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坐在出租车后座,前面老旧的收音机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窗外的风倒是肆虐得欢快。她低下头费力地脱下了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正要换上运动鞋的时候,司机一个急刹车让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排座椅。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那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的一串红灯。“堵成这样还加塞,我去你XX”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孟衡可以从侧面看到他那有些肥腻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挤成一团。
孟衡蹬上鞋子,拢了拢身上的呢子大衣,然后坐直了身子,往前探着头想要看清楚些外面的路况。
“姑娘,不用看了,这条路平时下班就堵得很。今天这鬼天气,赌个把小时都有可能。”司机瞟了眼后视镜里有些焦急的女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孟衡没有答话,按亮了手机。手机的锁屏是她和外祖母的合照,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她身旁,亲昵地搂着她的腰,笑得很开心。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8∶03。
“你要是实在着急,可以现在下车。从旁边的小道去第一疗养院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司机开了十多年的出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孟衡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赶往医院的其他乘客。
孟衡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二十的人民币,递给了司机,匆匆道了句谢就打开车门。
司机想要给她找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穿梭在车流中的瘦小背影,或许是路上只她一人未打伞的缘故,竟然显眼得很。
“哎,这世上可怜人真多。”司机轻轻地喟叹了一句,然后收回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想要寻找机会往前靠一些。
孟衡一路小跑,等她到疗养院时,外套上的表面已经湿透了。
“哎,小衡,你总算来了。”一身白衣的护士长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孟衡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抱歉,谢阿姨,我来晚了。”孟衡语调如常,脚步却没有半点停歇。
“傻孩子,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去看看你外祖母吧。老人家一直在念叨你呢。”
孟衡本来一直绷着的情绪,被谢敏的一句话给戳破了,眼泪瞬间就涌上了眼眶。她站在病房外,深深地呼了口气,硬是将眼泪忍住了。
“阿婆,我来了。”孟衡打开门,扯着笑,慢慢地朝病床走去。
床上的老人半卧着,原本苍白的脸在看清来人之后,似乎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囡囡,我的小囡囡,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老人朝孟衡伸出双手,染着笑的脸上虽然有不少皱纹,孟衡却好像看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我阿婆可是个大美人,所以我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人。”年幼的孟衡曾经这样和小伙伴们炫耀过阿婆的美貌。这句话被孟衡的爸妈和哥哥笑话过许多回,如今孟衡回想起这句话,却只觉得悲伤。
“哎呀,囡囡怎么哭了?”老人抽出右手,抹了抹孟衡脸颊上的泪。
原来在被那双枯瘦的手握住,在视线触及扎在那双手上的管子时,眼泪早就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我的小囡囡是心疼我这老太婆了?”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豁然道:“我没事,一点疼一点痛都没有。只是时间到了,以后怕是不能陪着我的小囡囡了。”
“阿婆,不会的,”孟衡使劲地摇了摇头,坚定说道:“阿婆你看起来这么精神,怎么会——”
“囡囡,你听我说,”老人打断了她的话,柔声安抚道:“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和你阿公相会了。他曾经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虽然他食言了,我曾经很生气,可是啊,有什么办法,我总得去找他啊。他都不知道我念了他多久。”
孟衡小声抽泣着,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阿婆眼里的温柔让她屈服了,毕竟阿公在阿婆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幸福温柔的神情变了,忧虑占据了她的双眼。“我就是担心我的囡囡啊。阿婆不忍心将你一个人扔到那全然陌生的世界啊。可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囡囡还没嫁人呢,我的囡囡要幸福地过这辈子啊。”
老人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了,双眼凝视空中,仿佛在和神祇交谈一般。
“阿婆,你不用担心我,囡囡会好好的,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等他们回来,我们一家五口一起好好生活。”孟衡声音哽咽。
“项链,囡囡,项链!”老人叫喊着,伸手就要去拽脖子上项链。
“项链?”孟衡轻轻按住她的手,疑惑地问道。
“很重要的项链。要给囡囡,”说着老人又想挣脱孟衡去拽项链。
“好,阿婆放心,囡囡自己来拿。”孟衡说着,老人便安静了下来,乖顺地低着头等孟衡将项链取了下来。
“囡囡,戴上。记住一定不能取下来。”老人的脸上又挂上了平和的笑容,双眼虽然望着孟衡,眼神却有些涣散了。
“好,”孟衡知道自己的阿婆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却只能笑着将项链戴上。
“戴上好。我的囡囡,不要怕。不管去哪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我的囡囡总是最坚强的,阿婆知道……”老人呢喃道,双眼却渐渐闭上了。
孟衡感觉到手上被握住的力道正一点点消失。刚戴上的项链还留有阿婆的体温,可是项链的主人却渐渐失了温度。
“囡囡——”还留在耳边的轻唤慢慢融化在孟衡的眼泪中,一圈圈晕在白色的床单上。
系在孟衡颈上的红绳上挂着一颗镂空的玲珑珠,金色的线条勾勒出奇特的花纹,在肤色的衬托下显着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