦骨嶙峋的尹千华上吐下泻后又发起高烧。他将尹千华放在捡来的烂草席上,自己跪在石拱桥上,冲来往行人不停磕着头,请求好心人救救他妹子。

彼时,桥下荷花开得正艳。

来往行人见他兄妹衣衫褴褛,又恐昏迷不醒的尹千华身染恶疾,大多掩鼻匆忙而过。他绝望了,抱起尹千华,回首望着桥下生机勃勃的红花绿叶,心头一片悲愤。

世人的冷漠,世道的艰难,让少年心里的绝望与愤怒随着水中涟漪,层层荡漾开来。

正当他想抱着尹千华跳入河中,一了百了时,一双手扯了扯他衣襟。他僵硬地回过头,一梳着总角身着碧绿衫子的女童站在他身后,眸光清澈如水,边上还立着一穿戴干净的妇人。

那天是女童让妇人给了他半锭银子,他才救活了尹千华,当时他急着救治尹千华没顾上问女童姓甚名谁?事后他又多次去过那座石拱桥,希望能再遇着那女童问清姓名,以图后报。

谁想在御膳房抓住投毒的萏菡时,他一眼认出右嘴角生有一粒红痣的萏菡,正是当年救了尹千华一命的女童。

这些年他一直将此事深埋心底,想他受了萏菡大恩,不仅未报,反将萏菡阖府几十口人送上了断头台。

而今,为了阿窝,萏菡又搭上她自己的命。尹千跃深悔不已,那日从云姝嘴里惊闻噩耗,他只觉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蓦地,尹千跃猛一击条几,挺身而起,眼底精光闪烁。他要回南阳去,他要带回萏菡遗骸葬于他爹娘墓前。他更要告诉皇上,为郑尚书一家洗脱冤屈!

打定主意,尹千跃大步去寻阿窝,阿窝既愿跟着冷定宕就由她去好了。送走阿窝,他赤条条一人无牵无挂,要杀要剐听凭皇上处置。便是皇上饶他不死,他今活着又有何意思?

阿窝在房里摔东西大发脾气,尹千跃走来告诉她要送她去将军府,她偏头半信半疑地瞪着尹千跃。尹千跃没再理会她,吩咐照看她的老宫女去把宅子里的人都叫起来,让大家到前院等着,他有事交待。

尹千跃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家产,分给了他收留的太监宫女们,连同这座宅子也给了他们。

“老爷,出了什么事?”一老太监颤巍巍地跪下,满院人随既都跟着跪下了。

尹千跃叫起大家,谎称皇上派他长期驻守南阳,他孤身一人有朝庭俸禄,再多的银两他一人也花不了,故才散给他们。

处理完事务,尹千跃骑马带着阿窝去了朱雀、玄武阵营。这回他没戴银制面具,直接亮出半块麒麟,带着近三千人马出京城赶赴南阳。

近日随着战事吃紧,京城中大批人马相继出城,尹千跃又持有令牌,城门守将并不疑他。

在尹千跃率人离开京城时,尘风和莫忘也带人驰骋在赶往渭水的路上,同行的还有一曲。一曲是奉尹千跃之命随他们一块前往。

“一曲妹妹,别老绷着脸啊,你这样一路闷都被你闷死。”莫忘扭头打趣一曲。

一曲冷“哼”一声。十日前,她在上京途中找了家客栈打尖,莫忘凑上来,嬉皮笑脸缠着她东拉西扯。因莫忘碰翻她搁在桌上的包袱,她一时恼了,与莫忘动上手。当时另一桌的尘风过来替她拾起包袱,又帮她打跑莫忘,她全然没疑心他俩竟是一伙的。

“喂,笑一笑,我师哥二殿下已经向你赔过礼,你还老拉长着脸可就没甚意思了。”

一曲看眼骑在前头,束发带子飘飞如翅的尘风,“驾~”她甩下一鞭,策马朝前跑去。

暮色四合,寒鸦归巢。

尘风等一行数十人错过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困马乏,只得寻一个避风的山崖,点起篝火暂时歇脚。

莫忘自包袱里掏出干粮,啃了口,看眼冷脸坐在篝火另一侧的一曲,好奇问道:“你又不是宫女,怎么听命于一个老太监?”

一曲没理他。

他又道:“尹千跃可不是什么好人,不如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们吧。”

一曲眸光一甩,“何为好人?何为坏人?人家要打你,你伸过脸等着让人来打便是好人么?你若还手,便成了坏人?”

见她搭理自己,莫忘嘻嘻一笑,忙挪到她边上坐了,“你是哪里人,家在何处,不瞒你说,你长得很像一个我记忆中的人,真的。”

一曲冲他翻了个白眼。

尘风翻烤着打来的架在火上的野兔肉,不经意地朝他俩看了眼,他原本以为莫忘是在打趣一曲。不想一眼看过去,发现火光映架下的两人眉眼竟极为神似。

“你记忆中的何人?怎从没听你提起过。”尘风随口一问。

莫忘挠挠后脑勺,笑道:“我也不知是何人,只脑中有那么个模糊的影子。”

“一派胡言。”一曲冷然接了句。

莫忘道:“我并没胡说,你不信我也不能强按着你信我。”

“二殿下摔下悬崖忘了自己是谁,莫非你也摔过?”一曲讥诮道。

“我倒想,可我别说摔下悬崖,长这么大连炕头都不曾摔下来过。不信你问我师哥。”莫忘说罢瞟向尘风,见他皱眉正看着自己和一曲,“师兄,你看什么呢?”

尘风笑笑,又翻了下兔肉,不紧不慢地道:“我观你二人有些相像,别是失散的兄妹。”

听他这么说,几个侍卫也纷纷打量起莫忘和一曲,“二殿下说得没错,还真有些相像,尤其眉眼间的神韵。”

“别叫二殿下,仔细叫顺口。”尘风叮嘱道。

莫忘自记事起就和尘风与云姝在一块,他脑中偶尔有些人影晃动,只是从不知这些人影和他有何关系。前番在一曲打尖的客栈,他第一眼瞧见一曲就觉很像他记忆中的人脸影像。

“你我还有云姝师妹都是师父收养的,看来你的身世只有师父知道。”尘风说罢又问一曲,“姑娘不妨告知身世,兴许我这师弟没准与姑娘还真有些渊源也未可知。”

一曲瞥眼莫忘,“公子说我与他相像,这些人自然迎合公子。”

“你就爽快些儿,说说你的身世又能怎的?”莫忘不满地瞪眼一曲。

“并非我不愿说,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说?”一曲回瞪莫忘一眼,“我只记得我幼时是在一家青楼里长大,每天要做很多事,吃不饱还尽挨打。有天我打碎一碟碗,因为害怕就逃了出来。”

“后来怎样?那时你多大?”莫忘问。

一曲摇头,“多大不知道,有这么高。”她比了下当时的身高,“我刚跑到街上就被抓住,正好尹公路过,他看了我一眼,我就哭着喊他救我。”

莫忘“哦”一声,又点点头,“他定是救了你,如此看来,他倒不坏。”

“在青楼之前你在何处,又跟何人一起,可还记得?”尘风问。

“不记得。”一曲垂下眼睑,“尹公给了青楼妈妈银两,将我送去他刚置的宅子,让我往后就跟着千华姐姐。”

莫忘问她,“你的本领谁教的,尹千跃?”

一曲颌首,“有回尹公在院子里练拳脚,我守在边上看,尹公问我想不想学?我回说想。练好拳脚就不怕再挨别人打,谁打我,我便打回去。”

“再后来……”一曲顿顿,接着道:“学会拳脚后,有天我去了那家青楼,我去讨要尹公给我赎身的银两。青楼里的妈妈又不是我的爹娘,待我也不好,她拿什么脸卖我?”

“银子退还你没?”莫忘觉得一曲很有趣,“你居然还能想到回去讨要赎身银。”

“那妈妈告诉我一桩事,我就没管她要银子了。”

“何事比银子还重要?”

一曲用木棍拨着篝火,再偏头看莫忘一眼,“那妈妈说是青楼里的龟公捡到我。据龟公说,他当时在东王藩地,那晚月亮很圆,他抄近路翻山去山那边的村子里买姑娘。他说走到半山腰就听到前方有喊杀声,还有婴孩啼哭声……”

“那婴孩想必就是你?”莫忘插嘴问道。

“他听到喊杀声朝自己这边过来吓得赶紧躲到路边草丛里,然后看到一大伙官兵在追杀一小股官兵。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官兵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婴孩,后面的官兵眼看追上来,其中一人就将手里的婴孩交到另一个抱孩子的人手上。那人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跑过来时跌了一跤,那个跌到草丛里的婴孩就是我。他爬起来没顾上我就跑了。”

一曲口吻很平淡,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龟公说襁褓里的两个婴孩应该是双生子。所以……”她瞟眼莫忘,“我要么有个姐姐要么有个妹妹,怎么也不可能冒出一个大我至少两多的兄长。”

“东王藩地……两队官兵……”尘风喃喃低语,继而道:“莫非姑娘出身东王府?”

“有可能!”莫忘两手一拍,“就算不是出身东王府至少和东王也脱不了干系。”接着他又十分仗义地拍拍胸口,“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见机行事找机会接近东王。探探他的口风,帮你查实自己身世。包在我身上。”

……

深秋的风里已带有凛冽的寒意,尹千跃率着三千轻骑沿途不断见到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一问之下,南阳已被桅影兵和北王所部团团围困住,这些人都是从南阳附近的洲郡逃出来的,恐南阳城破战火蔓延上身。

尹千跃命属下加快行程,日夜兼程赶赴南阳,五日后抵达毗邻南阳的豫洲郡。尹千跃持皇上金令牌问责豫洲太守,南阳被困为何不发兵解围?豫洲太守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尹千跃率众到他府上时,金银已装车,家眷也已送出豫洲,太守自己更是做好了南阳城破随时弃豫洲逃跑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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