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夹着那条裤子,上了独木船,划出了石洞。
这时,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着,云黑黑的,在天上滚动着。
到了树下,木梳先把靠水那边的三个木片拔了下来,重心就都移到岸这边,他把着船帮,一条腿先迈到岸上,转移重心,随着劲儿,另一条腿也迈了出来。整个动作有板有眼,一气呵成。
到了岸上,木梳又从水中把系船的麻绳捞了上来,把船系在那棵树上,然后,蹲下身去,把船这边的三个木片,也拔了下来,随手一扔,扔在岸上——这样一来,没人关注这几个木片,就不能插住独木船,也就驾驭不了它。
把这一切整稳妥了,木梳周围看看,见没什么不妥的,就夹着那条裤子,向房场跑去。
到了房场,看里边空空,没有一个人,他们还都没回来,干儿也不见了。木梳纳闷儿,干儿能上哪儿去呢?他里里外外找了找,还是没有人影,他就大喊,“干儿!干儿!”
哪里传来应答的蚊声,木梳随声去找,见是在一堆水稗草里,他搬下几捆水稗草,干儿身子抖成一团,倦曲在水稗草堆里。
木梳把裤子放在水稗草上,把他的衣衫脱了下来,说,“我说嘛,你非得冷不可,快点儿,把你那湿衣衫脱下来,换上这个。”
干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打着抖。她的脸色蜡黄,嘴唇煞白,身子抖成一团。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木梳说,“来,快点儿,把我这件干衣衫穿上!”
干儿还是不为之所动。
木梳急了,他伸出手去,拉干儿的衣衫。
干儿一下子暴怒起来,从草堆里跳出来,使劲打了木梳好几下,大骂木梳,“及卢的(达拉伊骂人话)的木梳!及卢的,你敢!”
木梳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干儿,呜呜突突地说,“我吧,我怕你……冻着。”
“我愿意!你走开!”干儿又歇斯底里起来。
木梳又瞄了干儿几眼,说,“你这湿衣衫吧,把你整的……真显……”木梳停了下来。但是,他看到干儿没明白他的意思,就把两只手往自己胸前一扣,说,“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女的……”
“啊!”干儿慌的抬起双臂,遮住胸前,迅速地低下头去看自己,又去看木梳。
木梳说,“我倒没啥,我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我起过誓,我不会说的。为主是别人哪,一看就看出来了……”
“我抱着水稗草,挡着身子,谁能看到?”干儿瞪起惊悚的眼睛看着木梳说。
经刚才和木梳搏斗,她有了一些精神,脸色也好了一些。
木梳说,“你来去都能抱着水稗草啊?”
干儿含住胸,说,“空怀的时候,我这样,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那是何苦的呢?”木梳说,“你就穿上我这件衣衫,干干爽爽,宽宽大大的,多好,得瑟的,让人看出来,工头就得撵你走,到时候,我看你咋整?”
这句话,打动了干儿。
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躲雨的人,陆续回来了。
在这紧急关头,干儿一把把木梳手里的衣衫夺了过去,急急地对木梳说,“你背过脸去!我换衣衫!”
木梳转过身去,干儿换上衣衫。
木梳说,“换没换完?换完了,把这个再换上。”
木梳把手里的裤子背着身递给了干儿。
干儿问,“什么?”
“裤子,”木梳说,“可能长一点儿,你挽上几个扣,就行了。”
干儿说,“裤子?我不用。看裤子又看不出男女来。”
“不是湿嘛,”木梳说,“你何苦溻着呢?”
“不用,不用,”干儿说,“我不用,你穿上吧,你看你围那是个什么?人家一看,以为你是个女的呢!”
“谁要说我是个女的,”木梳说,“我就脱下来,给他看看!”
两人正这么说着,虎头来了。
虎头蹦进房场,看里边的干儿和木梳有些木木的那么站着,很是不解,他愣头愣脑地问,“你们俩咋地啦?”
干儿先醒悟过来,她走过去,扯起虎头说,“我们俩还能咋地?走,抱水稗草去吧。”
虎头一拧身子甩脱了干儿的手,说,“他们还没回来呢,忙啥地?多干,工头也不多给一口糜子,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干儿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你不去,我去。看工头抓住你偷懒咋整!”
干儿不见得就是那么积极干活,她实际上是想赶快离开房场,刚才,弄得她很尴。
干儿走了,虎头盯住了木梳,上下打量他一下,说,“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啊?要唱戏去?”
虎头和木梳般搭般,但是长得奇瘦,几经皮包骨的程度,就是比干儿的骨架大一些,要不“干儿”这个名称,就非他莫属了。他瘦,因此显得脑袋奇大,工头就叫他虎头——实际上,像这种盖房子的活儿,不好招人,这块地方人很少,禁忌还很多,比如,不招收女人等等,因此,就难招人,基本是剜到筐里都是菜,能应答个人手,就凑合着。所以,如干儿、虎头这样体格的人,也收下了。
工头有办法,就让虎头和干儿这样的人,干一些不禁力的活儿,比如抱水稗草——水稗草不用人抱,他们自己能长个腿跑来?
在他们这里,还没有实行货币,工钱两部分,一是吃饭,一天两顿饭,吃饱了算;二是,干完了一天,分回去米,一般是蘼子,这多还是少,可有数了,干得多,干得累,就给你多些,像干儿和虎头他们,肯定不能和大暴他们一样多,大暴他们,是背石头的。
木梳也是运石头的,但他一次就抱一块中的溜溜的,不比大暴他们,那家伙的,背了一座山!所以,木梳和大暴分的糜子,就不能一样多。
因此。虎头就觉得和木梳这样的人能说上话,平常,也总斗斗嘴儿。
木梳说,“我的裤子让雨浇湿了,我没有干爽裤子了。”
“那你手拿的是什么?”虎头逼住木梳。
“这,这是……”木梳结巴了。
——木梳手里拿着的是衣衫还是裤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木梳腰上围着一块布,手里却拿着一条裤子,这确实不知让人往哪个地方上想。
虎头走近木梳,问,“你是不是和干儿那个了?”
“哪个了?!”木梳破开脸来分辨,“他一个男的,我和他哪个呀?”
“嘁!”虎头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一走近我,我就闻到了!”
“你闻到什么?”
“什么?”虎头说,“她是个女的呗。”
木梳慌忙上前捂住虎头的嘴,压着声音说,“可不敢说呀!”
“咋地?你上她了?”虎头问。
木梳说,“没,没的事儿。”
“没的事,你这么相着她干啥?”
“不是不是,”木梳慌不迭的,不知说啥好了,“就算你帮我行不行?”
“帮你?”虎头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说,“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木梳没有明白虎头的话。
“装什么糊涂?”虎头说,“这年头还有白让人帮忙的?‘不图三分利,不起大五更’,谁和你白玩儿呀?”
木梳懂了,但他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与虎头交换的。
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木梳急切切地说,“你说吧,要我什么?”
虎头双臂一抱胸,说,“你每天分的糜子,得给我一半。”
木梳连想都没想,说,“行!分你一半!”
虎头用手指点搭着他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账。”
“不赖帐,我可以起誓!”木梳对虎头说。
虎头把手一伸,说,“不必。你要是赖账,我就把干儿是个女的,你和干儿俩搞的事,对工头说了,让工头把你俩都开了!”
“行。我不赖帐就是了。”木梳说,“可是,你得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我当然不说。”虎头说,“我要说了,你不给我糜子就得了。”
木梳准备应了,又一想,就扯住虎头说,“不行,你得起誓!”
“起誓?起啥誓?”虎头问。
木梳想起干儿让他起的誓,就说,“你起誓说,你要是对别人说,你就烂嘴。”
“烂嘴?”虎头想了一下,说,“行,我要对别人说——前提条件是,你正常地给我糜子——我才不当别人说。”
“那是当然。”木梳说,“只要你不当别人说,我肯定把我的一半糜子给你。”
“这玩意……”虎头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然后他说,“这个誓,得你先起,你起完了,我才能起,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事?”
“哎呀!你这个磨叽呀!”木梳等不及了,有人快走到跟前了。在这种情况下,木梳说,“你不把干儿是女的的事说出去我就把我每天的糜子给你一半不给我烂嘴!”
木梳是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去的,说完,把他憋得,真蹿高儿。
虎头跟着木梳语言的节奏,伸着脖子,木梳说完,他也长出了一口气。
“你说你说,该你了!”木梳紧着催虎头。
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木梳要是每天把他一半的糜子给我我要是再把干儿是女的的事说出去我我他娘的就烂嘴!”
虎头无由地加了一句骂人话,是那句话能使他导一口气儿。
那他也憋了个够呛,说完这句话,急忙往出跑,说,“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