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徐木说。
辛如音轻弹他的前额,“好,便算你叫过了。”
徐木这才发现自己只到她耳下几寸的位置,姐姐就姐姐吧。
“我昨晚想了想,”她说,“或许有个法子能帮你。不过这法子有些不寻常,你自勉不得受一番皮肉之苦。”
“若是能让这身黑鳞褪去,怎么样我都愿意。”
“话是这样说,”辛如音面色淡雅,“到你经历时你还是忍不住吃痛的。”
飞镰在地上又一滚,靠到墙边,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她粲然一笑,走过去俯身摸摸它的头,“凡事有其根源。你染上这怪病,是从第一枚黑鳞长出来开始的,想必这片黑鳞当是核心所在。倘若去除这片黑鳞,不知会怎样呢?”
徐木凝神稍加思索,“恐怕不行,我还在家中时,曾有大夫如此向我爹说过。那人配了麻沸散给我服下,我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时,已在自己房间,胸膛上仍有黑色鳞片。我偷偷听到,似乎那大夫忙活好一阵子,最后却没法下刀,于是不了了之。他说要是早些时候那法子兴许就成。”
木屋里一阵沉默,辛如音皱起眉头在想些什么。
“倒是我想得简单了。虽则从你脸上剜下那片黑鳞来十分容易,不过那只怕是因为生长未久,且单单只有一片的缘故。龙鳞本就坚韧无比、水火不侵,若只一片,割掉与之相连的皮肉也就好。一旦联结成片,没有余隙又从何处下刀?削去一大块皮肉的话,人便也死了。”
“不过,这个方法,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她欣然起身,大概想通什么。辛如音走到徐木身前,轻轻揭掉他脸上裹的纱布,擦去颜色变深的草药。徐木感到伤口处一阵冰凉,她的指尖好似没有一丝温度般。过了片刻,她点点头,“还好,如此便不能算是我毁你容貌。”
她移步出去,“你考虑一下,我出去走走。”
徐木望见她慢步向谷外走去,转眼雪地里只剩两行脚印。他走去木屋里,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脸。伤口仍隐约可见皮肉,有昨日那鳞片两个大小,但皮肉正慢慢转成黑色,触碰之下有鱼鳞样的质感。他这时方才明白辛如音那句话的意思。
他昨天没吃过些什么,这时忽的想起来,尽管并不特别感到饥饿,还是忙忙碌碌的跑去做饭。吃罢饭,他拿起一卷书坐在木屋前等辛如音回来。飞镰早已追着主人的痕迹去了,徐木本想跟上去,终于没去。
书翻得极慢,让人直以为是偶尔吹来的那阵风将纸页卷起的。徐木兀自盯着面前的雪地,他想,也许很久以后我都会这样在等一个人。
十日后,一个天空阴沉沉的傍晚,有两人正往八云落山最高处攀去。一个黑袍裹身,一个外套明显大了许多的灰色长袍。一头异兽在前方为两人开路。辛如音踏在飞镰踩过的地方,不急不缓的往上攀爬而去,徐木跟在她身后。她既无其他衣物换洗,这些日子便拿谢老的衣服凑合着穿。徐木踏着雪,被她的素手牵引着往前,心神总不由一荡,今日要去做的事倒是少了许多害怕。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为今日准备。几天前,飞镰曾带着辛如音来此地布置阵法。昨日下午他们一起赶到下边,歇息一晚后,才步行上峰顶。这处陡峰高低回转、险峻十分,飞镰也不能载动两人一齐上去。徒步一整日后,二人都是极累,可眼望天边乌云密布,不由都提起精神加快脚步。
二人登上平地时,天空乌漆漆的见不着一点光亮。辛如音点起一根火筒,环视四周,朝一个方向走去。徐木抬步跟上,脸上一凉,天上似乎飘落下什么东西。淡色的烛光中,一片片氤氲着昏黄光芒的雪花飘落。
绕过几块横亘在野草间的巨石,两人沿着斜坡走上一个高地。飞镰默不作声地盯着某处黑暗,听闻声响,转头过来嘶吼几声算是打过了招呼。火筒冒出寸寸焰芒,明灭不定,照出地上一块刻画着许多诡异符号的圆形大石。
辛如音递过火筒,循着圆石走一圈,从地上拖起一根铛铛作响的东西来。徐木凑近石盘,这时看清一根铁链以螺旋状镶嵌其上,铁链间隙间便是那些饰以血红之色的符号。铁链一圈圈盘旋着向外,伸出石体在地上又围了圆石好多圈,末端被辛如音牵拿着。
“届时你端坐这圆石之上,我以这铁链缚住你手脚。”她素手轻按徐木肩头,“若是顺利,你感到一霎那的痛苦也就不省人事了。等那天雷灌注你身,什么妖邪之物也都会暂时虚弱,那时我借那柄‘辟邪’将最初那枚黑龙鳞割除,到你醒来,一切就都没事啦。”
十五岁少年看看空无一物的黑暗天空,不知道那上面是否真的有一道道滚滚天雷,在轰鸣、在碰撞、在银色亮光中霍然炸开。
他在圆石上坐定,任由风雪弥漫。
峰顶上,一个女子将铁链一道道缠绕在少年身上,一头碧睛异兽头望天空仿佛追寻着花蝴蝶似的从这里跑到那里。
黑云在天际翻涌,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自九天之上缓缓传来。一缕电光闪过,刹那间天地一片大白。震耳欲聋的雷音过了片刻才轰然炸响。雷电以莫名的轨迹在天上流转,而当离这里最近的那道雷电出现,辛如音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快来了。
“飞镰!”她一声低喝。
天上隐隐有一道亮光。飞镰周身冒出血红光芒,绕着圆石奔跑起来。它越跑越快,身上的红芒愈发炽烈,最后已只能看到一道火红之光在极速旋转。辛如音立于火红光芒包围的圈子里,手执铁链。铁链将徐木绕得严严实实,但她手上仍拖了不知多长。
一道刺目强光亮起,辛如音往天上甩出铁链,铁链那端是个人头大小的黑乎乎物体。那东西方一飞去空中,地上飞速转圈的火红光芒忽的蹿起,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它。火红流光以奇异的角度瞬息间击中它。
那黑色物体笔直的向天上疾射而去。
可不论它速度多快,天的高度却永远不可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