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二十一年冬月二十六,纷纷扬扬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阴了多日的天也放了晴。孟衡怀中捧着几支新摘的腊梅,右手提着一个铜制鸟笼,笼里装着一只棕褐色的画眉鸟,那鸟不知是畏冷还是怕生,不语不动地窝在一角。
“我和苒翠在四季园里摘了些腊梅,还有这画眉是昼在广水边上捡来的。我想着你一人在屋里闷,所以都拿来给你看看。”孟衡刚到楼梯转角,果然见到元商坐在书案后。她兴致勃勃地将手中的笼子提到身前,好让他看个清楚。
“我倒是更想和你去四季园和广水走走。”元商起身朝她走去,然后伸手取过了她手中的腊梅。
“嗯,等你痊愈了,我带你去看看。你不知道,四季园里的素心腊梅、仙客来和一串红都开了花。广水岸边倒是有些冷清,那海棠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了。”孟衡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腊梅插在窗边的元霁青釉白龙纹梅瓶中。
“哦,对了。这只画眉还没有名字呢,你能帮忙取一个吗?”孟衡将画眉搁在靠近暖炉的几案上,转身笑盈盈地对上了他的眉眼。
冬日和煦的暖阳穿过窗棂正好洒在女子的脸上,那是一张未施粉黛的素净笑脸。这么多年,元商从未在意过自家府上园里的花草,却在此刻突然觉得那绽放枝头的腊梅或许就如眼前的女子这般吧。
“不用太费心,取一个你觉得好的就行。”孟衡见他久不言语,出口说道。
“阿净,”元商慢慢靠近孟衡,轻声道:“就叫阿净。”
“阿静?哪个静?”孟衡微微侧过身,朝黄花梨方桌走去。
“素净的净。”元商看着她的背影,勾唇道。
“嗯,挺好听的名字。”孟衡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你是打算把阿净长期放在我这儿了?”元商坐在她身边,端起茶杯,嗅到了一股清淡的梅香。
“让它天天陪你不好吗?”孟衡左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他。
“你陪我才好。”元商近来越发喜欢说这样的话。起初孟衡是在意的,听多了倒也习惯了,便由着这位病人胡闹了。
“那就当是我把阿净寄养在你这儿好了。闲云苑的景色比西厢好多了,阿净在这儿更好些。”孟衡语调轻快,似乎在四季园里和苒翠打闹的喜悦更盛了。
“我这儿景色这么好,不如你和阿净一起住进来。”元商品了口茶,淡淡的梅香在口里慢慢延开。
饶是孟衡习惯了他的逾越之言,甫一听这话也是惊了一跳。
“你要是嫌闷,不如过段时间请扶风阁的画棠姑娘来闲云苑。”孟衡话说出口,才回过神来,自己这话才是真的逾越了。
“你不过见过画棠两面,竟是将她记得这般清楚?”元商放下茶杯,慢慢地将脸凑到了她面前。
一双桃花眼弯着,里面还能清晰看见自己慌张的模样。孟衡身子不觉向后仰去,眼前的人却大手一捞,将她又带到了眼前。
“阿衡莫不是吃醋了?”元商左边嘴角上扬着,左脸颊因此陷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没——没有,你想多了。”孟衡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了,身体不觉也微微挣扎着。
“哈哈——阿衡真是可爱。”元商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转瞬却又放开了她。
“我去看看午饭好了没。”孟衡得了自由,道了一句就跑下了楼。
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元商闷闷地笑着,缠着一室的梅香和美人香。窗边的阿净不知为何也突地拉着嗓子,如意如意地叫着。
“阿净也舍不得美人走是吗?”元商偏过头,与笼里的阿净道。
孟衡和苒翠走在雪地中,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四周立着的腊梅,佝偻丑陋的枝丫伸得不算高,枝头却开满了点点红艳。
“苒翠,你认得扶风阁的画棠姑娘吗?”孟衡手指轻轻一捏,将朵朵梅花摘下放入篮中。
“画棠?苒翠听街上的人谈起过,但未曾见过这画棠姑娘。”苒翠低下身将孟衡身上的披风理了理。
“那你见过公主吗?”孟衡踮起脚,伸手去摘最顶端的那朵梅。
“您说的是二公主还是三公主?”苒翠挎着篮子,双手扶着孟衡的腰。
“你见过哪个公主?”那朵最大的梅花终是被她收入手中,孟衡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朝旁边的梅树走去。
“两位公主苒翠都见过。不过这两位公主性子真是差得远。二公主温柔娴静,三公主却娇蛮些。早些年那二公主常来府上,后来她远嫁辛戎国,苒翠便再也没见过她了。倒是那三公主这两年来得越发勤了。”苒翠说着,手下也没闲着,没一会儿那梅花就在篮里铺满了一层。
“是吗?可是这一个月我怎么从未听说那三公主来过?”孟衡轻抓了一把梅花在手中,复又将它们洒在了篮中。
“这不是公子受伤了,府上闭门谢客了。别说公主,连太子都进不来呢。”苒翠道。
“原来如此啊。”孟衡一抬头就朝见东南角那幢三层阁楼,不知那个男人是在看书还是逗阿净呢?
“姑娘,那三公主不来才好。她哪次来不得折腾得府里鸡犬不宁的。”苒翠跺了下脚,脚下的雪嘎吱作响。
“好吧,不说了。花摘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做梅花饼吧。”孟衡低头看着篮中的梅花,笑言道。
苒翠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朝园门走去。孟衡身上披着的那面流彩暗花捻金百蝶披风在白雪的映衬下,看起来比四季园中的所有花还要娇艳。
苒翠恍然间觉得许多年前曾见过同它一样美德披风。
“怎么了,苒翠?”孟衡回头见她站着不动,问道。
“哦,没事。”苒翠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