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指头修长,指甲修理得很干净,指关节一段一段微微弯曲,探入喉道。
略带尖锐的指甲盖开始了工作:扣住喉道,用力直到甲盖微微陷入肉中,然后指节弯曲,指头向后一拉,刮出一道浸血的痕迹。重复以上的动作,直至喉咙开始震颤,喉壁的纤维收缩成皱巴巴的一片,这预示着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哗啦啦”“轰隆隆”喉底传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时——
胃液、食糜混在一块,在食道里愤怒地打着转,瞬间喷涌而出。
“哇——哇——哇——”
年迈的魔王吐了一地,一旁的女仆长嫌弃地捏住鼻子。
“咳,咳咳咳......”魔王把最后一点食物的残渣咳出,才感觉舒服不少。灌了一口凉水“咕噜咕噜”含在嘴里冲刷齿间的秽物。
“你不是说会做饭吗?”魔王懊恼地问。
女仆长憋着气,正在打扫。听见魔王的诘问,她别开头,用嘴大吸一口气,瓮声瓮气地回道:“我当然会做饭!只不过使用的食材太低劣,那怕我厨艺再好也做不出好菜!”
“逗我呢,就是啃生马铃薯也好过吃你做的菜......”
女仆长气鼓鼓地站到他面前,抬起手边那碗汤羹,一边瞪着魔王,一边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知道汤汁见底,也没看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女仆长豪气地用袖口一抹嘴,不屑地瞟了魔王一眼:“娇气。”
“嗯?”魔王有点懵。那就是自己刚刚喝的那碗汤啊,怎么她没有反应?难道是自己太久没有吃熟食,已经无法分别食物的好坏了?
他用手指放到另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羹里搅了搅,又放到嘴里尝了尝。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特别是汤面上升腾起的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鲜香,这味道由鼻孔向上盘旋,绕过各种复杂的颅道,来到大脑紧闭的铁门前,节奏轻快地敲打起来。
这味道闻着......
魔王咽下口水,摸到碗沿,迟疑着把汤羹缓缓灌进口中。
“呕——”才喝下第一口,汤汁又从胃袋中散出那种变质了的腌鱼酸味直冲脑门,让他抑制不住地恶心,像之前一样拼了命地扣着自己喉咙。
“哗——”又是一地狼藉。
魔王四肢瘫软地靠着墙,一屁股坐到地上,双目无神:“我是有多蠢才会相信你的话......”
女仆长瞅准了机会,一侧身贴到炉边,抽出架上的一把火钳,足尖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使她整个身子一下跃到空中。
火钳握在她手中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速度飞快地向他刺去。
“叮!”钳尖戳到魔王右眼皮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你烦不烦......”魔王不耐烦地一抓,从她手中夺过火钳,随意一扔,“呯!”铁钳被栽进石壁中,正中长出一片难看的裂纹。
女仆长小退半步,掏出自己的碳棒和纸片:“第四次刺杀计划......失败。”
“要不是浑身脱力,早起来收拾你了......”魔王说话的声音虚弱不堪。
女仆长疑惑地凑到他身前,对着魔王端详了半天后,疾步逃离了厨房。
年迈的魔王摇摇头,吐出一口包裹呕吐物的痰,腹中难受,无力地闭上双眼。
这是午后,房间外传来吹风的声音,时大时小,而树叶被风翻动的声音则像是下起了雨。
除此之外,整个魔王堡再没有一点其他响动。
耳中的世界空空荡荡,一切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寂静。
还是一个人好.....
魔王想着,轻轻地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歌声融进风中。
“踏踏踏踏”
靴跟踩地砖的声音传到他耳中,魔王根本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个少女回来了,他依然闭着眼睛,不屑地一笑:“要是能跑,我早跑了。你还想跑?没门......”
话说到一半,一丝冰凉的感觉袭上脸颊,滑过唇角。
魔王惊愕地睁开眼,发现女仆长正蹲在他身边,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擦拭着嘴角呕吐的痕迹。
她的眉毛折作深谷,眼睛圆如珍珠,黑瞳随着她手指拭动的方向上下。
在桶里清了一遍手帕,拧干,展开,捏住两角,抖平,翻面,一手撑着,贴到魔王脸上,凉凉的。
“我没想跑,这么多圣骑士没有做到的事,我一个小小的骑士根本不奢望能做到。”女仆长把他脸擦干净,在桶中清着手帕,“你老自称魔王,手段确实也肮脏、下流。不过,我能感觉到,对我,你手下留情了。刚刚我烧汤的时候明白过来:大厅里那些宝物,肯定是像早上一样落下的——它们的主人都‘唰!’地一下被你变成一堆灰尘。我不蠢,无论如何你没有把我变成一堆灰。而且,你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邪恶......”她出神地盯着身前的角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魔王垂下头,纷乱的额发挡住了脸,看不见表情。
他的一通轻笑让少女回过神,抬头看着少女:“你多大了。”
“十七。”少女回看他,眼神平静。
“十七......真好。”语音平淡。
“你呢?”她把手帕甩进桶里,背靠墙,抱膝坐在他对面。
“你没有听过我的故事?”
“版本太多,有的说有五百,有的说只有三百。”
魔王抬起头,面带微笑:“一百九十九。”
她一惊,摆摆手:“不可能,那你就太年轻了!”
他大笑:“一百九十九岁可不叫年轻,我已经老了!”一抹头,:“要是再年轻几岁,才不会落到现在这一步呢。从这件事上我们就可以知道所谓的传说是有多不靠谱。”
她想起之前那幅画,赞同地点头:“有传说说你长了八只手。”
他表情无辜:“又不织网,我长这么多手干嘛......”
她眨眨眼:“有一个版本特别有趣,说你其实是个女人!”
他点头:“我倒是愿意做一个女人,至少讨伐的时候骑士们还能保持一点风度,不至于一进门就‘受死吧,魔王!’。实话,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套,根本毫无创意!如果我是个女的,他们会说......”
她笑着接下去:“‘受死吧,魔女!’‘受死吧,女魔王!’”
他撇嘴,摇摇手指:“这要看长相,如果很丑,他们会嚷嚷‘丑八怪,去死!’;如果很漂亮,他们就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然后说‘美丽的女士,请原谅我的冒昧。可是您的美丽让我灵魂出窍,控制不住自己。我必须问:您还需要骑士的追随吗?我愿意做您最忠诚的拥护者!’”
她被他的腔调逗乐,笑着说:“这演技,你可以去当演员了!”又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这个版本的结局是什么?”
“要知道,男人对漂亮女人说的话,自己都不信。所以结局还是一样。”他转转手指,“骑士们被彻底毁灭。”又收回手指看向她:“不过那只是陈词滥调的传说。而在现实中,我需要一些帮手......”
“这就是我能活下来的理由?”她眼神尖锐。
他咳嗽两声:“你觉得还有什么隐情吗?”一摊手,“别忘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一个从不行善,以杀戮为乐的魔王!”
她眯眼:“唔......是这样吗?这个魔王可和我听到的魔王不一样:你并不吃煤炭,也不喝硫磺水,好像......也不以杀戮为乐,看上去懒惰又无能......”
他清清嗓子:“咳咳,这位女......士,你最后的说辞很不妥当。”
她直言不讳:“你确实很懒惰,我观察你大半天,发现时间都被你消耗在打盹上了......”
他恼怒:“注意你的语气,小姑娘,我可是魔王。”
她针锋相对:“注意你的态度,老家伙,我可是魔王的女仆长。”
话被堵在他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涨红了脸:“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仆长!看看你做的饭,难吃到让我吐了两回!”
她脸色鄙夷:“那是你的味觉有问题。你也看见了,我怎么没吃到吐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后也没有一句连贯的话,只能长叹一声:“看来......以后还是只能啃生马铃薯......”又抬起头,表情严肃地侧耳听着什么。
女仆长看到他这样,也站起身,两手捧在耳后,却什么也没听到。她疑惑:“你在......”
“嘘!”
年迈的魔王缓缓站起身:“又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