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云樗大声喊道,“你别走——”
喊完后他意识到他又要后悔了。人家和他非亲非故,他凭啥不让人家走呢?
云樗忽然感觉自己真的挺蠢的,尤其是碰到这个人之后,自己就变得很蠢很蠢。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家伙也真够冷淡的!从见面到现在,话都没说过几句,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敢情是把他云樗当什么人了!难道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云樗义愤填膺。
那厢长鱼酒听见少年唤他,便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转身,就这么定定地站着。
云樗显然没料到长鱼酒真会听他的话,当即心花怒放,之前对长鱼酒的所有不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愉悦心情。
“喂,你,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呀?”他从树上蹦了下来,赤着脚踩在地上的那层“桃花毯”上。
“不做什么,逃命。”长鱼酒道。
沿着公子重耳也曾匆匆踏过的那条蜿蜒曲折的路……
他淡淡地叙述着,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沉的悲戚。
云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旋即又心虚地往后面瞟了一眼,确定身后没人才松一口气。
“你说什么?什么逃命?别开玩笑了!哪有像你这样气定神闲地逃命的?我、我很笨的,你可不要骗我啊!”
“后面有追兵。”见云樗不相信,长鱼酒又补充解释道。
气定神闲?应该说是习惯了吧。这般生无所息的流亡生活,他已经过了足有大半年了,如今的他早已习惯甚至厌倦了这朝不保夕、终日惶惶不安的日子,并且他清楚地知道,这种黑暗岁月是远不会有尽头的。
九个月了,那些人依旧穷追不舍,集结各地的势力缉捕追杀他,千方百计地要置他于死地。
一逃就是九个月,没有归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已近乎绝望了。这些人到底还会追他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在他的有生之年就这么追下去?他会不会像这样流离失所逃一辈子的命?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遍遍用这些问题质询自己。他想在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那就是——决不把自己的一生岁月都耗在无意义的流亡中。他思忖着,倘若这一生不能做出些有趣的事,那还不如就死了,躺在地底,成为树木的养料造福万物……
是时候该同那些人做个了结了,或许今日就成……他暗暗下定决心。
“哇!好厉害!”云樗的双目中忽然流露出羡慕之情,“逃命哎,好刺激!我可还从来没有尝过被追杀的滋味呢!一定很有趣!快,带我一个!”
长鱼酒简直无言以对。这小家伙的脸变得也太快了吧,谁能告诉他,这个小家伙的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啊!逃命都好玩?
他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那你呢?”
“你是问我在这个山谷里干什么吗?”云樗的双眼忽然一下被点亮了,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悄悄告诉你哦,我是来看鲲鹏的。”
“鲲鹏?传说中的上古神兽?”
“哎,你竟然知道!听师父说,神兽鲲鹏将会在这个季节苏醒,而它此次现身的地点正是离这儿不远的鲵桓沉渊。我大老远地赶过来,就是要好好瞧瞧它到底怎么个神法!“
“你师父?”长鱼酒蹙眉道。
“嗯,我没有爹娘,是师父一手将我带大的。师父座下有好多好多弟子,而我是其中最笨的一个,所以打不过你……”
长鱼酒在心中默默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这个小家伙是挺笨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其实我这次下山的真正目的啊,是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一个任务。”
云樗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对他耳语道:“师父派我下山来找一个人,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唔……师父当时是说了什么来着?啊,师父说如果我能找到他,并跟从他学道,我的修为起码能够提升两重境界。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奇啊?要不要跟我一起找?”
“你师父为什么不自己来教你?”长鱼酒问。
云樗脸上流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呃……这个嘛……我大概是师父嫌我悟性太差,实在怎么教也教不会,所以想找一个更高明的人来教我吧……”
事实上,云樗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当初只是觉得这个任务好生有趣,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此人姓甚名谁?”长鱼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云樗摇了摇头:“师父唤他为‘大宗师’,却没说他的名姓,除此之外也别无有关此人的信息了。你听说过‘大宗师’吗?”
“没有人的名字会叫‘大宗师’。”长鱼酒淡淡道。
“是啊,我也觉得好生奇怪,难道是一个头衔?比如人们觉得这个人很厉害,所以尊称他为‘大宗师’?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么?”云樗问道。
长鱼酒还是摇头。
云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哎呀,就知道你肯定没听说过,这也正常。那些学识渊博的师兄们都被我挨个问过了,还有山上不世出的长老们,可竟然没一个人知道。哎……我还是自己慢慢找吧。”
他似乎有些沮丧。可转瞬间,他脸上沮丧又被兴奋所替代,“不过我难得下山一趟,可要好好体验一番山下的繁华尘世!反正眼下我也找不到那个什么‘大宗师’,闲着也是闲着。不久前,师父感应到天空东南角出现异象,推测出上古神兽鲲鹏将会于潞子婴儿国现身。所以我一得自由,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啦!”
“潞子婴儿国?”长鱼酒哭笑不得,“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哎,师父已经许久不问世事了,自是不知外界朝代更替,不过幸亏我机智聪颖,顺藤摸瓜也就找到这里来了。”
长鱼酒挑了挑眉,“然后你就在这里布了阵法?”
“啊哈哈哈……”云樗干笑几声,不好意思地地下了头,“小阵法,哈哈……不入流的小阵法而已,不足挂齿……”
长鱼酒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孬了。
他竟然被这种不入流的小阵法制服了!
“反正你眼下也无事可做,不如与我同行,一起去鲵桓沉渊瞧个究竟,如何?”云樗搓着手兴奋地说道。
长鱼酒点了点头,尽管他对云樗口中的“鲲鹏”并没有任何兴趣,他也根本不想知道神兽长什么样,只是出于一种无聊,想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更何况小家伙都开口邀请他了,他也不忍心拒绝啊。
长鱼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我们走吧。”
云樗这才想起来,长鱼酒貌似是在逃命的来着……
“他们真的会杀了你吗?”云樗睁大眼睛,紧张地问道。
长鱼酒觉得云樗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鹿,让他心里痒痒的,很想掐一把,然而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当然会。”
他心知肚明,那些人是决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倒不是因为他对他们造成了多大威胁,或是他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坏事,而不过因为他姓姬。这个姓,早已成为了一个符号,镌刻在他的家族族谱上,世世代代如薪火传承不息。而如今,他的死亡也将预示着这个符号的消亡……
长鱼酒一声冷笑。那些人,他们表面上把自己当主子看待,其实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甚至在背后讥笑他,将他当作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不过就是一具被人高高供奉起来的神龟的遗骸,无论赐予它多少琼浆玉露它也不会活过来,让别人从心底真正地敬重他,甚至畏惧他、臣服于他。
思及此,他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啊?”云樗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原地来回踱着步。
走了几步他又不耐烦了,“哎呀,这不是还没追上来嘛!等追上来再说喽,到那时讲不准我还能保护你呢!走,咱们先去鲵桓沉渊看看呗!”
云樗说着,从袖中甩出一棵碧绿的荇菜。
荇菜迅速窜入草丛中,朝着某一个方向飞快地滚动起来。
“荇菜是水生植物,对潭、渊、泽、大湖之类的方位十分敏感,我们现在就跟着它,争取一定要赶在六月的风到来之前抵达沉渊!”
他不由分说便拽着长鱼酒飞奔起来,一路追随着那颗圆滚滚的荇菜而去。
空气逐渐开始变得清新湿润,跑了不多时,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起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大湖泊。
湖泊很大,大得如沧海一般不见边际,大得几乎不真实,一直延伸到与天交接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绚烂的水光。
但大湖并不足为奇,这世上的大湖大河多了去了。真正令长鱼酒为之侧目的则是——湖中竟然伏着一只异常巨大的、他从未见过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