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皱眉,缓缓沉静下来,转身看向我所处的地方,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摆设简简单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但很干净,洁净而素雅。
我走到那张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壶,一壶四杯,精致小巧。
旁边放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老旧的白衣,白衣上面有些许补丁,衣服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小钱袋,小钱袋的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包裹,这三样东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它们原本都是属于我的。
我伸出右手轻柔的抚摸着那个黑色包裹,轻轻解开,露出檀香木盒,打开檀香木盒,便看到黄色丝绸之上铺满了大大小小一百三十五片白玉碎片,有几片碎片上面还残留着血迹,我微微颤抖着抚摸着那些碎片,内心一阵疼痛而又悲哀。
淡雅而又忧伤的琴声突然唤醒了我,我摇摇头,不再多想,合上檀香木盒,系好黑色包裹,转身向门边走去。
脚板传来一阵阵冰凉,才知道自己原来光着脚丫子,顺带着低头看了身上一眼,我身上穿着白色贴身棉衣棉裤,温暖而舒适,这是我五年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
我不知不觉的放缓了脚步,想起我原本是受了重伤的,而且腹部还被刺了一刀,那早已尸骨无存的愁哥还用匕首绞烂了我的肚肠,然而此刻我却只感觉到十分微弱的不适。
我急忙捋起贴身棉衣,看向腹部,那里已被白色布带包扎起来,看不到伤口的情况,我轻轻摸了摸布带,不见丝毫疼痛,好像我从来就不曾受过那般严重的伤害。
我微微皱眉,然后又检查了身上数十处地方,除了双手手臂有些许淡微的结痂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我随意的动了动手脚,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我敢肯定我的骨头至少断了三根,内脏受伤不轻,早已频临死亡,但现在看来好像只是受了点轻微的皮外伤。
越想越震惊,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琴声骤然急转,从轻柔转换成激扬,我猛然清醒过来,侧耳倾听,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快步走到窗边,那里有一双破旧的棉鞋,那是我的棉鞋,我过去将棉鞋穿好。
因为已经穿了三年,鞋底都快磨没了,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补丁,鞋码已经偏小,早已不合脚,穿起来很紧,也不暖和,但总比光着脚丫子强。
转身回到那张桌边,我稍有不舍的脱掉了身上暖和的棉衣棉裤。
早已入冬,天气寒冷,我快速拿起桌上那属于我的破旧的已经显得有些小了的黑色棉衣穿好,然后穿上粗麻外袍,外袍也偏小,不太合身,也不保暖,但至少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十分好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看了一眼黑色小钱袋和包裹,我并没有去动他们,将脱下的棉衣棉裤小心翼翼折叠好,轻轻放在桌面上。
耳边的琴声再次变调,我稍作沉吟,便转身往门那边走去。
推开门,天已微黑,天幕低垂压抑,小雨绵连,冷风携带着雨的湿意,扑面而来,有些阴冷。
我早已习惯,面不改色,深呼吸,将湿冷的空气吸入肺中,感觉整个人都在瞬间清爽了许多。
轻步出门,入眼是个小院,主屋以及两侧耳房,古朴而又清幽,看样子颇有年头。
院中有一颗古槐,枝繁叶茂,层层叠叠,雨滴不下,树上挂着一盏小灯,我昏迷之前所看到灯光应该便是它散发出来的,此刻看到它,更觉温暖和安稳。
树下坐着一个黑袍男子,背对着我,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背后,微风起,随风舞动,颓然起舞,远远看去,却看到他两鬓微有斑白。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却感到一阵寂寞和哀伤,那是一袭充满了故事的背影,单单只看到背影,便让人很想去看一看他的容颜。
轻步上前,我看到他的脸,那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但眉宇间却刻满了沧桑落寞,有一种落魄但是依然十分优雅的特殊美感。
男子正在抚琴,我静静地听着,虽然我不会弹琴,但乐器大多相通,所以对于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我想我还是懂的。
优雅的琴声中带着一种若即若离又无法言说的颓然和哀伤,小桥流水一般轻轻淌过听者的心涧,溅起一朵朵浅淡而又迷离的感伤。
我想他定然是个伤心人。
听着听着,他的琴音再次变了,好像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仔细听,仔细品,我听得出来他是在跟我说话,而且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的转身回房,走到桌边,拿起黑色小钱袋,将里面所有的碎银子全部倒在桌面上,然后收起了小钱袋。
我又将黑色包裹绑在背上背好,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间房子,出了门,轻轻掩上门,冒着小雨走入院中,面对着那让琴声恢复了淡雅和忧伤的男子,躬腰深拜,沉沉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晚辈幕天席地,多有打扰,不过晚辈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还请先生今日莫要见怪,日后晚辈一定前来好生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我又深深一拜,良久,他都未曾理会我,一动不动,若非他那时而飞舞时而轻扬的修长十指,恐怕会被人误认为一尊雕像。
我并无丝毫恼意,内心反而充满感激和疑惑,但我知道我不该问,也轮不到我问,再次朝他微微躬身,认真而诚恳道,晚辈幕天席地,告辞。说完后我暗暗深呼吸,转身径直便往院门外走去。
出门后我轻轻掩上木门,透过门缝看着院中那颗古槐树下微弱的灯光,至始至终,那位先生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哑巴或者聋子。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我否定了,这么想不但是对恩人的不敬,还说不通。
我起来后推开门,他明显是听到了我弄出的声响后才用琴声和我交流。
我从他方才的琴声里听出了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请我即刻离开,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他已经对我下了逐客令,虽然听起来十分不友好,不过,和他们对我的救命之恩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我觉得他一定是某位隐居在此的世外高人,不然不会这般独特怪异。
传说中的世外高人都是这般怪脾气的,这才是高人的风范,只是不知道有多高,不过能将我从死亡边缘硬拉回来,那一定是非常的高,高的不得了的。
虽然我也很眷恋那温暖的棉衣棉被和那温暖的床,但是我很清楚那些东西都不属于我。
我只是一颗可怜的野草,我即便是想要雨露阳光,想要开出最美的花來,也只能靠我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和创造。
我笑了笑,转身抬头看着小雨纷飞的夜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往昏暗的小巷中走去。
快要走出小巷的时候,一位素衣少女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款款而来,就像一朵从天而降的雪莲,遗世而独立,在无边丝雨中步步花开,步步生香,步步倾城。
那一刻我感觉有些熟悉,似曾相识,然后我想起雨夜里昏迷之前我所看见了那个少女,虽然我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但是那种感觉绝不会错。
我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隔着轻薄的雨幕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到我她明显也微微一愣,脚步稍停,但是却没有完全停止,很快就恢复如常,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轻飘空灵,不染烟雨。
相隔丈余,我便弓腰朝她深深一拜,诚挚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步,昏暗中,看不清楚她的容颜和表情。
她走到我的身旁,缓缓止步,微微转身,静静地看向我,似微雨中一朵静谧但圣洁的莲。
我直起腰来,看向她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普通的眉,普通的鼻,普通的唇,但她的眼睛却不普通。
她的眼睛看起来很亮,澄亮,却亮如寒星,给人一种通彻但很冰冷的感觉。
看着我的时候,她的面部表情没有什么表情,双眸却更加明亮了两分,只是冷光熠熠,让人不敢直视,她薄唇轻启,轻轻道,好了?声音也和她的眼睛一样冷冷的,不附带多余的感情。
我微微笑道,多谢姑娘关心,我已经好了。
她没有说话,那双寒水星眸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突然有些紧张和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有多说什么,将右手中的白油纸伞轻轻递给我,无边丝雨争先抢后的落满了她头发和白裙,那一刻,在烟雨重重之中,她宛如雨之仙子,超尘绝俗。
我急忙道,多谢姑娘好意,雨不大,我不需要。
她没有说话,依然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看着我,仿佛能够看穿我的灵魂,却固执着不收回伞,雨丝已经飘满了她的黑发和衣服,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朦胧而又飘渺的美感。
为了不让她继续淋雨,我急忙腾出右手接过伞,然后撑在她的头顶,冰凉的雨滴沿着她白嫩的脸颊滑过她尖俏的下巴,如同美人落下的珍珠泪。
她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伞,又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轻轻地走进了雨幕中,走向那扇我刚才走出来的院门,走向那从门缝里透散出来的微弱温暖。
有个男人在等候她。
可是我那破旧的家里除了冰冷,除了那哀伤的记忆,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