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中漆黑如墨。
两侧均是黑咕隆咚,不知道墙壁在多远处。
在那尽头有一个光点,飘忽不定,李秉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尤为黑暗。
“你被它的凶悍吓到了吗?”
“我只是有些茫然。”徐木盯着前方的人影说。
“你多少岁了?”
“十五岁。”
“到十六岁你就会明白。”
“若我是十六岁,”徐木说,“你就会说,到你十七岁就会明白。”
“不,”李秉轻笑起来,“我会说十八岁。”
“骗小孩子的把戏,仙人也喜欢用吗?”
“人活得久了,那么自然把其他很多人都看作小孩子。”李秉言语中带着一丝戏谑,“而世俗外的仙人,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活得长久。”
徐木叹息一声,小猴子在黑暗中叽叽叫了几句。
“你为什么取他一只耳朵呢?”
“他是最弱的一个。”李秉说。
“不是因为他第一个出来,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得罪你,仅仅因为他是最弱的一个。”
“在众多壁垒中,自然是选择最薄弱的一块击而破之比较轻松。”李秉说。“这世上,唯有欺负弱者的快慰最容易得来些。”
“师父对我说过一句话,”他停下脚步片刻。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比你强大。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
光点渐渐变大,好似一轮明月,明月上有火红云彩。
“是你让它那样做的吗?”徐木沉吟一会说。
“不错。”他想也不想就说,仿佛早就知道这个问题。
“一个人若是说要斩断你一只手,那么他既可以一剑真的刺向你的手,也可以剑锋一转,砍向你的头。因为一个是斩手,一个也是斩首。一个人若是一剑刺向你的左腿,那么他即可以继续刺你的左腿,也可以剑锋一转,刺向你中间的腿。”
“我是不会像你这样的。”徐木说。
“你若是真想告诉我,你就不要只说一遍。”
徐木没再说出来。
甬道尽头的光越发亮了。
“再过半日,”李秉说,“我们就到北野郡南边的泮水城。”
“你又在寻我的开心了。”徐木牵着马,心下有些无语,“从八云落山到望城,已花费半月。望城到泮水城,两地的距离岂止大了十倍。”
“望城到泮水城,的确有万里之遥。可在这风林火道中,却已缩短到不过几百里的路程。”
“两千年前,中州各处均发现一些上古遗迹。诸多前辈大能闯入遗迹中,他们才发现遗迹中唯有孤孤单单的一条古道。沿着古道走到尽头,他们竟发现自己少则来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多则无端端远遁十余万里。此事一出,无数宗门你争我夺,过了数百年才把所有古道的归属权大致瓜分完毕。”
他语气忽而变得凌厉,“像那望城,虽则也有些年月了,不过也是发现风林火道后才修筑的。而在五百年前,不仅望城属于我巨灵宗,整个北野郡可都在我宗名下。”
“当年我巨灵宗势大的时候,这样的一条风林火道是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对外人开放的。”他嘲弄的说,“如今那些势力滔天雄霸一方的宗门,掌握在手上的风林火道,就算有关系相托,外人若要使用,不花费数十万灵石是决计不行的。雪云宗三百年前从中州逃到我七月国,一面摆着笑脸,一面趁七月国的几个宗门不备,施展铁血手段,迅速霸占了七月国北野郡的北边。”
“巨灵宗传承源远流长,何止万载。古籍记载,上古时的一位前辈大能飞升上界时,遗落下一头有着通天手段的灵兽。灵兽与主人感情深厚,为了使其功法流传人世,遂创建了我巨灵宗。所以我宗之人,对于世间一切妖兽,并不像别的修行界的人那样喜欢喊打喊杀。在我巨灵宗深处,至今还有那头灵兽的灵塑妖身存在。巨灵宗数次大难,传闻都是早已飞升上界的灵兽借妖身显灵,替宗门后辈化解的。”
“可叹我巨灵宗如今却只龟缩于小小的北野郡南部。”
“那雪云宗为了平息七月国其余几宗的不安,提出千年之内凡是北野郡北边的风林火道都只象征性的收取少许灵石。除了我巨灵宗,谁会反对呢?”
甬道尽头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已有井口大小。
徐木正消化着李秉的话,他脚步一停,居然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甬道之外,远远可以望见一片火红云海,云雾在翻涌在倒腾、美不胜收。他们加快脚步,来到甬道尽头。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左右一看,是一个可以容纳十匹马并列站立的平台。平台之下,茫茫的云海像火一般在燃烧。一缕缕云雾升腾而起,如同一个身着片缕的妙龄女郎在轻旋着起舞。
烈焰一般的云海中,一条苍劲的黑岩古道贯穿而过,通向天边更为飘渺的云雾中。
“这般情形,风林火道中十年也难得一见。”李秉第一次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你小子倒是好运气。”
徐木立在平台边缘,贪婪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好似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仙境中。李秉肩上的小猴子眼睛一眨一眨好像也入了迷。
李秉牵过马,纵身越上去,目光投向极远处。
徐木发着呆,黑马已向下走了几步,踏上那条宽广的黑岩古道。马儿一声长嘶,徐木这才慌慌张张的爬上马去。
李秉坐的笔直,不见什么动作,马儿撒着欢放开蹄子往黑岩古道上奔去。古道两旁是苍茫云海,火红一片,此刻他们就像是从一片熔浆烈焰中穿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黑岩古道弯弯下转,整个沉入一片白冷的云雾之中。马儿仍然得劲的跑着,两侧是高高耸立的云壁。但奇异的是,白茫茫的云壁之下,与古道平齐的位置总会流露出一线红光。那红光像熔浆那般金灿灿、红艳艳,好看极了。
风吹过,白茫茫的云壁缓缓流动,显露出它走过的行迹。
当古道上的风大起来时,两侧的云壁随风摇曳,这里薄些那里厚些,这里破出一个洞来那里凝结成一团。徐木一恍惚的功夫,再去看那云壁,已仿佛置身于一片枝桠交错的云雾树林之中。
云雾树林往前延伸了一柱香的时间,又化作厚厚的云壁。
李秉叹口气,“这等极妙之境,美哉美哉。”
“不过我听闻,风林火道中有一种旷世奇观,却是比这更为难得一见。”他转头去看徐木,少年正痴痴望着某处。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想调笑几句,忽而震惊的什么都忘了。
那云壁之中,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骨架静静的躺着。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头怎样的巨兽。它残存的一根十余丈长的肋骨斜斜指向天空,如同一把苍白老朽的骨剑。
骨剑上有一股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