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樗一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端木赐一脸严肃,神色飘忽,双手紧抓扶栏,继而脸上的严肃又被惊愕之色取代。
长鱼酒和云樗紧张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老头子陡然倒抽一口冷气,“天呐!我,我想起来了!”
“想当年我还是个孩子……”他神色恍惚,倚栏遥望远处连绵群山,“一个十几岁的学童,就跟你们这般大。”
他伸出手,简单比划了一下,“那一晚,运交华盖,彭祖陨落。”
端木赐闭上眼睛,那模样,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双唇止不住微微颤动,“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寿命冠绝天下的彭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他的肚子忽然裂开,长出羽毛、鸟爪、鸟喙,最终完全演变为一只大鹏鸟的形态。再然后……这只大鹏鸟,由彭祖尸身演变而来的大鹏鸟,它飞走了。”
他望着天空,神思邈然,“血流了一地。夫子,夫子带着我,还有其他弟子,目睹了彭祖殒落的全过程。”
“变成大鹏鸟,这怎么可能?”云樗不相信。
“是啊,前辈,人怎会变成鸟呢?”桑柔也不相信。
“我不知道。”端木赐闭着眼,看上去苍老而疲惫,“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或许当时太紧张,看花眼了吧。但我犹记得,在行将就木之际,这位世间最长寿最智慧的老祖道出了七条事关天下的预言,其中这最后一条,就提到了大宗师。”
“他说了什么?”一想到大宗师的谜团即将被揭开,云樗不由一阵激动。
端木赐令弟子拿来笔纸,在纸上小心写下一行字。
云樗好奇地凑过去看。
“雨里刀……风中剑……啥玩意儿?等于没说嘛!”
端木赐无奈地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雨里刀,风中剑,刀光剑影。江湖乱,宗师现,风雨如晦。其始死于乱军,其末囿于囚笼。”
“风、雨、刀、剑、江湖、宗师……”长鱼酒将关键字一一点了出来,“这些字眼有何关联之处?”
“我想这些字眼都是有所指的。”桑柔猜测道,“就像预言中的‘刀’和‘剑’,这些字眼所指的并不是广义上的刀枪剑戟,而应是在特指某一把刀、某一柄剑。”
“有道理。”长鱼酒细细思索着桑柔这句话,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如果我的上述说法成立,那么‘刀’与‘剑’所指的就是某两把兵器,再联系‘风’和‘雨’便不难看出,刀和雨有关,剑和风有关。”桑柔顿了顿,目光落在长鱼酒腰际,那里正悬着一把刀。
“刀剑、风雨、江湖、宗师,既然句与句之间是承接关系,那是否可以说明,这些字眼也都是具有连动性的?我们不妨将其想象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端木赐含笑看着她,兴味盎然。
“就好比现在有一把名为雨的刀,又有一把名为风的剑,它们本居于天下两极,风马牛不相及。但有一日,出于某种人为原因它们相遇了,两件兵器的主人角逐厮杀,刀剑交错之际风云变幻。而这场高手间的战斗引得江湖血雨腥风、纷乱无序,继而大宗师现身,风雨交加,他又以他强大的力量镇压这场斗争,重新规定江湖秩序,而掀起风浪之人,或死于乱军围剿,或遭到囚禁不复出世。于是乎江湖复归于静,与万事万物的结局一般无二。”
桑柔将她的联想力发挥到了极致,云樗惊讶之余连连点头,端木赐一时流露出赞赏与欣喜的神色。
“名为雨的刀,名为风的剑……”端木赐喃喃自语着,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雨里刀……感受到桑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长鱼酒不由握上了腰间的雨祭。这把刀是他在九嶷空桑得到的,那一夜它乘着暴风雨而来,完美地演绎了一场大雨中的祭祀。
这是一把有关雨的刀。雨里刀。二者如此吻合,竟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彭祖预言中的“雨刀”,指的就是这把来历神秘的雨祭?
长鱼酒只知这是一把好刀,一把快刀,杀人顺手,可对于它的“身世”、来历却一概不知,或许就连它的上一代主人也不知晓吧。长鱼酒思忖着,不由将刀柄紧紧攥在了手中。
端木赐似乎并未觉察他的小动作,因为此时此刻,老头子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乖乖!真是撞鬼了!”他咂着嘴,脸上再度涌现惊愕之色,于是长鱼酒和云樗又紧张地凑了上去。
“如果按照女娃娃的想法,所谓‘刀剑’指的只是某两把兵器,那风中剑难不成指的是……前些时日轰动江湖的……风沉渊?”
“风沉渊?”长鱼酒蹙眉道,“传说中的上古名剑风沉渊?”
端木赐严肃地点点头:“正是。风沉于渊,注以神血。由风神飞廉之血浇灌,吸纳天地精华,耗时整整十年方才铸成。剑成之日,狂风大作,百鬼夜啼,乃是惊世神剑,剑中之剑,在各古籍里都能窥得其踪迹。”
“一把剑罢了,哪有这么玄乎?”云樗咕哝道。
“确实玄乎,可我以为这只是传说罢了。难不成风沉渊当真存于这世上?”长鱼酒道。
端木赐点点头,面容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它一直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且每一次出世都会引得江湖轰动。不过它上一次的出世,距今已有三百多年了,当时的见证者如今也都已不在人世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此剑之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直至前些日子,江湖上开始流传关于风沉渊的消息,大大小小的江湖宗派几乎都收到了一封秘密信函,上面隐晦地记述了风沉渊此次出世的具体位置,可算是震惊江湖的一桩大事哩!无数江湖名士前赴后继,却至今无一人得到此剑。”
长鱼酒听着老头子的叙述,不由陷入沉思。
“如果彭祖的预言真如桑柔所解,是前后有连动性的一连串事件,那么这些事件发生的导火索、连动事件的先决条件——便是那‘雨里刀’和‘风中剑’。”云樗掰着手指,细细盘算。
“也就是说,只有刀剑再度聚首的那一刻,整桩预言才会向前推进发展,我们也才有机会触碰到大宗师的核心机要。”桑柔接着道,“换言之,只有寻到风沉,我们才有机会揭开有关大宗师的秘密。”
“女娃娃的分析,甚得老夫之心啊!”端木赐有悠闲地抚着胡须,含笑看向桑柔。
“前辈过奖了。”桑柔拱手向端木赐行礼。
长鱼酒见状不悦地皱了皱眉,咳了两声,正色道:“那……夫子,风沉渊这一次的出世地点在哪里?你既然提到了风沉渊,想必是该收到那封密函了。”
端木赐将手伸进衣襟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古旧得泛黄的羊皮纸,递到长鱼酒三人面前,纸上隐约可见斑驳血迹。
“这便是老夫半月前收到的江湖密函,不知是何许人所发。”
长鱼酒缓缓展开羊皮纸,云樗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信纸上端正地写着八个大字,铿锵有力,触目惊心。
鱼如草贱,戮以刀剑。
“什么意思?”云樗不解道。
长鱼酒和桑柔也同样是一脸不解地看向端木赐。
端木赐狡黠一笑,提笔,将句中的“鱼”、“草”、“刀”三个字圈了出来。
“此八字连句乃是一道字谜,瞧瞧,将我圈出来的这三个字合于一处,便成了“蓟”字。再加上句中的“剑”字,便不难推知风沉渊此次出世地点——蓟州,落雪崖,寻剑山庄。”
“法家?”云樗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正是。寻剑山庄是法家位于燕国境内一处较大的分舵,庄主慎到乃是当今江湖年轻一辈中的青年才俊,年方二十有五,修为深不可测,在宗派内实力仅次于宗主申不害,道上人称公子慎。”
云樗不屑地撇了撇嘴,“冒牌货!我们有真正的公子在!”
“夫子是说,风沉渊藏匿于寻剑山庄,就在那公子慎手中?”
“正是。消息一经走漏,无数名士赶赴落雪崖,只为得到这仅存于传说中的上古名剑。当然,那公子慎绝非省油的灯,据说他跟这些慕名上山的侠客们约法三章,每人与他比试一场,但凡有人能够胜过他,他就将宝剑拱手赠英雄。不过迄今为止,倒还没有一个挑战者能够胜得过他。”
“这么厉害!”云樗惊叹道,“那前辈何不去试试,前辈看起来很想要这把剑的样子!”
“咳咳!”端木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们小辈打打闹闹,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参与了,哈哈……不然打输了,多丢面子呀……”
“看来无论如何,蓟州落雪崖,寻剑山庄,还是有必要跑一趟了。”长鱼酒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神色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