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冬到阳春有时只要一夜的时间。温暖湿热的春风吹了一夜,终是将第一场春雨催了下来。比那夜里独行的更人还要早些听见春天脚步的是花草树木,它们已经等待了整个冬天,有的甚至在睡梦中还不忘留心春天的声音。今年它们没有等很久,春天比往年来得要早,势头也要猛些。
花草们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它们仰头看着天上温暖的太阳,为了追寻阳光它们努力生长,不断向上。等人们注意到时,它们已在春风的吹拂下画出了让人惊叹的生长轨迹。这就是春天的魔力,当蓬勃焕发的生机充盈整个天地时,无人不感叹造物者的伟大。
昨夜的雨在花间苑的前院里还残留着些许痕迹,青绿的苔藓从青石板间细长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上头还带着春雨的湿润。苒翠弯着腰,手里抬着一张藤椅。她想这么好的天气,坐在院中晒晒太阳才是正事。她家的姑娘已经在屋里待了好几天,从未正经出过门,再这样下去,她实在担心自家姑娘变成一颗蘑菇。
不过,孟衡倒是没有半点晒太阳的心思。她坐在屋内靠窗的红木矮榻上。榻上铺满了绯红色的布料,还有缠着银色和金色丝线的木制缠线板。孟衡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根极细的缝衣针,左手搭着一块布料。在手腕翻转间,布料上的线脚慢慢变密。
“姑娘,外面太阳正好,空气也是再清新不过了。我搬了藤椅放在院子里,您要不要出去休息下?”苒翠从院中兴冲冲地跑到孟衡面前,一张脸因为气喘涨得通红。
孟衡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点慢下来的意思。
“你去吧,我今天得把这袖子做完。”
苒翠只能瞧见孟衡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对秀丽的眉。此刻的孟衡静得就像一株卧在无半点涟漪的水面上的睡莲。苒翠心中既担心又佩服。孟衡的女工差极了,苒翠教了她好几天她才勉强能将线脚缝齐。可是,自孟衡说要为元商缝一套衣裳之后,她没有一时的懈怠,连平日里她最爱的懒觉也戒了。
“姑娘,你在这样下去,眼睛怎么受得了啊。您就听苒翠的,歇歇再缝吧。”
“可是没时间了啊!”
十天前,皇帝身边的福公公亲自来了文睿王府。庚叔一路从府门口跑到花间苑来找孟衡,说是要她去前厅接旨。她一脸疑惑,等到了前厅才发现元商也回来了。他站在福公公对面,两人正笑着谈话。
孟衡从偏门进到前厅,正好看到那位长得颇有福相的福公公。
“想必这位就是孟衡孟姑娘了。”福公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洪亮有力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元商回过头来,眼中盛满了笑。孟衡对上他的眼睛,嘴角也不觉上扬了。元商单手背在身后,径直走到她的身旁,然后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没错,这位就是我的妻子。”
元商这人说话倒是从不顾忌,孟衡却有些羞赧,她一向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与元商过于亲密。
“说什么呢,”孟衡偏着头,低声道:“我还没嫁给你呢。”
元商听了她的话,轻声笑出了声。转而拉着她的手走到福公公面前,道:“福公公,见笑了。我这位妻子一向面薄。”
“孟姑娘静雅可人,难怪能得了王爷的心。”
福公公一直好奇这位未来的文睿王妃是何等人物,竟能得到两位公主都求而不得的位子。而当孟衡掀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福公公就明白了大半。面前的女子不仅有绝美的面容,周身散发的气息更是非常人所能及,不言不语却让人挪不开眼。
再后来,福公公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卷黄色的卷轴。等元商拉着她跪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福公公手里拿的竟是传说中的圣旨。福公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孟衡才注意到这位公公的声音和电视里那些捏着嗓子的太监一点都不像,反倒是有些新闻主播的韵味。
福公公读了很长一串,孟衡都没有听太懂,但是“三月初六”几个字她却听得分明。而今日离三月初六只剩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所以,孟衡才说没时间了,因为她想要在新婚之前将亲手缝制的衣裳送给元商。
苒翠说不动她,心里却有了其他的计较。她没有再说话,悄声退出了屋子。
“我去找公子,就不信姑娘您不听公子的话。”苒翠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又从屋里搬了张藤椅出来。
苒翠匆匆赶到闲云苑,就见韵红正拿着一把扫帚清扫着院子。不远处的堇花槐上隐约可见玄色的衣袂在风中起伏飘扬,苒翠知道定是昼又躲在树上睡觉了。
虽然她一向不喜欢昼这般懒散的模样,但是看到了他,她倒是可以肯定公子没有出门了。
“韵红姐姐,您能不能去禀告一声,我有点事找公子。”
苒翠和韵红以前一起在闲云苑当差,韵红为人和气良善,与苒翠算是脾性相投,两人关系也不错。不过自从苒翠被调到孟衡身边,她与韵红的联系也渐渐少了。
“好,苒翠妹妹,你稍等,我这就去和昼公子说。”韵红知道元商定是在星霜阁二楼,她不便上去,只能去找昼。
苒翠道了声谢,然后就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韵红叫醒堇花槐上的昼。她看着昼那玄色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与其极相似的背影。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相差不过一岁的兄弟,自小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性格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就像他们两个的名字,一个如夜一般深沉难辨,一个如昼一般光明洒脱。不过,这两兄弟对她都是很好的,在她心里是和孟衡、元商一样重要的存在。
没过一会儿,元商就走到了苒翠面前,昼打着哈欠站在他的身后。苒翠将近日孟衡的情况告诉了元商,希望他能去劝劝孟衡。听了苒翠的话,元商才明白孟衡早些日子所说的惊喜了。
那日,她心情似是极好,一直挽着他的手不放,还神神秘秘地同他说:“这一个月你别来找我了。我要闭关。”
元商听了笑得很开怀,他的阿衡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也越来越像个孩子。不知为何,一向讨厌女子没心没肺的元商竟很是喜欢这样的她,喜欢只在他面前这样的她。
“哦?我的阿衡怎的突然要闭关了?莫不是想修炼什么绝世武功?”元商摸着她的发顶,柔声问道。
“不是,你就别问了。等一个月以后我给你个惊喜。”
惊喜,元商反复想着这两个字。他的阿衡也是有勇气,半点女红都不会,莫不是想用满腔对自己的情意化作针线替他做一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