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翎風宫。
“哟,这是哪阵风可把咱们贵妃娘娘吹来了……”
我拂了拂衣袖,倒是不恼她的无礼,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身旁容锦似不容她放肆,也被我压下,“琳贵人,本宫身居高位,却不常在宫里走动,是本宫疏忽了,今日前来,是来将皇上昨日御赐的江南龙井分与姐妹,也算是七夕殿的福泽。”
“哦?”她扬起衣袖遮了面,笑出来:“姐姐真是有心了,听说是昨日快马加鞭连夜从江南送来的新茶,皇上对姐姐,可是疼爱得紧。”
我皱了皱眉,这人说话,倒是传闻中的大胆尖刻,只是那腔调,我还是着实不喜。示意侍女将茶叶奉上,我颇为优雅地坐在了上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芸琅宫的禧妃被打入冷宫,你可知道?”
“呵。”她嗤了一声,倒不掩饰情绪,眸里满是嘲讽:“指不定是怎么得罪皇上了,我可听说,她今天在冷宫疯了。”
扣在桌面的手指一动,我正欲开口说话时,宫外一阵喧哗,我眯了眯眼,便看见养心阁的楼御医拨开帘子进来,他看见我时明显一愣,然后是惊慌,“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微臣失敬。”
我笑笑,并不答,然后他抬眼见了桌上的锦盒,又是一揖,“娘娘好生贤惠,竟把御赐的龙井拿来分向众宫。”
“呵呵,楼御医说笑了,不过,楼御医怎么不给琳贵人请安?”
他几乎是狠狠一抖,似恍然一般转过身给开始沉默的琳贵人请安,我这才点点头,宫外又忽地传出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沙沙,怎么跑来这里?”
依旧是他冷毅而如斧凿过的俊美脸庞,那双剑眉高高扬起,下面墨眸幽深好比古潭,宫森的步调优雅,不疾不徐,我微笑着迎上去,同宫中众人一起给皇上行了礼便被他纳入怀中。然而不待我回答他便看向了一旁的楼名,“咦,楼爱卿怎么也在这里?例行医诊?”
“回皇上,的确如此,今日轮到琳贵人了。”
琳若便娇笑出声:“皇上可真是疼爱姐姐,这寻人都寻到妾身的宫里来了。”
宫森勾了勾唇,低头看向我,倒是低沉的笑了:“可偏偏有人还不领情,把朕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我几乎是愣住,琳若的脸色也是刹那苍白,片刻过后,我扬起眉,一副古板模样,“皇上,后宫向来是雨露均沾,专宠善妒可是大罪,误了天家子嗣可如何是好?”
他圈住我腰的手明显一紧,我在滞住的同时听得他耳畔的低语,“早知如此,可真不该让容锦来服侍你。”在我说话之前他又转移了视线,“沙沙,你把这雨后龙井分给众宫了?”
我乖乖点头,他便颇有兴趣的对楼名说:“那正好,楼爱卿,你看看这茶叶如何,除了医术外,朕可记得你对茶颇有研究。”楼名应了,我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只见他揭开茶罐闻了闻,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茶叶有毒!”
【盛宴】
我想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在翎風宫,当我一字一句地说出那毒是我所下的时候,宫森是如何惊惶着说:“朕……朕不信!”
闭了眼,我跪地冷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记得我自己的表情绝望而狠厉,“当初储秀宫,便是她琳贵人处处欺我势单,那时候我便发誓,若有一日,我能位居上首,定不饶她!”
之后的种种争吵混乱我倒是记不清了,只是似乎看见他眼里难以掩饰的苦痛。
然后便来了这冷宫,传言中葬了无数女子一生的地方,残羹冷炙,冷被单衣。凄冷寂静得仿佛墓地。
只是,我却抚着小腹笑了。这一切,到底是掌控在了我的手中——“孩子,别怪娘啊,娘只是太傅府上一介奴婢,今日顶替九小姐进了宫,迟早被人发现赐了死罪,本来娘也认了,想着,死也没什么,可是现在娘有了你,娘就必须想办法保住你,知道吗,这皇宫之中,竟是冷宫最为安全呢……也是你父皇疼爱娘,有妃子揭露了娘的身份,他都偏爱着娘,还将那妃子逼疯了,割了舌头。可是娘现在要保全你,只得出了此策,等你出生了,就会送到太傅府,你会是府上大公子的养子,以后可要记得读书进了朝堂报答你父皇啊……”
许是呆着这里实在无聊得紧,我对着空气絮絮叨叨许久,但却意外觉得满足自在。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那圣京天子的子嗣,那人如此俊秀不凡,对我情深意浓,竭尽温柔,我又哪里可能不会动心。如此,生下他的孩子,也当是三生有幸。
“郑贵妃听旨!”
忽然,冷宫外传来一阵喧哗,我抬眼,便见御书房的太监踏进宫门。我一愣,下意识地跪了下去。然后那太监说:“皇上有令,邻国公主来访我国缔结友好条约,为彰显天家威严,各宫妃嫔均得到场祝兴,冷宫亦不例外。还请郑贵妃移步箴旭殿参加盛宴。”
“是。”
……
“皇上,这便是我辽越国的一点心意,还望皇上笑纳。”
大殿中央,一身着异族皇家服饰的美艳女子弯腰行礼,身旁侍从急忙接了锦盒送到太监手中,然后一级一级传往那殿中稳居高位的帝君。
我只顾低头泯着清酒,目光不曾倾斜半分。本来冷宫妃嫔能来此地便是皇恩浩荡,我就更加要小心避免惹出是非,不然落人话柄,又该是一番周折。
神思婉转间,那公主已然大方入座。
“临姬公主此次来访我朝,朕甚是欢喜。况且还送来如此贵重礼物,朕以为,两国之间可成同盟,永结邻友之谊。”
再次听到他那迷人而极具蛊惑力的磁性声音,我不觉有些恍若隔世,只是终究天翻地覆了,一如我料想那般。
我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两眼,只觉得那张脸竟是越发好看,也许是因遥遥隔着,才会在臆想中将他雕琢得越发完美。
“呵,皇上,不是说今日是盛会么,既是如此,还提那国事作甚?诶,早听说中原宫国后宫妃嫔众多,不如今日一同献艺,也热闹热闹?”
那临姬公主似是活泼调皮的。一双大眼眨得分外灵动。接着我便听见宫森含了笑意的回答:“那好,现在不谈国事,那依公主的看法,我朝妃嫔该如何献艺?”
“这好办,每个人把自己的绝活拿出来不就行了。这样吧,我来开场,本公主向来是不怕丢脸的,就来舞剑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
【玉佩】
丝竹声声,琴瑟和鸣,又有妖娆舞女一旁轻舞陪衬,越发衬得那殿中持剑飞舞的女子神采飞扬,婀娜多姿,好似天女下凡,美得不似人间情景。
我轻揉额头,被这乐声扰得有几分不适,本来就是喜静之人,更何况如今情况特殊,才不过一会,我便感觉有几分乏力。正思忖着想个办法提前退场,却不想听见几个宫女的窃窃私语。
“诶,兰禾,你觉不觉得这个辽越国的临姬公主与那个郑贵妃有几分相似?”
“啊你也这么想啊,我早就这样觉得了,你看她身形,看动作,还有眉眼轮廓,都与那郑贵妃神似,隔远了看背影,甚至会觉得是同一个人呢。”
我手上的动作不由倏然一顿,然后即刻抬头看向那舞得正起兴的人。也就是那瞬,电石火光之间,由于她舞动的动作幅度过大,她怀中有一物什直直飞出去射向高台!
“啊!本公主失礼。”她的步伐停下来,连忙弯腰致歉,然后全场都忽然静默下来,这变故太快,一时间宫人们都条件反射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而台上那人缓缓从座上起身,只见他弯腰拾起落在脚边的东西,我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是滞住了,像被震惊到了的样子。
约莫过了三秒,他急切的从台上走下,不顾天家礼仪行至那公主跟前,道:“朕问你,五年前,你可曾来过我国玉峰山?”
临姬歪了歪头,想了好些时候才答:“皇上怎么知道?五年前,本公主的确来过邻国玉峰山游玩,只是不记得是几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前所未有的,令我坐卧不安的,该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我预感我将要失去某样东西。
宫森的表情更加莫测,声音里都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那,那,那朕再问你,你是否在那玉峰山山顶的灵玄洞救过一名男子?”
“咦,皇上,你是如何知晓的?那年我的确救过一人,当是宫国男子。”
轰。我一直竭尽全力咬牙支撑的世界终于全然崩塌,和着心里的血和泪,一并犹如山洪暴发滚滚而来,将我裹挟,透不过气。耳边似是翁声阵阵,我一阵头晕目眩,竟觉得天地都开始发了疯的旋转,没有尽头。可是,可是。。我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我知道,我该忍,忍,哪怕现在它头上的那把刀要剜去我的心肺。
我知道,宫森那已然炽热的视线曾在我的身上投注过片刻,但也仅仅是那片刻而已,我晓得的,以后他恐怕是不会再看我半分。呵,呵呵,我想笑,再不顾礼法,不顾这殿上聚集的我朝重臣,大声的放肆的狂乱的笑。
玉峰山,灵玄洞,满身是血的锦衣男子,救人的白衣少女——沙粒啊沙粒,我道你是如何入了他的眼,如何在这深宫之中顺风顺水,又如何能在犯下滔天大罪后得以存活,还自以为聪明,步步算计。原来啊,这一切都不过因为五年前,你在玉峰山采药的时候救过一名男子。那男子的五官当是这世上的无双精致,带着扎人的锋芒与绝世风华。
如果我没猜错,那之前落在高台被宫森拾起的东西,当是一枚刻了木字的玉佩。而早从我遗失了那枚玉佩开始,上天就安排了这一出重逢的好戏,他一直在戏里,深情不移,而我在戏外,入戏的时间太晚。。太晚。
没有人会相信,现在那身形与我相似的拥有玉佩作为信物的又恰好同年在玉峰山救过人的邻国公主其实不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没有人。
而我所能笃定的,就是我救的人,是他,是他宫森。
木字,木字呵,三木为森。原来那玉佩,是如此价值连城。